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寒风吹着他的脸,他被引去了顾尔金的寝殿内。 顾尔金在方才的丧父中竟没有展现出半点情绪,他将人都遣走,忽而转身对顾濯道:“我没有事先告诉你,让你看见了阿父闭眼的那一刻,实在是对不起你。但我阿父此生之愿,便是在临死之前看见你我二人站在他的面前。” 顾濯道:“李南淮曾告诉我,我是莽蒙人。不过,自我有记忆以来,便是身处北明了。”他现在作为顾濯,最早的记忆大概就是儿时被裴钱关在拴着恶犬的黑屋里,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关于“顾濯”是莽蒙人的记忆。 “李南淮很聪明,他现在是皇帝,一直不肯放你离开北明,怕的就是你回到莽蒙。我也奇怪,你是怎么说服他放你离开帝京的?” 其实也并非是说服,当初顾濯离开帝京是为了给李南淮查各州的账务。但不论用的什么理由,只要出了帝京,便一切都由着自己了。李南淮此时大概还不知道他已经辗转了这么多地方,囊中揣着多少粮食,手里握着多少兵,更不知道他如今身处莽蒙。 顾濯道:“我只是不想变成下一个囚笼里的李南淮,就连殿下你也看得出来帝京人心难测,我自然也是在想办法离开。” “其实所有的地方皆是囚笼,只是困住你的有所不同。”顾尔金挑了挑火炭,那炭火瞬间烧的更旺了。“我的境地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我阿父亦是。他定要看着我们两人同时在才可瞑目,你知道为何?” 他沉默良久,才说:“一只手臂撑不住一个国家的两端,蒙都需要人握着权,蒙都以外需要人握着兵。若是只有一只手臂,国家便会倾斜,是要坍塌的。” 顾尔金是带兵的人,那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顾濯心里忽然一紧。他的心不在莽蒙,而在遥远的青甘,那是谢熠秋到死也要赎罪的地方,他此生此世,在不知还剩多久的日子里,都会为那人的罪孽而倾尽一生。他想好了未来剩余的时间自己要做什么,却唯独没想过自己会回到莽蒙。 “殿下觉得,我会待在莽蒙吗?我这一生都是北明人,也从来只当自己是北明人。偶然来了莽蒙,实乃无心之举。更无心做莽蒙的王子。” 顾尔金并未流露出太多情绪,只是似有似无地笑了一笑,“若是我被遗留他近二十年,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内接受自己竟是别国王子,就算是别国普通百姓的儿子,也是难以接受的。就连我见到你,也似乎少了些为人兄长的感觉。适应是需要时间的,可是顾濯,我此刻唯独恳求你,能否等我阿父魂魄离开,再做你想做的。” “殿下打算将我留几日呢?” 顾尔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连自己需要在蒙都待多久都是不能肯定的。眼下阿尔与部在莽蒙东部叛乱,蒙都内所有人对可汗之位虎视眈眈,他又该如何做呢? 顾濯在顾尔金的神色里看到了犹豫,他起身拜了一拜,出了殿。 顾尔金独自在殿内坐着,一时间被火烤的周身滚烫,他想起白日里那日松说的话。顾濯是个外人,就算他是可汗的亲生儿子,他也是个外人,绝对不会得到认同,这是连时间也很难解决的问题。并且,顾濯也一定不会同意留在莽蒙。 可若要在短时间留住一个人且让他被认同,也并非毫无办法。 顾濯走出没多远的距离,顾尔金便跟了上来。 顾濯道:“正如殿下所说,殿下也是身不由己,我亦是身不由己。若我儿时从未离开过莽蒙,从未去成为北明的臣子,也从未去做别人的儿子,如今你我都不必有烦恼了。这世间许多难以消解的错往往都是由从前一个错导致的,不能抱怨,更无法躲避。或许这世上有两相兼顾的办法,只是你我还没有看见。” 顾尔金道:“两相兼顾一定有,却不知你能不能接受?” “殿下可以说说看。” 顾尔金一笑,“我与阿父所面临的困境是唯缺一男儿,我叔父虽是男儿,却没有大才智,极易受胁迫,所以他自己并没有参与权争之意。若他有一个有勇有谋的儿子,便也不会如此为难了。你可以不做我阿父的儿子,也可以做你北明皇帝的臣子,若你愿意入我叔父门下为婿便可两全。” 顾濯一时愣在原地,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他是可汗的儿子,他叔父的女儿岂不是他的堂妹? 顾尔金道:“莽蒙的规矩,部中族亲是可以通婚的。况且你不是以王子的身份结亲,而是以你自己的身份。” 顾濯脸上发愣,心里发笑。他方才还在怜悯顾尔金,怎么这时候却被顾尔金引去了另一个套里?他真是不该对一个王子有怜悯之心。既然近亲能通婚,他顾尔金为何不娶了叔父家的妹子,生个小王子出来不就有男丁了吗? “殿下大可遵循你莽蒙的规矩,可我是北明人,遵的是北明的规矩。” 顾濯的火气已经全然展现在脸上了,就差直接质问顾尔金为什么不自己干这档子事了。 两人站在夜风中,顾濯冷的直打哆嗦,许久才闻顾尔金道:“不乐意算了。” “西奴要入甘宁了。”顾尔金望了一眼深邃的天,“甘宁虽有一位将军,怕是也难以抵御。