王大牛夫妇完全被他一通天花乱坠给吓蒙了,周围村民齐齐后退一步,恨不能离这晦气的一家人越远越好。 “至于这位苓兰姑娘,”谢辞继续道,“这孩子有一只可通阴阳、见冥鬼的眼睛,方才村长施主说的种种异象,确实是苓兰姑娘看见了纠缠她祖母与幼弟的恶鬼。所以我才问两位施主,可曾招惹过什么东西?” 王大牛一个老实巴交的大男人,眼下都快哭出来了,他抖着腿颤颤道:“没、没有啊大师,我们一家那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啊!” 王大牛媳妇的两只眼睛已经哭成了肿核桃,但是在大难面前,这位可怜的母亲却显得比她丈夫更坚强。她揽住自己的女儿,哑声问:“大师,可有什么解法能救我们全家一命?” “自然是有的,”谢辞颔首道,“只需找到万恶之源,那只一开始纠缠上你们家的恶鬼,贫僧给它超度一场,它自然不会再害你们了。” “可我们真的不知道脏东西在哪儿啊!”王大牛面色青白,绝望道,“大师!求大师救我一命!” 王大牛跪下对他磕起了头,被母亲揽在怀里的小姑娘抬起头,那只蒙着灰翳的眼睛看向了谢辞。 “它在我眼睛里,”苓兰用她沙哑的声音说,“就是那次生病之后,它到我眼睛里了。” 此话一出,全场都诡异地一静。苓兰的母亲下意识松开了她,后退了一步。 小姑娘瘦得像老鼠一样的身体晃了晃,伤痕累累的赤脚踩着石头走向谢辞,跪下对他一磕头,“大师,我确实应该被烧死……只有我死了,晦气才不会传给别人。” “狗屁!” 一声气势汹汹的清叱从外围传来,谢辞有些头痛地轻叹一声,就只见一身青衫的俊秀少年推开人群走了过来,愤怒地瞪着地上的小姑娘,“你想死?” “是。”苓兰点头。 “凭什么?” “我……我会害死所有人。” “人是你杀的?” “不是我,可……” “这恶鬼是你故意招来的?” “不是!我、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死?”九夷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转头指向谢辞,“这臭和……咳,法师法力高深,他能治好你!” 在众人的殷切眼神中,谢辞暗暗叹了一口气。 “贫僧尽力而为,”谢辞最后只得道,“只是孩子,你的眼睛可能保不住了。” 苓兰一愣。 谢辞无奈蹲下,在她耳边轻声道:“即使你失去了一只眼睛,身上的恶鬼也被驱除了,可孩子,你抬头看看,你的父母和村民,还能接受你吗?” 苓兰怔怔地抬起头,视线在那些熟悉的面孔上一一滑过。 他们都害怕或是嫌恶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包括她的爹爹,还有……娘亲。 “那我该怎么办?”苓兰的眼睛里浮起茫然又绝望的水光,用她嘶哑古怪的嗓音问。 “离开这里,跟我走,”谢辞对她微笑,“你可愿意?” 苓兰眨了眨眼睛,灰翳一瞬间弥漫开又迅速聚拢。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谢辞听到脑海里传来系统的一声【滴——】 齿轮严丝合缝,隐藏任务完成。 果然——他就知道—— 哪有什么彩蛋世界,福利度假! 就在九夷冲进来搅局的过程中,谢辞方才一闪而过的疑惑终于找到了答案——这个名字怪不得有点耳熟,他何止听过,和曾经的他还有莫大的关系! 苓兰老祖,云梦人氏,云梦沧山派第一位女掌门,空前绝后的符阵大家,谢辞在第三个世界杀死洛云洲用的就是她老人家和情郎同归于尽的法子。 苓兰老祖死时一千五百余岁,是修真界已知寿命最长的修士,而眼前这个七岁大的老鼠似的姑娘,就是年幼时的老祖…… 也就是说,这个狗屁福利世界,根本就是第三个世界两千年前的时代! 谢辞记得自己当初看苓兰老祖的生平小传,她幼年不幸,被乡人认为是天煞孤星,是一位僧人带她离开家乡。老祖随僧人游历到南疆,在那里遇到她的第一位师父从而入道,而谢辞——鬼知道他为什么当初会想去南疆…… 所以那个打酱油的僧人就是他啊! 他怎么能在一个任务世界里出现两次?还横跨了两千多年的时间——这这这,这是悖论,这不科学啊! 但谢辞随即就甩了自己一巴掌,事到如今还要讲科学才是不科学。 而系统——很好,这家伙又开始装离线了,从谢辞开始怀疑人生到结束咆哮,全程安静如鸡。 谢辞觉得自己是个和尚也就算了,他的系统竟然还是佛系系统。 这他妈还能说什么。 可是九夷,九夷——他默默看着抱起苓兰把她放在臂弯里的少年,谢辞记得两千年后的世界并没有他。 九夷很可能在修炼的过程中陨落了,叫谢辞难受的是,他甚至都不能知道阿九会在何时死去。 这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得谢辞几乎无法喘息。 