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半夏摇摇头,倔强地看着钟泽方,眸中尽是求证。 钟泽方沉默地点了点头。 赵冶顾不得薛半夏与钟泽方二人指尖的眉眼官司,只顾着扶她走到桌边坐下,伸手倒了杯水喂到她的嘴前。薛半夏已经缓过来了,她伸手将茶杯接过,沉默片刻,向赵冶缓声道:“待会……待会回房,我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乐游,你别急,我一切都好。” 在沉默中,心思各异的一桌人迅速用了饭,薛半夏此刻也无心顾及被自己影响的其他人,想到自己得到的结论,她只觉味同嚼蜡。 赵冶却回想着方才的异样。薛半夏、钟泽方二人神色都不好,定是遇到了什么人或什么事。刚才他们二人一齐看着的人……赵冶会想起那个中年男人。 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穿着一身纯黑短打,腕间绑着磨起毛边的护腕,不大干净,却足够利索。似乎是有些跛脚?他离开的速度不快,步伐稳健,倒也不太能确定,只是赵冶隐约觉得,他的腿脚似乎有些问题。不过他腰间的兵器……倒是足够新奇。赵冶只见过身边的护卫用刀、用剑,那像鹰爪一样的兵器倒是确实没怎么遇到过。 回房后,钟泽方见这二人一个心神不宁、一个忧心忡忡,任命地叹了口气,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行了,慌什么?慢慢说慢慢来,车到山前必有路。” 薛半夏点了点头,同赵冶慢慢说起了自己的事。 原来,三年前,她与丫鬟琪琪,一同从江南的广盛镖局回到了京城,却正好遇到了高明杰勾三搭四想要退亲。那亲事,薛半夏本就不喜欢,这次回来也不是没动了退亲的心思,所以高明杰这样一折腾,她倒是心里十分高兴,立马便退了亲。 本来喜事一桩,可是琪琪却出了事。具体因由已经无处打听,她得到的消息便是琪琪冲撞了王钺,被他活生生打死在街上。她匆忙赶过去时,就只看到琪琪横尸在街上,血肉模糊,而王钺脸上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正准备上马离去。 她疯了般地冲上去,却被王钺一脚踹开。巨大的悲痛之下,她竟被这一脚踹的闭气昏死过去,再无知觉。 跟在后面的哥哥薛仁瑕急急冲上前,护着她,将她抱回了家。 等她醒过来,奶妈都不知道在琪琪的棺旁哭晕了几次。爹爹薛济自小看着琪琪长大,也不忿她就这样横死,忙前忙后地报官、调查,最终,官府竟然只判了王钺杖责二十。 而这一切,只因琪琪是奴籍,是贱民。守灵的薛半夏得知结果后,难忍心中愤恨,当即就红着眼要提着剑去杀了王钺,没人能拦得住她,父亲拦不住,功夫早已不如她的母亲也拦不住,那时的她就像一个没有神智、只知道杀人的疯子一样,横冲直撞,只想要杀了夺走琪琪生命之人。 后来,是哥哥拦住了她。她的剑划伤了兄长的胳膊,猩红、滚烫的血溅到了她的脸上,她立刻便醒了。放下剑的那一刻,母亲在她的颈间一砍,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醒来,是在已经离京的马车上。 哥哥正好要去游学,本已雇好了侍卫,可是琪琪一事对薛半夏打击颇大,父亲薛济担心再留薛半夏在京中,迟早有一天会生出事端,便将她送出京。琪琪的公道,他自认已经竭尽全力。奴仆被随意杖杀本就是司空见惯之事,别说主子不会受罚,世人甚至还会责怪奴仆行事不端。而王钺已经为他的一时冲动付出了代价,琪琪便也不算枉死。 可是薛半夏不这么觉得,她那股子让王钺一命还一命的疯劲儿他压不住,于是薛济便遣散了侍卫,将薛家长子的切身安危压在她的肩上,令她护好他。 其实一路上,薛半夏不是没想过要回京,可是薛仁瑕总能及时发现她的打算,急了之后,还摆出自己的安危、薛家的荣辱,千方百计终于将薛半夏绑在了身边。 可是薛半夏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这几年,她一丁点、一丁点地查,总算是知道了一些王钺的事情。 王钺年轻时原在军队中担任校尉一职,横戈跃马、锋芒毕露,是一员猛将,也是京中难得的青年才俊。可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却突然之间辞去了官职离开了京城,自此了无音信。 再有他的消息时,便是十几年后,他又回了京。那时他的父亲王寄文正需丁忧回乡,王钺特意回京接他。只是中间却发生了薛家之事。 这王钺终还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受了那伤筋动骨的二十杖,也没休整半日,就在薛半夏离京之后的两日内,便照着原先的行程接了王寄文回乡。 “我方才在大堂,看到的那人,正是王钺。不仅如此,王钺用的兵器正是那毕燕挝!王爷!你在京郊遇伏那晚,我肩上受的伤,就是那毕燕挝所致!毕燕挝本就不常见,更何况我与他曾交过手,那兵器我绝不会认错! 难怪我当时看他只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何人,时日已久,我竟没想到,没想到那人居然就是王钺!原来王钺离京之后并非无所事事,他就在那些杀手之中,他就在这江浙的私兵之中!!” 坐在一旁的赵冶与钟泽方双双愣住,他们二人分别只知道这其中的一部分,却没想到事情的全貌竟然会是这样。 “半夏!你万不可私自取找王钺报仇!知道了吗?”赵冶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件事,他急急劝薛半夏。 “王钺是害死琪琪之人,我们绝不能就这么放过他!”钟泽方只知道琪琪身死的结果,并不知这事的个中曲折,现在,师妹虽然并没有详细说明,但是寥寥几语之间,他根本不敢想象当时的师妹是多么的愤怒心痛,更不敢想象无辜的琪琪在被折磨之时的绝望无助。