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门便开了,钟泽方见来人是赵冶,没多说什么,侧了侧身子让他进来。 屋内只有桌上点了一只蜡烛,火光如豆,左右微抖。 “钟兄,这么晚还来打搅你,是想同你聊聊半夏。” “你说。”钟泽方与赵冶相对而坐,抱胸看他。 “王钺一事,其实并非只有你们二人前去冒险这一条路可走,他所犯之事,国法不容,死不过是早晚的事。而我也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将他们一众人等捉拿回京,之后自会有他们应有的惩罚。钟兄与半夏实在没有必要在他们的地盘上轻易行动、置自己于险境。” “你们把他捉拿归案?”钟泽方冷冷一笑:“你们抓他,是因私兵,是因私盐,而我们杀他,是因为他杀了琪琪。若他死之前,都还觉得琪琪之死用二十杖惩处便可抵消,那琪琪岂不冤枉?” “那半夏呢?!”赵冶声音不由高了起来:“半夏如何你又想过?你可知她生性善良根本就不敢杀人?!是,你将琪琪当作妹妹,忍不了她枉死,可是半夏的未来呢?她是大夫,一个做大夫的,却要扭头做一个刽子手,纵使是为了亡者,可是她以后又如何能安心让病患将生死交予自己的手上?” “她……”钟泽方哑然,他竟一无所知:“半夏她……原来竟是不敢杀人的吗?” “我与半夏经历了许多生死一线的瞬间,即便那时,她对待敌人,也只是将其制服、打晕等,从未下过杀手。我虽不通武艺,却也听过赵季他们几人说过,半夏的身手并不简单,杀掉几个杀手尽在覆手之间,可是她从未这么做过。自从我认识她,便从未见她杀过任何人,即便对方是如何罪大恶极……我想,她以前也并未杀过人吧?” 钟泽方这才细细地回忆起了过往,他们兄妹几人长在师父膝下,平时或有打闹,但也最多至此。至于镖局的营生?半夏从未沾手,她除去跟着师父学武,最多的便是埋头在各式各样的草药之中,此刻经过赵冶的提醒,他细细想下来,终于觉察到,半夏竟真的不曾掺和进镖局的风风雨雨之中…… “我不知道这些……”钟泽方喃喃:“这个傻姑娘……” “我并无意阻拦你们去为亡者讨回公道,但是……”赵冶沉吟片刻,再开口时的语气和缓了几分:“半夏是个好姑娘,她就算杀了人,做了在你们江湖人看来‘血债血偿’的事情,也仍旧明白,当地官府不会轻易将一起命案轻轻掠过。在离京之前,她早已做好了报仇之后便再不回京城、在外定居的决定。她明知我有压下此事的能力,却也不肯与我多嘴一句看我为难……便只能想出躲着官府的法子,也不过是担心身边的亲人心痛担忧。 现在,一条两全其美的路就在眼前,我不能任由她任性而为。 而她此刻根本听不进去我的劝,若我没有猜错,则主要是因为钟兄……” 闻言,钟泽方挑眉,不可置信:“我?” “是。”赵冶郑重点头:“她将过往种种尽数告知你我,钟兄怒不可奈只想手刃仇人,半夏却觉得是自己将你拉进了这摊子事中,不愿独善其身。她想与你共同面对王钺,宁愿放弃她的理想、她的未来。” 说着,赵冶起身拱手,向钟泽方深深弯腰,端正地行礼:“赵冶恳请钟兄三思。半夏有美好光明的将来,而这一切尽数掌握在钟兄之手。还望钟兄,莫因一时的气愤,做出那对半夏不利的选择!” 钟泽方定定坐在凳上,愣愣地看着面前为了师妹卸下全身荣贵、谦恭赤诚的赵冶。 以前,不,甚至在今夜之前,他都固执地觉得赵冶并非师妹的良配。 确实,他身份高贵,一表人才,据说也算得上是年轻有为。可是那又怎样?没有人想要师妹将未来一生的幸福托付于一个富贵家庭里、托付在一个“青年才俊”身上,他们这些亲人,无非希望师妹能找一个琴瑟和鸣的知心爱人。 赵冶看起来怎么也不符合这个标准。 师妹会武,擅医,为人直爽,嫉恶如仇,虽无闺阁小姐的静贞端庄,但是却大方潇洒,她未来的另一半是豪爽不拘的江湖中人也好,是妙手回春的杏林之人也罢,既能聊到一起,又能彼此切磋,生活定是轻松愉快的。 可是,她却似乎认定了赵冶。 起初,钟泽方不懂。赵冶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选择,他背后的家庭、权势等皆是枷锁,薛半夏是只心有牵挂的鸟,虽有牵挂,可她终究是只鸟,飞翔才是她。 可是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赵冶是王爷之前,首先是赵冶,他心思细腻,他坦怀相待,他是真的将半夏放在了心坎之上、事事为她着想的。 甚至许多事,他的了解都比他这个相识十几年的师兄都深得多……这其中无非是用心二字。他赵冶是切切实实在半夏身上用了心,这才有了这么多“设身处地”。 久久,钟泽方起身将赵冶扶起,神色中多了几分信任:“赵兄多虑了。” 得到对方的回答,赵冶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到钟泽方开了口。 “我也说过,在我心中琪琪虽然重要,但确实比不上半夏。若为半夏的后半生,让那王钺多活个几日,我并不会有半分犹豫。” “多谢钟兄。”赵冶点了点头,正想告辞,却不料钟泽方给他倒了一盏温茶,示意他稍安勿躁。 “留赵兄,不为别的,只是……想和你说说心里话。”钟泽方低了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实话说,我之前并不看好你与半夏的……未来。 