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道无需金银。”谢清玄道。 周曜颔首,“那就原样送出去吧。” 那语气态度,跟最初的防备忌惮迥然不同。 谢清玄到底没他沉得住气,眼见狄慎要上前送客,周曜丝毫没打算将他留在身边,只得拱手道:“贫道确实是真心投奔王爷,欲效微薄之力。李盛的事王爷想必已查到了些眉目,王府里旁的事情,贫道或许也能效劳——譬如王爷这场病。” 他觑着周曜,意有所指。 周曜却似无甚兴趣,只淡声道:“李盛之事,本王不会亏待道长。至于旁的,本王若用得着,自会再去叨扰。狄慎,送道长回住处,晚些让人送他出府。” 说罢,径自取了案头文书翻看起来。 谢清玄看他如此顽固,不悦而去。 少顷,狄慎送完了回来,也有些不解,道:“此人来自北地,属下特地让拜月门查过,身世清白,并无可疑之处。他既有意投奔,王爷为何不用?他知道李盛身上猫腻,也知道王爷这场病有蹊跷,未必不会在毒药的事上有所助力。” “谁说不用了?”周曜挑眉。 狄慎一愣,“王爷不是才回绝了赶走他?” “他若真心投奔,等本王回京时应该还能送来贺礼,又没人束着他手脚。等着看吧,先全力应付战事。”周曜说罢,觑了眼外头渐升的朝阳,“去知会钟孺人,别误了出门的时辰。” ——闭门大半年,该出去张扬一圈了。 * 清漪院里,玉妩正对镜梳妆。 昨日周曜提到陆家的事,着实令玉妩满心惊诧,回到住处后,倒是翻来覆去地失眠了许久。今晨起来,孙嬷嬷便转达了周曜的吩咐,说是让她好生梳妆打扮,盛装出府,去信国公府赴宴。 玉妩再怎么傻,也知他这话的用意。 既是为了不坠王府的门面,也是故意怄陆凝母子,回敬当日潘氏的轻蔑与践踏。 就像上回在珠玑街碰见,她握住她的手那样。 有点儿幼稚。 但让人心里觉得温暖。 玉妩挑了口脂,淡淡在唇上涂匀,又精心选了花钿点缀在发髻间,再以五凤衔珠的金钗点缀。等发髻妆容都妥帖了,再换上锦衣长裙,就连腰间的宫绦环佩都一丝不苟。末了,褪下腕间的珊瑚珠串,换上一只通透柔润的玉镯。 佛宝瞧她如此,眼底浮起一抹黯然。 那珊瑚珠串做得圆润柔和,上头雕刻了极精致的佛像,玉妩视若珍宝,这些年时刻戴在腕间,就像她胸前的那枚玉扣一样,片刻不曾离身。每尝沐浴睡觉时,也都拿娟帕包好了放在旁边,生怕有半点磕碰。 但今日,她却褪下了。 佛宝曾听玉妩讲过这串珊瑚的来历,是她生辰的时候老夫人送的。不过珊瑚名贵,珠上雕镂更是精细活儿,当初老夫人有意托了陆凝去寻珊瑚,再请匠人雕刻,带到佛寺里。虽是借了她的名头,其实暗藏两人的心意。 玉妩也说过那日的情形。 是在和暖的初夏,扬州城外的佛寺里绿竹猗猗,老夫人借寺里的斋堂给玉妩做了碗长寿面,顺道给陆凝也做了一碗,谢他寻来珠串的功劳。 年幼的玉妩趴在桌边,陆凝坐在她对面,中间则是慈和的老夫人,含笑慢捻佛珠。 山风徐徐,天光云影。 三人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家常琐事,然而古寺之中,清汤寡水的长寿面格外香甜。 那是老夫人陪玉妩过的最后一次生辰。 当年九月,老人家溘然长逝。 玉妩原就极怀念跟祖母住在佛寺的那段时光,自打祖母过世后,对老人家留下的东西便格外珍视。