王大牛一家碍于谢辞的身份收留了他们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送瘟神似的把他们和女儿送出了门。 王大牛的媳妇攥着一个小包裹,红着眼眶塞到她的大丫怀里,嘴唇嗫嚅了两下,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站在村口看着她的孩子跟着那个白衣飘飘的僧人和古怪的少年渐渐走远了。 谢辞他们刚入南疆地界不久就遇到了苓兰老祖那位命里注定的师父,小姑娘在跟着她师父走之前最后和他们告别,用那只布满灰翳的眼睛望着谢辞。 “你不是思空法师,对不对?”苓兰悄声问他,眼神却笃定。 谢辞一愣,“你看得出来。” 苓兰点头道:“第一次见你,我就看出来啦。” “那你怎么不说,还跟着我走?” 小姑娘养回一些肉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她低头小声道:“因为你是个好人,我师父说,夺舍都是那些大恶人才做的事,那你肯定不是夺舍的……也不是你的错,莫名其妙变成另一个人,肯定很难受。” 被个小姑娘发了好人卡,谢辞却觉得心里一软。他从腰上的小袋里摸出几块松子糖放在她手心里,轻声道:“多谢帮我保守秘密。” 苓兰笑嘻嘻地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却把其他的又还给谢辞,背着手笑眯眯道:“我就要一块谢礼就好啦,要是吃太多了,九夷哥哥要不高兴啦。” 谢辞怔了怔,不由得转头去看九夷,正对上少年没来得及转开的视线。九夷猝不及防地表情一滞,连忙大声“哼”了一声走了开去,白皙的耳尖却微微发红。 谢辞不自觉微笑起来,再一次郑重地对她低声道:“多谢。” 不论是现在,还是两千年后。 作者有话要说: 妈耶,三十万了! 社会社会。
第87章 覆雪灯(九) 他们在南疆逗留了许久,此间九夷经历了一次蜕皮期,持续了足有半个月,情况极其凶险。 谢辞几乎要以为九夷的大限就是这次了,他那时坐在十万大山一处寒潭的瀑布下,望着水底游曳的银鱼,恍惚觉得这似乎不是第一次他为了一个人的生死,辗转反侧,心脏都在发痛。 他记不得那个人是谁,记不清那个人的脸。他知道自己已经变得乱糟糟的记忆里缺失了一块拼图,或许很重要,而那个人一定在那块拼图里。 少年的脸在水里映着粼粼波光,长发随水波流散,青色的鳞片自耳后蔓延到紧闭的双眼边。下一秒他蓦地睁开了眼,双眼璀璨宛如流金,轻轻向他眨了眨。 他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一串透明的泡泡从他淡蔷薇色的嘴唇边逸出来,在谢辞悬在水面的手指边噗嗤破裂。 谢辞笑着向他伸出手,被温度偏低的手指握住,带起哗啦四溅的水珠。 “老子回来啦。” 九夷得意地笑,睫毛上盛着水雾,长长的青色蛇尾在水中惬意地摆动着,惊起水中银鱼无数。 谢辞伸手帮他拨开黏在他脸上的发丝,九夷的指尖青芒凝聚,四周的水雾丝丝缕缕地汇聚过来,缠绕上淡淡的光芒。 一颗茧,又一次地,谢辞伸出手掌,让那颗看起来好像有生命的小东西落在了自己掌心里。 南疆少雨少雪,四季温暖如春,谢辞启程北上时,无极山刚落了一场新雪。 那是第四个年头,谢辞接到信,寺中有事,雪庭召他回去。 谢辞当时借住在一个汉人村落里,九夷每个月会神出鬼没地来看他几次,或是他进山找他。妖族天性亲近山野,九夷在寒潭经历了一次蜕皮期后就在那里驻扎下来,过得好不逍遥自在。 谢辞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抵达寒潭,水面雾气缭绕,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 “阿九——” 谢辞的喊声递出去很远,在瀑布的水声中一阵阵回响,林间飞鸟振翅而起,雾气中传来“哗啦”一声,一名身着青衫的青年从水雾中走了出来,眉眼间都沾染着氤氲的水汽。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九夷接住谢辞丢过去的松子糖,扔进嘴里咯嘣嚼着,含含糊糊道,“朔月之日妖气最重,山里面不干净,等会儿我送你出去。” 谢辞拂干净潭边一块巨石,在石头上坐下,道:“不打紧。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一声,我得回无极山去了。” “哦,”九夷点点头,咽下口中的糖块,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什么时候回来?要是时间不长我就不同你一起去了。” 