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渐渐挪到了屋顶,洒在地砖上的阳光颇为刺目,公府的大门洞开,门房们恭敬侍立在两侧,是迎接贵客的礼仪。须臾,府门前人影一晃,负责传讯的管事小步快跑过来,周遭众人亦站得愈发笔直。 陆凝知道,他们应该是来了。 他深吸了口气,提醒潘氏收起怒气,而后迎向门口。 绕过影壁,外头脚步齐整,车轮辘辘。 陆凝同潘氏行至外面,就见巷中人影幢幢,一辆华盖马车在公府的石狮子前缓缓停稳,流苏香帐微微晃动。马车之畔,淮阳王矫健策马,那张脸清冷倨傲,随意顾盼之间颇有睥睨的气势。再往后,王府的侍卫衣甲严整,各自肃目。 那仪仗架势,算得上隆重二字。 陆凝的目光落在香车,像是要穿透锦帐窥入厢内,率众屈膝跪地,齐声拜见。 俯首的时候,他偷偷抬眼。 他看到淮阳王翻身下马,佩剑轻动。 他看到仆婢簇拥,身着绫罗的佛宝掀开帘帐,捧住了里头伸出来的那只手。而后,玉妩躬身而出,云雾般堆叠的发髻间有金钗衔珠,轻轻晃动。女子垂首的姿态熟悉之极,从前是少女的娇憨,此刻又添了几分柔婉,轻盈得似不胜凉风。 裙裾摇动,环佩微响,她下地站稳,眉目淡然。 周曜伸手揽在了她的肩上。 这样亲昵的姿势,原本不该摆在如此众目睽睽的场合。 但周曜向来我行我素,便是宫廷规矩都可视若无物,这点所谓的礼仪更不放在眼里。他今日原就是来耀武扬威,杀鸡儆猴的,没打算像楚王那样礼仪周全,博贤德之名。既是算账,说话行事全凭他高兴,管什么旁人目光? 当初潘氏仗势妄为,欺负玉妩无力反击。 他就是要让陆家知道,她并非幼弱孤女,无人护持。 她如今是他同衾共枕的孺人。 容不得任何人蔑视放肆。 周曜揽着玉妩缓缓走向府门,男儿威仪的铠甲衬托下,玉妩薄妆华衣,姿态小鸟依人。金钗玉饰,环佩叮当,一匹千金的绫罗锦缎裁成衣裙,却不及她清澈的眉眼姣丽动人。脖颈的红线一如从前,她细弱的腕间,却不知何时换上了玉镯。 那只多年看惯的珊瑚手钏早已不知所踪。 那一瞬,陆凝的眼睛似被刺痛。
第33章 狗粮 仲秋的骄阳朗照, 映得满目澄明。 玉妩被周曜揽得靠在他身上,徐徐而行,目光在陆凝母子间逡巡。她记得刚见到陆凝的时候, 他虽年少, 却仍是锦衣玉带的京城贵公子, 纵然不露骄矜之气, 仍有迥异于旁人的清贵气度。相处久了,性情行事也担得起温润如玉四个字。 再后来回到京城, 公府世子的姿容更是惹得无数少女倾慕。 玉妩从未想过, 有朝一日陆凝会跪在她面前。 她闭上眼,藏尽情绪。 再睁开的时候, 目光便落到了潘氏的身上。 公府当家夫人的仪态自是端方稳重, 恭敬行礼时挑不出半点毛病,只是宝蓝色团花锦衣下的脊背微微僵硬,嘴巴紧抿着,令唇边悄然长出的皱纹愈发显眼。在看到玉妩渐近的脚步时,藏在袖中的手亦悄然握紧。 周曜眼底掠过讽笑,随意抬了抬手。 潘氏起身,脸上堆出僵硬的浅笑。 “昨日乔大人造访蔽府, 老公爷听说王爷要亲自过来, 实是受宠若惊。只是公爷他身体抱恙,无力下榻, 便由妾身略备薄酒, 与犬子一道招待, 还望王爷恕怠慢之罪。”说着话, 侧身在前引路, “两位里面请。” 公府的正门敞开, 是常人难得的殊遇。 周曜铠甲严整,淡声道:“不必惊动老公爷,有夫人在就足够。” 潘氏闻言,更觉头皮发麻。 宴席设在正厅旁的临水敞厅里,潘氏含笑陪同,到得里头忙命人奉茶。 周曜也不客气,金刀大马地坐下,又牵了玉妩的手让她坐在身旁。