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着眼睛躺在一旁的男人看似睡了,却回了他:
“听到孩子的哭声了。”
他说:“要是这么放着,孩子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这是句大实话。
当初庞海族人是避难来了,因为来得太过狼狈,族中刚出生的孩子也没得到什么好的待遇。
而这个在旁人听来许是会觉得不满意的答案,却悄悄触动了卫宿化心里奇怪的一角。
他想,如果林意玉说是看中他的容貌,或者是看他们庞海可怜才松口,他心中许是会有惆怅,也会有被当做弱者的不快。可如今林意玉不提这件事,只提了孩子,仿佛是在告诉他,先辈的仇恨与现在的后辈无关。
稚子无辜,不该被牵连,也不用被牵连。
短短几句话,既保全了卫宿化尊严,也没有站在恩人的角度索要还礼,心胸豁达的程度让卫宿化红了脸,觉得父亲的举动越发不堪。
也是从这时起,卫宿化才有了对方人真的很好的认知,之后卫宿化带着懵懂的表情躺在距离林意玉不远的地方,第一次有了一种念想——好人就该有好报吧?
而苦海里有一棵望月先人骨化作的白花树,每当遇到大事,都会有不少望月族人去树下祈福。
卫宿化起初没有靠近的意思,可自那夜之后,他也会在众人散去的时候悄悄去祈福,然后把求来的红符放在柜子里,岁岁年年,一直攒着。
他想要林意玉过得很好。
比谁都好。
不知不觉,时间悄然流逝,从卫宿化初入苦海已经过了两百年。
这两百年的时间卫宿化一直顶着林意玉未来道侣的名头留在苦海,受苦海庇护,但他与林意玉的婚事始终停在他初入苦海的那一日。不止如此,在大战中伤了筋骨的他再也寻不回往日的威风了。
这些事时间短了还好,时间长了风言风语就来了。加上庞海望月本就有世仇,有些人不敢当着林意玉的面说些什么,却会在卫宿化这里阴阳怪气地说些难听的话。而卫宿化听得久了,性子也被磨出来了,人也从一开始的肆意潇洒,变得沉稳安静。
他始终都觉得林意玉是不喜欢自己的。
如果喜欢,林意玉不会在他来苦海两百年后还不提两人的婚事,加上他性格高傲,即便对林意玉有意,也不可能在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的时候上门去求羞辱,为此不曾主动找过林意玉,只守着自己别扭的高傲。
而且他的这份自卑自傲,在他家族失势受尽嘲讽冷眼之后得到了加重。
他有时也会陷入两难之中,既想要与林意玉拉开距离,又碍于自己的处境,不能多说。
而林意玉的温柔也像是钝刀子,不停地磨着他的心性,让他想见林意玉,又不想见林意玉。
不管旁人怎么说,只要林意玉在苦海,林意玉就会天天来看他,一日不曾断过。
他知晓林意玉不喜欢他也还要天天来看他的缘由是为了安定同在苦海的望月和庞海,自知收了人家不少好意,更不敢托大张嘴去提一些其他要求。
而且近来苦海多有异况,地心不稳,连带着六界或多或少都出现了一些震动,为此林意玉也很忙,他也不想林意玉乱心。如此又熬了十五年,他和林意玉遇到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劫难——宿越凭。
与宿越凭重复的那日,卫宿化听到苦海正殿备了酒席,是苦海之主林意玉邀请自己的好友云海境主过来喝酒。而一同随行的还有云海境主的师弟,宿越凭。
说来这两人卫宿化都不陌生。
庞海之所以失去势力,就是因为他父反了云海境主,因此被宿越凭算计,失去了在云海时占领的地盘。
由此来说,他们庞海和现任云主以及宿越凭的关系完全可以用仇敌来形容。
知道自己的仇人来了苦海,卫父脸色不好看,心里有了别的念头。
卫宿化了解卫父,坐在房中看着林意玉送来的九转琉璃灯,三言两语打消了卫父心里那点小九九,迫使卫父安静下来。
送走卫父之后,卫宿化一个人坐在静到可怕的房间,心里总觉得喘不过气,于是便拿着林意玉给他的灯跑到了院子里,一个人靠着石桌,迎着水色,点起了那盏九转琉璃灯。
那盏灯是荷花外形,花瓣由浅橙色的琉璃所做,花瓣层层叠叠,中轴转动,不同的星象图案会随着灯转而出现,然后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脸上,让他面上多出一份朦胧孤寂的美态。
而他的眼睛对着那盏灯,又像是没有看那盏灯,等着灯影变了几轮,他忽然听到了一旁有声音,转过头时瞧见了一个熟悉的男人。
穿着一身黑衣的宿越凭出现在廊下。
好看到近乎失真的男人与云海境主一样都是十分出色的美男子,但不同于云海境主的高贵端庄,男人有着强悍凶恶的邪气,比起正道修士,更偏向邪道妖魔。因此在云海时,推崇他当境主的人不如推崇现今云海境主的人多。
若说交情,早前卫宿化也与宿越凭有些交情。
但那些交情可不是什么好交情,甚至还算是两看相厌。
与师兄云海境主天生的灵石体不同,宿越凭身怀天魔骨。
六界皆知,天魔骨随体者不管是生在什么样的家族最后都会走上妖魔的路子。而且有一半的可能会变成大妖,或是祸乱六界的祸妖。