你身份不简单,我虽不知道京中权贵人家的家庭琐碎,但是却也不难想象,半夏虽然从小习武学医受了不少苦,但是性子却单纯,是各个长辈哥姐娇惯着的,她没见过什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觉得若是待在你身边,定会遭人算计受人迫害,还不如趁早算了。” 见赵冶张口想要解释,钟泽方轻轻一笑请他继续听自己说:“除此之外,我也看得出,赵兄身居高位,心机深沉,若是真心相待也罢,等十年二十年后,色衰爱驰,赵兄想要做什么不利于半夏的事,轻而易举。所以我不同意。 但是方才赵兄句句肺腑,确实惊醒了我。 原来是我着相了。 我同半夏一起长大,虽熟悉她,却不料竟没赵兄了解她。赵兄观察入微,又愿为半夏考虑,我想,这份心怕是比起什么都珍贵。我相信,以赵兄的傲人心智,定能给半夏安宁。” 昏黄的烛火掩住了赵冶赤色蔓延的脸颊、颈间,却无法遮掩他神采熠熠的双眸,坚定又温柔:“我自会护她周全,若她愿意……那便是此生不变。” 钟泽方心中大石落地,照着赵冶方才,原模原样地向他行了一礼:“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若有一日,赵兄与半夏之间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我只求赵兄别将手段心机用在她身上,只需向江南广盛镖局修书一封,届时我定会将她带走、半分不惹你烦心。” 赵冶将钟泽方扶起,慎重其事:“只要半夏愿意,那便不会有这一日。钟兄请放心。”
第37章 赵冶自小广博群书、才智过人,长大后又接手拱卫司,见惯了人的际遇更变,自问也算得上是处变不惊,担得起京中百官口中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可是此刻,他才惊觉,并不是他足够临危不乱,而是刀没扎到自己身上。 真疼啊。 赵月低头跪在一旁,后悔又难堪。赵旬与赵季跪在赵月身后,三人是如出一辙的懊恼。 木生站在一旁,看着赵冶寝衣衣摆上的大片茶渍,前后犹豫,不知现在是否可以上前给自家主子擦一擦。这茶是新泡好的,那水刚一烧沸便浇到了茶饼上…… “什么时候发现的?”声音喑哑,赵冶拼命想要用混沌不堪的大脑理出头绪。 “……一刻钟之前。”赵月低声回答:“属下值夜结束,交班后回屋,发现屋中没人。天黑的深沉,按往日的习惯,薛姑娘是睡着的。 本以为是起夜,可是属下等了一会,仍不见人影,这才觉得不对。掀开床帘……被子和枕头并未动过。应是在入睡之前便不见了……” “还有呢?”赵冶指尖的痛麻缓解了一些,只是还是凉的很。他伸手将空了的茶盏放在桌上,眼睛盯着赵月不动。 一滴冷汗从赵月背心缓缓滑下,即便已近冬日,她却出了一身的汗。而此刻,她更是不敢伸手去擦汗津津的脑门,硬着头皮回答:“桌上有一份清粥和一壶茶,粥用了近一半,茶没动。已经有懂药理的兄弟去看了,应该马上就能知道结果了。” “钟泽方呢?”忽然间,赵冶想起了他。现在他的房里动静这么大,钟泽方不可能不知道。或许,或许半夏是跟着钟泽方一起去找王钺了呢?现时现刻,赵冶无比希望薛半夏是被仇恨也好冲动也罢冲昏了头脑,去主动找了王钺。 他什么也不奢望了,怎样都好,只要薛半夏平安,他什么都能接受。 “钟公子也不在房中,昨夜他便出去了,有兄弟看到他自己出了客栈。之后再没回来。”赵旬低声回答。 “我有没有说过要保护好半夏!”赵冶“嚯”地站起了身,高声呵斥,再无半分翩翩公子的模样。他好看的眼睛中皆是愤怒:“她随我出行,同我历险,我视她如珠如宝,你们怎可这般擅自忽视她的安危?!她一介女子,若是!若是!……” 他哽住了声音,再不敢说下去。她一个女孩子,就算有武功傍身,可是她也是个会累会痛、会害怕会难过的女孩子啊。她信任他,随他出京,将所有事情都毫无隐瞒地告诉他,可是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跪在下首的三人心中后悔不已,赵月更甚。这一路上,赵月已然将薛半夏当成了自己的妹妹,不仅如此,她更是佩服薛半夏的,她聪明大胆,不惧险境,实乃女中英豪。可是,也许正是因为潜意识中的这些想法,让她觉得赵冶比起薛半夏更需要保护、照顾,所以,他们白天、夜间的护卫自然是以赵冶为主。终于,出事了。 对薛半夏遗漏了应有的保护,是她的责任。 门外有人敲门,那人低头进来,不敢抬头看跪了一地的各位头儿,语速极快地汇报:“薛姑娘房间里,粥中茶中皆有迷药,剂量虽小但药效较强。” “味道呢?”赵冶急声发问。 “回指挥使,没有异常。” 深深喘了几口气,赵冶用力揉了揉压了压手心的劳宫穴。这是半夏教他的,在京城时,她见自己被公事缠身、心绪烦躁时,教他可以时不时压一压劳宫穴。 “这里,静心安神,也可以缓解夜间难眠。王爷要是烦心,可以按一按这里。”她温暖的手按着他的手心,力度适中,片刻便让他平静了下来。音犹在耳,人却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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