尤其这串珊瑚,应是老人家送的最后一份生辰礼,意义愈发不同。先前潘氏满京城造谣时,玉妩固然伤心失落,也不曾因陆凝而摘下珠串。 如今她应是看开了。 随身戴着珊瑚珠串是为祖母,摘下却是为了陆凝。 有些事情终究敌不过光阴。 佛宝取了锦盒,将那珠串小心收起,放进匣子里。 回过头,见玉妩目光恋恋地望着那匣子,佛宝勾起宽慰的笑意,“王爷待殿下其实很好,奴婢虽不常到跟前伺候,也能看得出来。老夫人素来疼爱殿下,只盼着有人能真心疼爱殿下,如今定会欣慰的。” 周曜啊……会真心疼爱她吗? 玉妩捏不准。 毕竟两人虽份属夫妻,也曾同榻而眠,但咫尺之间其实还隔了很多东西。且周曜此人阴晴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有时脸上含笑,说出的话却跟刀剑般锋锐慑人,她心里依旧忌惮害怕,自然不敢奢望太多。 玉妩低头抚平衣袖,眼睫微垂。 “我只是不想祖母看到。” 哪怕有缘无分,也不该反目成仇,彼此冷漠敌对。 但今日,她确确实实是去算账的。 为潘氏当初的肆意诋毁践踏。 玉妩打量镜中影子,确信浑身上下没半分不妥后,瞧着时辰差不多,动身出了院门。到得垂花门,才刚出去没两步,就见东边甬道上两人健步而来,脚步似虎虎生风,而他们的装扮…… 她的目光黏在了周曜身上。 他穿的是铠甲。 男人原就生得身高腿长,又常年习武杀伐,即便是寻常的青衫锦衣都能穿出纵马弯弓的矫健气势,此刻身着冷硬的铠甲,更添冷厉决断的气势。他腰间悬了长剑,铠甲外一袭暗红色的披风,乍瞧过去,似乎能窥见他纵马御风,追击杀敌时的昂藏英姿。 铠甲之上,他没戴头盔,只以乌金冠束发。 闲居府中时他收敛着气势,那张脸清冷俊爽,修眉俊目十分好看。偶尔心绪不错,还能流露稍许温和。待披甲佩剑,眉目便觉格外英武冷冽,五官亦跟工刀精细雕刻似的,隐有谈笑杀伐、骠骑悍勇的气势。 统率三军的淮阳王,原来是这模样。 玉妩站在那里,呆呆看他。 直到周曜周到跟前,屈指在她眉心轻敲。 “又发呆?”他淡声道。 玉妩恍然回过神,被他抓包后有些过意不去,耳朵尖悄然爬起微红,口中却道:“从未见过王爷穿铠甲,头回瞧见,倒觉得很稀奇。去信国公府只是赴宴而已,王爷怎么穿了这身装束?” “晚点要进宫,恐怕没空再回府。” 周曜说着,指尖轻揽了揽她肩膀,“走吧。” 行至府门口,马车已然齐备。 周曜因穿着铠甲,不便委屈坐在车厢里,便翻身上马,英姿利落。旁边狄慎亦着盔甲随行,除了他俩,帐内府的几名校尉和侍卫皆是如此打扮,各自牵马佩剑跟在后面,勃勃英姿入目,顿时有了冲锋陷阵的气势。 帐内府之外,亦有亲事府选派的仪仗。 前有婢女打扇开道,后有侍卫们衣甲严整地随从,旁边又是周曜和狄慎策马仗剑,气势汹汹。霎时间,被拱卫在中间的那辆朱漆华盖马车便有了贵不可攀的气势,连四角悬挂的宫铃都威仪起来。 玉妩捏了捏手指。 这马车,她怎么有点不敢坐了? 迟疑间马蹄轻响,周曜催马到旁边,微俯身躯凑到她耳边,“等我扶你上去?” “没、没有!”玉妩赶紧凑到车前。 婢女摆好踩凳,佛宝打起车帘,玉妩躬身钻进去,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深嗅了两口,似乎里头还掺了安神的香料。 