仆妇丫鬟们捧着佳肴美酒鱼贯而入,他也不碰筷箸,只等盘盏齐全,酒香四溢,他才徐徐啜了口茶,目光扫过陆凝,而后冷冷落在潘氏身上。 “本王的来意,夫人想必知道了?” 潘氏心里暗恨,指甲几乎揉碎衣上绣花,口中却只能赔笑道:“是妾身愚钝,从前行事曾有冒失不周之处。今日备下这桌宴席,也是有意赔礼。愿化干戈为玉帛,往后和睦如初,再无罅隙。” 周曜挑眉,“有意赔礼?” 潘氏咬了咬牙,“是。” 周曜遂觑向身侧的玉妩。 敞厅里秋光正浓,她乖巧地坐在旁边,云髻高堆,黛眉淡扫,娇柔的唇瓣鲜嫩欲滴。他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清冷的声音里添了两分温和,“既是赔礼,就该有诚意。本王的孺人当初无端遭人非议,受尽委屈。你说,该如何赔罪才好?” 咫尺距离,他凑近耳畔,如同呢喃。 玉妩绞着绣帕,耳边浮起微红。 刚嫁进王府的时候,周曜那张脸冷得跟初冬冰雪似的,颇有点生人勿进的架势。不知何时起,他似乎喜欢上了凑在耳边低语,以前在马车里、在清漪院倒也罢了,如今做客公府,众目睽睽之下,她都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 亲昵得出乎她所料。 不过玉妩没躲,反而浅笑着迎上他的目光。 “那妾身就直说了?” “尽管提。” 玉妩举杯抿了一口茶润喉,竭力不去瞧夹在中间的陆凝,只瞅着潘氏缓声道:“当初两家退亲,原是你情我愿,一别两宽,算来也是寻常的事。钟家并未张扬,这事却仍闹得满城风雨,谣传叠出,说背后没人指使,我是不信的。” “方才夫人说从前行事不周,那些推波助澜、造谣生事的行径,想必不会否认吧?”她轻声问道。 潘氏紧攥的指节几乎泛白。 这种事,否认已没半点用处。 周曜重病时,别说遭了贬谪的钟家,就是淮阳王府都任由乔氏和楚王兄弟言语取笑,她有意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行事便颇肆无忌惮。如今周曜自病中好转,这种事查起来不费吹灰之力,证据怕是早就有了。 她不去看玉妩,目光扫过周曜。 铠甲冰冷,佩剑锋锐,这是嗜血嗜杀的悍将,手段冷厉,曾令万千敌军胆寒。 病重时任由欺凌,如今既好转了,岂会善罢甘休? 这锋芒,无论如何都不能碰。 潘氏盯着脚尖,被质问后声音有些僵硬,“确实如此。” “那好。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初钟家受的嘲讽和委屈无从挽回,但那万般谣言既是出自夫人,便请夫人将谣传尽数辟明。都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还望夫人能不辞劳苦,澄清真相,方显诚心。” 潘氏未料她会这般刁难,愕然抬头。 玉妩静静望着她,目光清澈。 她可不觉得这是刁难。 虽说覆水难收,想彻底消弭当时的风波已不可能,但潘氏既泼了这些脏水,总该设法把脏污的地方擦洗干净。 这件事只要有心,总归能办到。 就看潘氏愿不愿意丢这个人。 玉妩打量着对方的神情,看到潘氏脸上渐渐浮起青色,显然是觉得如今这处境极为憋屈。就在她以为潘氏会讨价还价时,旁边的陆凝却忽然开口了—— “是非黑白本就该有公论,这件事陆某定会尽心竭力。” 极笃定坚决的语气,温和而凝重。 