像是这种可能会为天下带来祸世的妖邪,作为上任境主的云海君本不会收下,但无奈宿越凭一族曾为六界做过不少贡献,宿越凭又是他们那以族唯一的骨血,实在不好对宿越凭下手。
而且说句实话,宿越凭如今弄得个天魔骨附体,也是因为宿家得罪了妖邪,这才被对方所害。
考虑到宿越凭的悲剧本就是替天下担责,所以云海君再三思量,将人收到了自己的门下,以教导之名看管起来,没有杀了他。
不过云海君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思虑。
卫宿化曾经听说过,云海君在收云海境主和宿越凭之前曾经替这两人窥过命。说到云海境主时曾用了天命所归,说到宿越凭的时候曾经长叹一声,说了一句目之所视所及,皆不归你。而后只将一身本事毫无保留的交给云海境主,对宿越凭多有不公。
卫宿化起初还对这人多有同情,直到父亲在某日去了云海君的宴会,这人遇到自己,竟用手中的剑挑起他的下巴。
之后他对这人就没了什么好印象。
此次在苦海重逢,这人也如之前一样——很讨厌。
“听说你父将你送给林意玉做妾?”宿越凭靠在一旁的树上,眼睛盯着头顶的那花树,嘴角噙着一抹笑,似讥讽,似别扭,毫无礼数地狂傲开口,“既然愿意给人做妾,想来做林意玉的妾也是妾,做我的妾也是妾,你不如舍了林意玉来我这里,毕竟选我的好处比起选林意玉会多一些,师兄也不会难为我身边的人,你们庞海一族自此也不必躲躲藏藏。”
若是这话放在多年以前,卫宿化必然会暴怒回击,可如今的卫宿化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也经历了被林意玉放置两百年不曾提过婚娶的事情,心已经坚硬到了宿越凭的几句话无法伤到,故而只当做自己没看到宿越凭,也当做没有听到宿越凭的这几句话,越过宿越凭走了过去。
没过多久,轻佻的脚步声在卫宿化身后响起。
那个跟上来的人悠然地说着:“你既然已经落魄到给人为妾的地步,何必又端着过去贵不可侵的架子?还有,林意玉若是真的有心娶你,又怎么会两百年没有动作。”
似乎被戳到了痛处。
卫宿化停下脚步,冷冰冰地说了一句:“我们之间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即便他悔婚,我也不会选择你。”
“我怎么了。”身后的声音冷了起来,“我怎么就不行了?”
卫宿化是个敏锐的人,隐隐察觉到宿越凭的这句话像是问他,也像是在通过被他否认的话却质问云海君,以及上界其他人对他的歧视。
宿越凭在上界一向是不受待见的。
卫宿化知宿越凭在上界受到了不少歧视,也觉得那些人不该不想宿越凭走到今日这步的缘由,辜负宿家的付出。
想他卫宿化虽不是个好人,却没有因为宿越凭的骨血歧视过宿越凭,因此只说:“你品行不端,是个实打实的小人,如果选了你这样的人,别说日后会不会死在喜怒无常的你的手里,就是与你结亲,只要你想,我身边的人你依旧能毫无芥蒂的下手,因此不管你承不承认,这点你都不如林意玉。林意玉是个实打实的君子,至少跟着他我不用思考掉脑袋的事情,也会省很多心。”
卫宿化这句话倒是真心的。
说完这句话,他们也就分开了。
而不管是拒绝了宿越凭的卫宿化,还是被卫宿化拒绝的宿越凭都知道,卫宿化的这些话是有来由的。
回想过往,自那次云海君的宴会过后,宿越凭也曾去过庞海,找过卫宿化几次。
风流滥情的男人曾去庞海找过卫宿化,在卫宿化不同意与自己亲热后,竟然拉着卫宿化的表弟亲热了一番。
卫宿化始终记得那一幕,更不会忘了宿越凭一边亲吻别人一边盯着他的眼睛冷得根本没有真情,所以他绝不会让自己成为宿越凭打发时间的东西。
聊到这里,卫宿化以为自己不会再与宿越凭见面了。没想到林意玉在次日一早的时候笑着招手,告诉卫宿化昨日他与宿越凭谈得投机,已经与宿越凭结拜为兄弟,因为宿越凭年长他几岁,所以他称宿越凭一声义兄,要卫宿化也随着他一样称呼宿越凭。
闻言卫宿化心境十分复杂,只当着林意玉的面应下,转头就与林意玉说宿越凭并非善类,要林意玉与宿越凭拉开距离。可林意玉过于正直,听着卫宿化的话,只以为卫宿化像是云海其他人一样对宿越凭多有不公,便不悦地教训了卫宿化几句,两人为了这件事闹得很不愉快。
卫宿化心里放不下林意玉,便在宿越凭来到苦海的时候会硬挤进林意玉与宿越凭之间。
比如说,宿越凭给林意玉递酒,卫宿化就会冷着一张脸抢先接下。只是在卫宿化抬起手准备喝下去的时候,林意玉又会笑着接下卫宿化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与卫宿化说一句身子不好,不能碰酒。
那时春花满过,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看着像是一幅其乐融融的画卷,但每个人的心中怎么想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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