顾濯,若你能带着军队回去,大概也算为你们北明的皇帝尽忠了。” 顾濯踩着地上的雪,又忽然愣住了,疑惑地看了一眼顾尔金,只见顾尔金难以揣测的神情极为奇怪。 “你该不会是要用军队来逼我娶你妹子吧?你放心,北明有兵可用,不需麻烦莽蒙。” 顾尔金似乎一笑,“若你手握重兵,我便不需再担忧蒙都了。即便你不在莽蒙境内,而是在甘宁,也能震慑得住蒙都。” 他的意思是,他需要一个能制衡蒙都的人。 顾尔金轻轻拍了拍紧紧裹在衣服里的顾濯,道:“军队在谁的手里,谁便有说话的权力。我莽蒙三十万大军,二十万随我征战平叛乱部,十万大军归你麾下。你带着他们去甘宁,若蒙都有变,便带他们回来。” 十万大军。顾濯东凑西凑不过凑出来四万残兵和一些军械送给了谢熠秋,却没想到顾尔金要给他十万,只要他在北明用兵的时候能兼顾护蒙都安稳。 “殿下不怕我带着你的兵再也不回来了。” “我既然敢给你,自然是不怕的。只要你活着,即便是我死了,也不算死。”顾尔金沉沉笑着,这才是他的计策,而非靠联姻。 不过他方才见顾濯那生气的神情,反倒生了好奇,便开口道:“我给你兵,你也要给我个东西做交换。” 以往只有顾濯与别人做交易的份,如今竟然反了过来。不过那可是十万大军,就算是割个肾留在这里他也是不委屈的。 “莽蒙女子个个英豪,相貌也不输北明人,既然你不喜欢叔父家的妹妹,我可以替你在部中挑一个你喜欢的。” “殿下的美意还是收回去吧,我觉得十万人已经够多了,十万零一个的话……实在太多了些。” 顾濯甚至连一个像样的理由都不愿意找,冷风吹拂,两人并排着立在深夜里,却想着不同的事。 放在甘宁的十万军队将是西奴的劲敌,也会是顾尔金放在顾濯手里制衡蒙都的有力武器。它地跨三国边境,如雄狮,如猛虎。 顾尔金意味不明地一笑,“看你方才那么紧张,我猜测你不愿留在莽蒙,定是因为这里没有你心里的那个人。” “算是吧。” 顾濯发间拂过一缕风,夹着雪,冰冷却又细腻,像那人的手,无情的时候刺痛他,柔和的时候轻抚他。 “他于我来说,是我多年难补的悔恨与留恋,是我孤身安于天下的唯一慰藉。” 他曾承诺谢熠秋为他筹集十万大军,亲自领兵上阵送他入明堂。那时他说了浑话,要谢熠秋咬他十口他才肯给。这时他忽然愉悦起来,十万大军已入麾下,只等君启唇了。
第102章 帝京。 魏府被李南淮按律处置之后, 一时间将当初众人的嘴全部堵住了。魏家的田产虽然被卖了,但魏家也并非半点粮食都没出,魏霄掏了自己一年的俸禄填补空缺, 让朝中多舌之人再次无话可说。 朝廷与北蛮约定在北明的边境临牧交人,到时候李南淮要看到卫扬与剩余活着的靖云军全部回来。李南淮亲自御驾护送粮食前往临牧,作为交换,北蛮也需其首领来。 帝京的枝桠已经冒了春芽, 暖风吹动着列于殿外的朝臣的衣摆。皇帝出京,朝廷大小事宜便不得不暂时交由内阁处理,首辅更是独掌大权。那日下了朝, 闻律身后跟着不少人, 犹如一党。 李南淮离京之前召见了北镇抚司的余苗。当年李南淮在北镇抚司任职, 余苗是顾濯推举给他的, 也是他最得力的手下,如今他为皇帝, 余苗便是北镇抚司的镇府。 遥想当年, 他还只是个少年。 那夜两人促膝长谈, 李南淮将事先写好的手令交予余苗。允余苗在他不在帝京的日子里有先斩后奏之权。“朕已对魏家做了最大的惩戒, 若有人定要对魏家赶尽杀绝, 朕予你手令, 杀之。” 李南淮是这世上位于最顶端的人,他不允许任何人在他不在的日子篡权, 即便他是内阁首辅。但今日上朝之时,他故意将朝中大权给了闻律。下朝之后, 又私下召见余苗, 给予他生杀大权。 余苗退下之后, 殿中屏障后面出来了个人, 到了李南淮面前。两人隔几而坐。 王宏道:“这世上任何人都是不值得陛下亲自动手杀的,谁是握刀的那个,谁便要承受世人的眼光。来日史书工笔,陛下在后人眼中永远都是一代明君。” 夜里的蜡烛张狂地跳跃着,李南淮喝了安神茶,道:“闻律身后站的皆是当年裴氏旧党,若找不到他们的错处,他们便要盘根错节地缠着帝京,吸干帝京的经脉。若朕一直都在,他们不敢做什么。朕不在时,他们才敢露出爪牙。” 王宏道:“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予之。” 若要废了闻氏一党,必须要高高捧着他们,让他们有了错处,再连根拔起。大权在握的时候,有谁能不犯错? 李南淮道:“到时王叔只需给闻律一个大礼,剩下的全部交给北镇抚司。朕的锦衣卫会为了朕而卖命,生死不论。” 当年的北镇抚司是顾濯重建的,其中的人全都部出自顾濯举办的“冬猎”。虽说北镇抚司的人当初都是李南淮的得力干将,如今也是他在帝京的耳目。可谁又能保证他们敬奉的到底是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当初选他们进来的顾濯。 就连李南淮如今所坐的位置都不像是他自己得来的。他得到了许多东西,从一开始的自由,到后来的官位、军队、权柄,一切都与顾濯有关。他明明什么都有了,可每一样东西都显得不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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