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曜已恢复了惯常的冷清姿态,披风磊落,玉冠端贵。 脚步跨下台阶前,他瞥了眼佛宝。 “我回来的事不必跟她说。”他的声音清冷,神色微肃,目光环视间自有威仪。 佛宝哪敢抗命,忙屈膝道:“奴婢遵命。” 口中应着,心里又觉得疑惑,不明白他何以如此叮嘱。 好在屋里头一切如常,玉妩睡醒起身后打着哈欠怔怔坐了片刻,也没问周曜的事,只如往常般懒懒起身梳洗。佛宝见她没问,心知此事无关紧要,自然不敢违命乱提。其余仆妇都是王府的人,素来敬惧淮阳王的威仪,更不敢在孺人跟前擅自乱说话。 清晨的阳光铺满庭院,一切井然有序。 玉妩站在廊下,想着昨晚周曜的温言软语,自哂而笑。 今晨醒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她怀疑昨晚周曜曾回来过,以为睡着时任她握着的那只手是他的。佛宝伺候她穿衣洗漱时,她差点问淮阳王可曾回来过,却都忍住了。而今看来,那果真是一场梦。 唯有在梦里,他才会对她和颜悦色。 会任由她握着手,安然熟睡。 玉妩望了眼映辉楼的方向,心里有点乱,索性去跨院里逗虎子玩。 为着这场梦,去外书房送药膳时玉妩还有点心虚,搁下食盒之后没好意思在他身边多待,跑到窗边装模作样地修剪花枝。 周曜气定神闲,没事人似的舀汤盛饭。 满屋安静,唯有风动书窗。 明日就是中秋佳节,玉妩未出阁的时候,每尝中秋之前都会跟母亲一道做月饼。京城里的月饼样式跟扬州的迥异,她那千层酥的手艺是跟祖母学的,精致又小巧,总能博得双亲夸赞。她方才出门时已叮嘱过莲屏,让她备好食材,回去了一道做月饼。 便连赏月用的菜色,给小柔嘉和梦泽的糕点都想好了。 只不知周曜是否有意过节。 她捋好花枝,往上头洒了点水珠,正欲问他,忽见窗外狄慎匆匆走来,脚步虎虎生风。没过片刻,就听见他在屋外道:“启禀王爷,乔公度父女求见。” 乔拂父女来了? 玉妩诧然回眸,正对上周曜的目光。 他靠着椅背,似已打量了她许久,那双眼泓邃幽深,如同星月朗照的夜空。在玉妩回头时,他轻咳了声,随意抬了抬下巴,“外头有客,你先去招待。” “我去招待?”玉妩怀疑是听错了。 “那个叫乔拂的不是跟你很熟?” 玉妩闻言失笑,惊觉方才有点失言,走到跟前帮他盛满了汤稍作弥补,有些赧然地道:“妾身跟她其实算不上熟,就是从前孩子心性,闹了些过节罢了。况且乔国舅是朝廷重臣,妾身一介闺中弱质,怕是会招待不周。” “要的就是不周。” 极散漫的语气,似全未将那对父女放在眼里。 玉妩微愕,渐渐明白过来。 哪怕身在深院闺中,她也知道乔家跟淮阳王府之间的过节,绝非寻常政敌可言。朝堂上的明枪暗箭,王府外的屡屡刺探自不必说,先前她出阁时,京中曾有关乎她前程的赌局悄然流传,认定了重兵的淮阳王会必死无疑。 那般胆大妄为的事,除了背靠楚王母子的乔家,还有谁敢做? 两府之间,早就势如水火。 而周曜既摆出这般态度,分明是不欲善待的。 这就好办些了。 甘州一带的战事日益紧张,就连她这闺中之人都听说了,可见事态几乎十万火急。乔拂父女过来,必定是为先前的狂妄言语低头认错,周曜这般身份和性情,磋磨个闺中女子有失身份,倒是她跟乔拂积怨已久,不如…… “那妾身让虎子打头阵?”她试着问道。 