玉妩眼睫轻颤,看向了他。 那张脸仍温润如玉,是记忆里对她温柔呵护的少年郎的模样,只不过京兆府的那身官服过于老成,不复往日意气昂扬之感。想来公府的重担和前程压在肩上,是有千钧之重的——尤其碰上潘氏这么个母亲。 这种话放在从前,玉妩大抵会为之动容。 但此刻,心底竟没荡起半丝波澜。 若他笃定能够力挽狂澜,消弭满京城的谣言,那这半年间他在做什么呢?她虽深居王府,却也能听见京城里的一些动静,若陆家当真有所弥补,终归会有动静的。 可惜,外面风平浪静。 哪怕两人早已退了亲,这事终究是潘氏有错在先。若陆凝当真看重昔日的交情,必不至于眼睁睁看着钟家遭受他亲生母亲的欺辱而无动于衷。或许他曾尝试过,只是半途而废、浅尝辄止,才会在此时说竭尽全力的话。 亦可见他心中的轻重权衡。 终究是各有选择罢了。 玉妩挪开目光,淡声道:“但愿陆大人说到做到。”说罢,抬眉看向周曜,“王爷觉得这样可好?外头的闲言碎语平息,是非黑白都摆清楚了,也不至于再因谣传而辱没王府门楣,甚至累及皇家。” 最后这帽子扣得有点大。 周曜却觉得小姑娘还挺上道,懂得拿皇家威仪压人,怪聪明的。 遂颔首道:“还行,看陆家的能耐。” 说罢,牵着玉妩起身辞行。 满桌菜肴热腾腾的香气未散,色泽诱人,他却连筷箸都没碰。从进门到离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而已,却让整个陆家忙了整个前晌。尤其是潘氏,因昨日听乔公度说淮阳王辰时就过来,她早早筹备,愣是在院里等了整个时辰。 但她只能忍气吞声。 在周曜牵着玉妩步下台阶时,还侧身让开了路。 周曜目不斜视,余光都没多给。 盔甲厚重,佩剑森寒,王府侍卫们虎狼似的分侍在甬道两侧。在跟随周曜出府时,步伐齐整又特意加重,鹰视狼顾一般。而公府众人纵使平日里自命不凡,对着虎狼之师出来的一群猛将,大气都不敢出。 潘氏寻常出入宫廷的傲气更是荡然无存。 皇权面前,她能做的唯有忍耐。 只等送玉妩进了车厢,周曜翻身上马,王府的耀武扬威的仪仗走远,她才紧咬着槽牙,狠狠拽了下衣袖,像是要撕裂满腔憋屈。可惜用力过猛,丝线细绣的锦缎没撑住,哗啦一声破了个大口子。 潘氏愈发恼怒,沉着脸含恨回府。 * 长街上,玉妩却觉通体舒畅。 年初的时候,钟家被潘氏欺负得天昏地暗,父母亲的忧愁暗恨此刻想来都让她心疼。今日潘氏敢怒不敢言,还得陪笑礼遇,那模样确实让她出了口恶气。更令玉妩高兴的,是头顶的乌云即将散去。 因着潘氏兴风作浪,这半年里,父母亲没少被人在背后议论。 钟固言性情刚直,暗藏几分文人的傲气,韩氏又性子温婉,等闲不爱与人起口舌争执,因怕生了口舌是非连累玉妩,便是听着冷言冷语也甚少辩驳。 这中间多少委屈,不用想都知道。 她着实期待真相大白的那日。 而这真相,若非周曜出手,凭钟家的那点底子,是永远敌不过公府的。 她忍不住掀起侧连,看向周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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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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