谢辞又拿出一块糖给他,摇头道:“尚不知。也可能不再来这儿了。” 九夷一愣,指尖拈着那块糖,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什么?” “师父年事已高,主持寺中事宜日益力不从心,”谢辞解释道,“若我没猜错,师父应是想我回去承接他的衣钵。” “那你……不回来了?”九夷无措地眨着眼睛,糖浆在指间逐渐化开,黏糊糊的就像他此刻的脑子,“那我怎么办?” 谢辞的手在宽大的袖子下攥紧了些,他微微笑道:“这山间环境就很好,你可以有空去无极山找我……当然,若是想和我一道回去,我明日辰时出发。” 九夷沉默下来,捏着糖不说话。 “吃罢,糖衣都快融了,”谢辞站起身,点了一下他的额头,“我自己出去便好,山间震荡,你更要守好这一处才是,上回你不是还说自己是这座山头妖族的扛把子?” 九夷跟着站起来,像刚化形那会儿一样扯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头,“我陪你出去。” 见他坚持,谢辞也没多说,两人一前一后下山,一路无话,走出山林时已经入夜,月凉如水,九夷沉默地站在他身后。 “回去吧,阿九。”谢辞对他摆摆手,转身走入灯火冉冉的村落。 人妖殊途。他想起自己多年前曾告诫过另一位大妖的话,笑着摇了摇头。 他在这个世界只是个过客,生命不过数十载,只不过恰好成为了一只单纯的小妖怪雏鸟情结的对象。 不管阿九是不是他缺失的那块拼图里的那个人,但谢辞知道,和他离得太近的人总是不得善终,每一世都如此,又哪里需要奢望这次有例外? 他越来越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阿九的陨落,或许与他相关。 走进村子前谢辞还是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个身影还在那儿。 第二日清早谢辞启程北归,九夷没出现,他一人回了无极山。 山上已经积起了皑皑银雪,每天夜里窗边都会透进寺外的梅花林的幽幽寒香。 年迈的雪庭法师没熬过这个年关,谢辞接过师父的衣钵,成为悬悲寺新一任住持。 除夕夜与寺里的僧人们一同吃过年饭后,他温了一壶酒带去山崖下的锁妖塔。 苏既明在塔外堆雪人,他咋咋呼呼地说要雕出一条龙来,只是一整日了还没成功,谢辞帮了把手,好歹把“雪龙”的造型给立住了。 “小师傅,你那小蛇妖呢?”苏臻斜靠在榻上荡着酒盏,嘴角含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谢辞含了一口苦丁茶,手掌贴在杯子上取暖,笑道:“他自有自己的造化。” 苏臻仰头咽下酒液,摇头喟叹道:“小师傅,你的心还是这么硬呀。” 他回到山上时已经是后半夜,山中又下起了夜雪,廊前的石灯上覆了厚厚一层积雪,烛光微弱地跳动。 谢辞拂去积雪,往灯盏里又倒了些油,火光呼哧烧旺了,迎面扑来一股融融暖意。 他起身准备回房,却看见廊下窗沿上坐了个翘着脚的青衫青年。 “北边冷死了。”青年歪头抱怨,长长的黑发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花。 谢辞慢慢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放下手里的油壶。 “是啊,”他笑道,帮阿九拂去头顶的薄雪,“过年如过关,又是新一年了。” 灯前覆雪,窗边新梅,寺里四处传来热闹的爆竹声,风雪卷走烟尘与落花,只余廊下长长短短的冰棱,滴滴答答在地面的雪层上砸出深深浅浅的小坑。 谢辞在这个世界里待了六十年,这还是他在这么多个任务世界后第一次像普通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变成个一把雪白长胡子的老和尚。 他身体一向不错,最后圆寂也是顺顺当当地寿终正寝。早在临终前半年他就已有所感,平静地把寺中事务逐一交接给下一任住持,在山上的梅花林里给自己选好了埋冢之地。 那是在梅林深处少有人踏及的地方,一株树龄近千年的老梅树下。 “下雪了,师父,”苏既明边走进门边拍打身上的落雪,蹲到炭盆边拨弄炭火,让它燃得更旺些,“您可想开窗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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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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