周曜闻言倒是眼底微亮。 “将他们带去偏厅,无需留人伺候。”他扬声吩咐狄慎,而后觑向玉妩,“去吧。” “好!”玉妩当即答应,笑得欢畅。 * 王府的偏厅里,乔拂父女可没这般心情。 明知上门跪求是淮阳王有意羞辱,父女俩拖着万斤重的步伐来王府的路上,便知今日不会有好脸色看。这会儿被晾在厅里,别说是热茶,连半个人影都见不着,各自僵硬站在那里,神色各异。 乔公度还算镇定。 毕竟他的出身算不上多好,在因着乔皇后飞黄腾达之前,也没少瞧过旁人的脸色。只是这些年青云直上,凭着国舅爷的身份受尽恭维艳羡,才会在初闻旨意时愤怒滔天。但无论如何,朝堂内外半生钻营,真到了紧要关头,咬咬牙也能屈膝服软。 乔拂可就不一样了。 她出生的时候是乾明五年,那会儿戚皇后虽还在世,乔氏却因育有皇子,加之性情温婉体贴深得帝心,已经封了贵妃。到了乾明八年,戚皇后因病而逝,乔贵妃执掌凤印,已是后宫里独领风骚的人物。 再后来乔氏位封东宫,乔国舅青云直上,乔拂惯常出入皇宫,有位颇得帝心的皇子表哥,身份自然与众不同。 在京城的贵女圈中众星捧月多年,除了公主郡主,寻常的公府嫡女她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玉妩这种小官之女。 而至于周曜,乔拂从前固然心存忌惮,在周曜重病势败后早已心存轻视。 如今要她登门跪求,乔拂哪能镇定自若? 更何况,昨晚被乔公度痛骂了一顿后,她这会儿也不敢任性离开。 乔拂拉着一张脸,如丧考妣。 偏厅的门窗尽数洞开,因这间屋子设在最偏僻的角落,周遭树木荫翳不见阳光,这会儿天有阴云,凉风徐徐吹进来,颇为寒凉。她来时艳阳高照,身上穿得单薄,此刻只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快被吹起来了。 她想开口抱怨,却被乔公度狠狠瞪了一眼。 乔拂记得他昨晚大发雷霆的模样,不敢再惹他发怒,只好缩紧肩膀。 正自难熬,窗外忽然有狗吠声传来。 须臾,一道影子疾窜而来。 乔拂听着声音,下意识望了过去。 偏厅外无人照应,唯有宽敞的甬道掩在浓荫之下。那道影子边跑边吠,原就生得体格健壮,奔跑时毛发忽闪,一眼瞧过去就跟虎狼似的,气势汹汹。 乔拂瞧清它的模样,吓得尖叫出声。 乔公度原本闷头思索的,被她这尖叫惊得不轻,忙斥道:“鬼叫什么!” “狗!大狗!”乔拂面色骤变。 跟玉妩较劲太久,她当然认得这只狗,长得凶猛脾气又差,先前陆幼薇还被它吓得掉进水里过,险些丢掉半条命。那还是有玉妩主仆镇着的时候,如今周遭没半个旁人,这虎狼般的东西冲过来,乔拂甚至能看到它喘气时白森森的牙齿。 她惊叫着,往乔公度身后躲。 虎子却像是被教过似的,冲进偏厅后径直冲到她脚边,毛茸茸的脑袋直往她腿上顶,不时还龇牙咧嘴地扯她裙衫。仰起的大脑袋几乎够到腰际,呼哧呼哧的气息热腾腾扑过来,随时都能撤下大块皮肉似的。 乔拂花容失色,绕着乔公度打转,一叠声地喊救命。 可惜乔公度自幼读书,弯弓骑马都不甚利索,哪能对付这般大狗? 他一面护着女儿,一面往桌椅背后躲,慌乱之中没注意脚下,被圈椅绊着,“砰”的一声凌空摔倒。重愈百斤的身躯砸在地上,发出声闷响,四仰八叉的腿脚差点掀翻桌椅。王府里用的俱是上等硬木,更是撞得腰腿生疼。 满屋咯吱乱响,乔公度疼得面色惨白。 乔拂没了人护着,腿脚被虎子又蹭又撞,哪怕并未真的被咬破皮肉,脑海里也全是血淋淋的画面。全身早已吓得酸软,心胆俱寒之间,她只管惊慌失措地满屋乱跑,求救的声音都快哑了。 虎子追得愈欢,不时狂吠恐吓。 远处狄慎瞧着厅中那对父女的惊恐之态,强忍住笑意,向玉妩拱手道:“殿下这只狗今日当真是派上了大用场。” “是吧。”玉妩笑得颇为得意。 她也觉得虎子今日表现得威风凛凛,极有气势。