玉妩端正坐好,双手叠放在膝盖。 微乱的心跳渐渐归于平静。 她轻轻掀起侧帘,看到马车行驶在王府外的甬道,有郁郁葱葱的槐树越墙而出,揉碎斑驳的树影。而周曜披甲策马走在旁边,双腿修长,身姿昂扬,虽是一副冷厉威仪不可侵犯的姿态,却无端令她觉得心安。 藏在心底深处的忐忑,亦悄然消弭。 有淮阳王在,她还怕什么呢? * 信国公府门前,潘氏就没这般心情了。 昨晚乔公度仓促造访,转述了周曜的条件后,潘氏下意识便是拒绝,至于老公爷,更是当场勃然变色,气得差点从病榻上坐起来。不过乔公度巧舌如簧,加之乔陆两家早已上了一条船,陆家即便再不情愿,也没法拒绝。 半盏茶后,老公爷终是点了头。 潘氏昨晚气得心口疼,翻来覆去整晚都没睡着,这会儿脑袋都隐隐作痛。 她坐在厅里,越想越觉得生气。 气陆凝当初闲得没事去佛寺里招惹那祖孙俩,回京后被钟家那丫头哄得五迷三道,执意求娶。气她当时鬼迷心窍,怎就撮合了这么桩婚事,非但没把钟家女推进陆凝没法插手的火坑,反倒给她送了个王府孺人的身份。 如今倒好,淮阳王命硬没死成,那钟家女反倒飞上了枝头。 她一个出身伯府的诰命夫人,公府当家女主人,如今竟要给那钟家女行礼? 潘氏但凡想起此事,胸口就能堵得生疼。 但皇家威仪跟前,她毕竟不敢轻慢。 潘氏偏头,看到身着官服站在旁边的儿子陆凝,仗着旁边没人,低声抱怨道:“你祖父倒是会卖人情,乔公度那老贼三两句话,就让他点头答应了。敢情不是他亲自来迎,那淮阳王跟咱们素无往来,闹这一出,还不是为了作践!” “母亲慎言!”陆凝低声。 潘氏却还是气不过,恨恨地咬了咬牙。 “王府怎么了?咱们幼薇嫁进楚王府,不也是皇家的人?那还是明媒正娶的王妃,能立时拜宗庙进谱牒的,比她那冲喜过去的孺人强多了!再说淮阳王,不就是个会打仗的武夫?楚王殿下也是文武双全,也没见如此嚣张,到咱们公府跟前摆谱!” 极低的声音,却满含怨怼。 仿佛一旦涉及玉妩的事,她便格外嘴碎,不复公府女主人的端庄沉稳。 陆凝想起深藏在心底的娇丽眉眼,想起她站在马球场外的树荫下,被一群人远远指点,想起他后来听到的满城风雨,心里被钝刀割着似的。 淮阳王素来骄横,嚣张摆谱也不是头一回。 唯有玉妩…… 陆凝昨晚整宿没睡着,此刻瞧见母亲沉着的脸,心中愈发烦躁,低声道:“若非母亲当初强行退亲,故意仗势欺压钟家,败坏玉妩的名声,何至于此?佛家讲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母亲既做了仗势欺人的事,就该想到有朝一日或许会原样奉还。” “你怎么说话呢!” 潘氏闻言大怒,腾地拍案站起身。 陆凝偏过头,避开她的怒气。 为着这事,母子间已吵过不知多少回,今日这宴席,陆凝早已做好了诚心致歉的准备,便是淮阳王让他跪地,也无不可。 感情掺杂了利弊权衡,他选了退让和再图别计,以至万劫不复,他确实欠她良多。 陆凝十指紧握,望向府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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