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静了片刻,对赵冶慎重解释:“乐游……官场有官场的规矩,镖局……也有镖局的习惯。我师兄既然是镖头,就要负责兄弟们的安全,将他们带出来,就会尽量将他们带回去。所以,遥遥长路,会尽可能避免与他人产生冲突,官也好匪也罢,镖局都会尽量避免与其起冲突,如果能与对方结交,自然也不会拒绝……这是镖局的生存之道。不过你放心,我们虽然这样,但是并不会助纣为虐,不会参与他们的任何事中……” 她看了眼垂眸不言的师兄,心中尽是歉意。回头看向沉默看她的赵冶,她又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接受,但是我们从未做过恃强凌弱、主动伤人之事……” “半夏。”钟泽方的声音再无方才的轻巧,没了吊儿郎当,多了认真,看起来有些摄人:“他是官?” 见师妹点了头,钟泽方面对赵冶时便收了方才一身的不正经,漆黑的眸子洇出丝丝缕缕的警惕与揣测。 赵冶只觉得心口发闷、舌根发苦,却又不能任由薛半夏自己胡乱思考下去。她言语间说尽了“我们”,却是将他放在了对立面的“我们”,她担心他会对对面那个与她打闹、熟稔的男子不利,字字句句都是开脱。赵冶自问这段日子也算谨慎隐晦地表示了自己的心意,生怕自己冲动孟浪惊扰了对方,可细想下来,原来自己从来不曾被她称为“我们”。此刻她护犊子般的行为让他羡慕,更是嫉妒。 视线掠过钟泽方,赵冶的声音更软了几分,他安抚着薛半夏:“半夏,我自然知道,世间万物有其自己的生存方式,你师兄既没伤人更未害人,便是与山匪结交又如何?我并不会要求每个人都是一个模样,你可以放心。并且,我此行,也只为了调查我要查之事。” 说着,他轻轻垂下眸子,又黑又直的睫毛微微颤着:“还是说……半夏这般不信任我,觉得我是那种是非不分、无丝毫人情味可言的酷吏?”虽然他确实是,但是他不想让她这样想。 “怎么会!”薛半夏如果是只猫,浑身的毛必定炸起来了。她着急忙慌解释:“我知道你肯定不是那样的人!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话还没说完,便被钟泽方提着后衣领带了起来。他咧嘴对桌边其他人笑了起来:“各位,失陪一下。” 被师兄带出了驿馆,薛半夏扑腾了半天才挣开了他的钳制:“师兄你干嘛!” 钟泽方气了个仰倒,她被那个男人玩的团团转,还怪他仗义出手拯救她出火海?深呼吸了几次,钟泽方问起了正事。 “半夏,你知道他们是官家的对不对?” “是。” “那你可知道他们此次南下是为了调查何事?”钟泽方叉着腰看着自己师妹脸上茫然的表情,恨铁不成钢:“你又没问是不是?!” “……对。” “薛半夏!你连对方究竟是调查什么事的都不知道,就这么贸贸然跟着来了,你知道这其中会有多少风险吗?” “我也跟不了多久……最多就再跟着半个月,只要事情一完,我们就此分道扬镳,不会再有过多牵扯的!” “你根本就不了解!!”钟泽方气得要死:“你什么都不知道!这江浙怎么会与你那京城一般?多的是你没见过的……” “师兄!”薛半夏打断钟泽方的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自家师妹很敏锐,钟泽方知道,只是这被逼问的人是他就不怎么好受了,粗暴地打断她的问题,他急匆匆说了自己的决定:“这你别管。你不能此刻就与他分开是不是?好,那就抓紧把你要做的事做完,之后我与你一起去将那王钺杀了,带你回江南。” “师兄……”薛半夏知道,严肃起来的师兄是认真至极的、是不容违抗的,可是他话里话外的回避……让他这样一个绝世高手都回避不提的事情,究竟有多危险?薛半夏不敢想。 “是不是很危险?” 钟泽方停住回驿馆的脚步,静了片刻,声音中尽是怜悯:“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事……唉。但愿是我猜错了。你……劝劝他,多带些人在身边吧。” 薛半夏只觉的彻体生寒、如坠冰窖。向来攻无不克、举重若轻的师兄这般谨小慎微,她不敢想,等在前方的,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站在黑暗中,她透过窗户,趁着刚暗下来的夜色看向窗边的赵冶。桌边暖黄色的烛火中,赵冶端起一杯茶轻抿,举止从容不迫,在这简陋的驿馆中,即便他衣着朴素,也难掩雍容尔雅。 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他转过头来,见是她,双眼弯弯,嘴角轻翘,笑容中尽是亲近。 这样的他,她能冷眼旁观、看着他去送死吗?