第31章 算账 侧厅中兵荒马乱, 呼救声远处可闻。 乔拂原就十分怕狗,被虎子追着满厅乱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眼见父亲乔公度已无力帮忙, 她瞥见敞开的厅门, 想都不想, 拖着酸软无力的两只脚就拔腿就往外跑。 她原就摔成了跛足腿脚不便, 慌乱中脚步踉跄,台阶上没踩稳, 顿时扑空摔了下去。 厅前以青石铺地, 坚硬又冰凉。 乔拂整个人摔趴在地,衣裳蹭破不说, 那两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也蹭得皮肉尽破, 有血丝渗出。被恶狗追赶的惊恐都被疼痛取代,她再也忍耐不住,坐起来抱着生疼的两只手,泪水泅泅而出。 朦胧中,她看到有人姗姗行来。 那身段姿态,分明是玉妩。 乔拂到底跟玉妩当了数年的冤家,明知今日过来是忍辱求全, 却还是不愿被看轻, 强忍着疼痛站起身,轻拍了拍身上的灰。指尖触痛, 她疼得轻吸了口气凉气, 见虎子晃着大脑袋朝玉妩跑了过去, 强忍泪水回厅。 里头乔公度也站起来了, 狼狈整衣。 当了这么多年威风八面的国舅爷, 他还是头回如此颜面扫地。见甬道上只有玉妩与狄慎在仆从簇拥下走来, 丝毫不见淮阳王的影子,心中愈发恼怒。 等玉妩近前,他忍不住道:“淮阳王府如今都这样没规矩了吗!” 玉妩没搭理他,只瞧向乔拂。 她毕竟只是个外命妇,比起身为御前宠臣的乔公度,身份自是不及,更没指望翻云覆雨野心勃勃的国舅爷会朝她行礼。不过乔拂却只是寻常官家千金,既来了王府,该有的礼数是半点儿都不能缺的。 片刻安静,乔拂后知后觉。 她原以为跟着父亲登门道歉已是十分委屈了,哪料会遭这般羞辱?若不是乾明帝下了死命令,她怕是能立时哭着跑进宫里,找皇后姑姑哭诉。 但此时此刻,她只能低头。 乔拂咬紧了牙关,拖着差点摔碎的膝盖勉强行礼,声音都是挤出来的。 “民女乔拂,拜见钟孺人。” “免礼吧。”玉妩淡声。 不得不说,狐假虎威这招有时真的管用。尤其是看着结怨数年的死对头明明满心愤怒,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却半句硬话都不敢说,只能屈膝行礼的样子,心里是极为痛快的,连带浑身上下都舒服起来。 玉妩忍不住摸了摸虎子的脑袋。 放出狗吓唬人,并非她收养虎子的初衷。寻常出门时,玉妩对虎子也极为约束,就怕它这威风凛凛的凶猛姿态吓到哪位姑娘,至于让狗伤人,更是半点儿都不可能的。 但今日么,虎子这头阵打得实在漂亮。 玉妩连客套话都懒得说,目光轻飘飘扫过乔拂,落在乔公度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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