他狠狠拍桌,气愤难忍。 “那也不能就这么贸然前去!” “半夏自有我来保护!” “那也不行!太过危险!” “你能保护好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这两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争得面红耳赤,薛半夏倒是奇迹般地揪出了一分神智劝这两个:“好了……” 不管是一向温润有礼的赵冶,还是中二开朗的钟泽方,几乎都是没什么脾气的人,薛半夏不曾见过赵冶发脾气,就算是朝夕相处了几年的师兄,她也甚少见他这样一副与人针锋相对的模样。他们二人此刻都十分激动。 可是她哪有更多的心思让这两个男人冷静?她自己都无法完全平静下来,事情越来越复杂,本来只是找王钺报仇,可是谁知王钺身后竟然是律法不能容忍的私兵、私盐?而她,一个有几□□手、却又不是天下无敌的人,又如何能就此夺了王钺的性命? 薛半夏的话终究还是有点作用,赵冶率先吞下了自己想要说出的话,只是抬起手轻轻握了握薛半夏的手:“半夏,你放心,既然他如此嚣张,定然会再露出马脚,我们有机会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的,你放心。” 薛半夏侧过头看着他关切担忧的双眼,又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她没有应他。 对面的钟泽方仍旧怒气冲冲,他瞪了赵冶一眼,“噌”的一下起身,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人声嘈杂,一切是那么的生机蓬勃,那么的井然有序。 可是琪琪就是死在了京城中这样的地方。当众行凶,却只换来了二十杖。人命竟然如此轻贱。 “赵冶,半夏处处考虑你的意见,看重你,我却不同。琪琪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她虽然排在半夏之后,却远在你之前。你既然这般畏首畏尾,我自然会用自己的方式让王钺付出代价。”他抱着双臂,冷冷一笑,接着又说道:“你在朝为官,所思所虑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杀我琪琪妹妹的凶手就在眼前。” 说罢,他便径直推开门走了出去,没再看屋中二人。
第36章 赵冶并不在乎钟泽方如何看待他,却不能随意忽视他对薛半夏的影响。 更何况,赵冶也明白,钟泽方所说句句属实,本朝律法让他们失望,害人者没有得到与被害者所遭受的伤害所等价的惩罚,他们叫天天不应,他们被逼无奈,只能迎难而上,只能靠自己。 可是即便这样,他也不愿意薛半夏脏了自己的手。 她是一个小太阳,她干净美好,心思纯净,刻苦十几年、日夜学习,是发自内心地喜欢治病救人,她的手上不该有人命。更何况,对象是王钺,那样一个冷血无情、喜怒无常的渣滓。他没资格让她背负“人命”这个包袱,以至于在行医一途上备受内心的折磨、惴惴难安。 “半夏,你可以听听我的想法吗?”赵冶目不转睛地看着垂着头的薛半夏,小心翼翼地轻声询问。 她静了半晌,点了点头。 “半夏,王钺所犯,已经足以让他被执死刑,而我,也有信心能够将他抓获。他终究会死,琪琪的仇早晚都会报,你……能否再等几日?可否不要急着与他对上,不要将自己置于险境?如果留王钺回京,你便不会因此脏了自己的手,以后也可以放心陪在你的父母身边,不会担心被查到什么线索,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再无法回京……” 他将自己的想法坦诚相告,期待又恳切地看着薛半夏。 这一切都合情合理,并且没有任何损失,她应该是答应的才对。 可是他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却等到薛半夏抽出了他掌心中的手。 她紧抿双唇,神色纠结,说出的话却是那般让人难安:“我没法答应你。杀王钺已经成了我的执念,更何况师兄这般激越,我没本事拦住他。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二人联手。” 送走担忧、失落的赵冶,薛半夏心里乱成一团。她觉得赵冶说得对,她不想杀人,她害怕杀人,她更没资格杀人。纵使对象是王钺,也是如此。 可是这件事是她要做的,师兄为保她安全,千里迢迢来到此处,此刻更是知道其中内情非杀王钺不可,她不能丢下师兄自己奔赴那条舒服、安全的坦途。 不知道该怎么选,不知道该怎么选。薛半夏心中纠结不已,王钺必须得死,而师兄不能有事。赵冶说得对,赵冶所说分明就是最优解,可是师兄不会轻易放弃的,她不能让师兄独自冒险。 更何况,杀王钺已经是她日夜辗转、牢记于心的一件事,多一日便多一份不确定,抛去理智,她更想用自己手中的这把剑,让他死在忏悔之中。 转瞬间,天已经黑了。薛半夏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她知道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也许,当她动手那一刻,她的未来、她与赵冶的情缘便会随着落下的剑被斩断,可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赵冶看了眼黑漆漆的门内,知道半夏此刻定是在黑暗中枯坐。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转头敲响了隔壁的房门。钟泽方自中午出了薛半夏的房门,便再也不见,方才他刚回来,赵冶便急忙过来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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