第29章 赵冶披着外袍,正要下地将蜡烛吹灭,却听到了门外有人敲门,小猫挠门一般。 不用想也知道来的人是谁,他前去开门,发现来人躲躲闪闪地不敢看他,小脸纠结成个包子了。往日,半夏除了在他吃药的时候会来他的房间,一般不轻易来,更何况是在这个时间点。 赵冶忙侧身让其进来,将门关上,心中疑问深深:“这么晚了,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薛半夏皱着眉头,心里纠结的要死。她向来不喜欢打听这种官场上的事,只是现在事情既然发展到这般田地,也由不得她瞻前顾后了。 “王爷,我来是想……”她垂了垂头,深深呼了一口气,下定决定、一鼓作气问道:“想问你,你这次南下,究竟是要调查什么事情?\" 赵冶一愣,凝视着对方在烛火映衬中灼灼生辉的双目,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王爷,我无意打探,只是……坦白来说,我师兄方才将我带出去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人心惊。师兄对此地熟悉,肯定知道一些事情,只是我们不知道王爷此次究竟是为何,我担心……会有超出预期的风险。” 赵冶沉默着,就连蹲在房梁上的木之也跟着悬着心。片刻后,他笑了出来。端的是芝兰玉树、爽朗清举。 “我带人南下……一是为了找人。我们在兖州已经找到,你应该也猜出来了。其二,便是为了调查京郊伏击的那帮杀手之事,根据已经调查得到的线索,若我猜的没错,可能是江浙此地有人豢养私兵……” 话还没说完,薛半夏脸也不红了心也不跳了,“蹭”地一下站起身。赵冶的话像是在她的脑中丢下了一颗炸弹一般,轰的她思绪混乱不堪,即便如此,她直觉他猜的没错,也正是如此,钟泽方才会如此讳莫如深。 “我……我去问问师兄,他一定知道……” “半夏。”赵冶将她轻轻按下,坐在凳上:“半夏,你别慌。我不会毫无准备就随意行动,不会有事的。” “赵季赵旬是已经去调查此事了吗?”薛半夏突然想起消失了的两人。 “是。”赵冶点头:“他们会第一时间将调查结果告诉我。” “王爷,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薛半夏心乱如麻:“我师兄这人,虽然看起来轻浮的很,但是从小便是天才,他学武也好、行事也罢,从来都是强出我们这些普通弟子许多的,不管什么时候,天大的事,在他的眼里仿佛就不值一提。他的武艺更是高强,不是我夸大,赵季赵旬甚至加上赵月,都未见得是他的对手。 他这么强……但是他不让我插手你的这件事,甚至他自己都躲着这件事。王爷,此事一定凶险异常,你身边只有这几个人,不行的。多调几个人来好不好?既然牵扯到私兵,对方一定有不少人。此处天高皇帝远,你只有这几个人不行的!” …… 离开赵冶的房间,薛半夏便看到等在她的房门口的钟泽方。他先她一步推开门,自来熟地进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师兄,我正要去找你。”薛半夏关好门后,坐在了钟泽方的对面。 “说吧,啥事。” “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他们要调查的事。” “唉。拿你没办法。”钟泽方重重叹了一口气,他们镖局一向秉承着明哲保身的原则,但是这个小师妹却总是头也不回地奔着这条原则的相反方向奔去,只因她不仅跟着师父学了武,还跟着师公学了什么“肝脑涂地、两肋插刀”,血呼拉茬不说,还总是把自己裹进去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中。以往那些小打小闹的事情也就算了,不会危及生命,别人也懒得约束她。只是眼下这事,可不是以个人之力就能解决的。 今晚来之前,他就知道,小师妹定不会放任此事就这么过去,更何况,那当官的,似乎与师妹交情匪浅。 唔,应该说是单方面看上了师妹。只是这个傻姑娘还没感觉到呢。 “我每年都要来几次这江浙,最近这几年,越来越不对劲。 不管去哪里,咱们担心的是山匪,说不上怕他们,只是总是要耗些功夫精力才能全身而退。只是近些年,江南到此处的山匪昼伏夜出,突然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路上总是瞧见一些骑着马的汉子一队一队地过,个个壮实,瞧着就是有底子的。 后来,我看到他们有人竟然穿着甲胄。 你也知道,我朝除了正规军队,哪有人敢私有这甲胄?被抓住了,可是要掉脑袋的!所以我自然觉得这些人是淮南道节度使手下的兵,淮南道离这里不远,那时我没有细想过,觉得派几个兵来剿匪也算是合理。 直到我三年前,看到这些人竟然在打家劫舍,做了那土匪才会做的事。讲道理,这山里的土匪可比他们仁义多了,人家只抢路过的商队和我们这种押镖的,鲜少对山脚底下的无辜百姓动手。 他们却那么做了。 于是我进了城就和相熟的官员打听了一下,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节度使有派兵剿匪一事。 后来我慢慢回过味来,才觉得,应该是这江浙一带,有人私自养了这些人,虽然不知用作何用,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成规模养打手这种事,钟泽方也不是没遇到过过。他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见了不少有钱有权的人家这么做,只不过人家养来至多是看家护院、保自己安全,别说是甲胄了,就连马匹都不一定配得齐。 但是在此处遇到的,却处处透着古怪。成群结队招摇过市,官府是死的吗?既然不管,那背后之人就定是有与当官的狼狈为奸的可能,照钟泽方看来,还不一定真的是那群当官的养的呢! 只是养来做什么呢?还配有甲胄,该不会……真是谋朝篡位吧?钟泽方现在想到这个猜想,仍旧忍不住汗毛倒竖,难道,老天赐他这么优秀的资质,竟是因为他要赶上这改朝换代之事,到时争当一世枭雄? 啧,这该怎么办呢?他还想回家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呢,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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