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娘亲’等了他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却等来了,他迷恋上了另一个妓子的消息。‘娘亲’想这消息定是假的。如他那般温柔之人,绝不会弃我与我腹中的孩儿于不顾。 “二月十五,已是早春时节,竟是下起了雪来。由于‘娘亲’坚持要生下你,向来对‘娘亲’和颜悦色的嬷嬷拿走了‘娘亲’所有的金银细软,将‘娘亲’赶到了柴房生产。无人送热水,无产婆接生。‘娘亲’是第一次生产,全然不知具体要如何做。‘娘亲’彷徨无助,大声求助,却无人理睬。 “‘娘亲’又疼又急,唯恐你胎死腹中,心生一计,伸手探入下.体,欲要将你取出来。你怎么都出不来,‘娘亲’忍着疼痛,将下.体撕开,千辛万苦地将你从肚子里扯了出来。‘娘亲’当时压根不知生产得等产道开,将自己弄得鲜血淋漓。 “‘娘亲’顾不上自己,只看着你,你又红又紫,让‘娘亲’想起了被人提着卖艺的猴儿的屁股。‘娘亲’不曾见过甫出生的婴儿,害怕极了。见你全无反应,‘娘亲’以为你没了。轻轻地拍了拍你,良久,你哭了出来,整副身体皱成一团。 “哭了便好,哭了便证明你尚且活着。‘娘亲’抱着你,想给你喂母乳,‘娘亲’却挤不出母乳来。这天下怎会有我这样的‘娘亲’?‘娘亲’真是对不起你。 “你一直哭,一直哭,声音从嘹亮到沙哑。‘娘亲’却还是没有母乳。‘娘亲’抱着你不断地敲柴房的门,可是无人理会‘娘亲’。 “‘娘亲’一直敲,一直敲,哀求他们给你寻些母乳来,再不济米乳亦可。柴房里黑洞洞的,‘娘亲’不清楚自己被关了多久,亦不清楚可怜的你被‘娘亲’饿了多久。 “很久很久以后,柴房门被打开了,嬷嬷伸手抱你,‘娘亲’急得咬了她一口,险些将她的手指头咬下来。嬷嬷给了‘娘亲’一耳光,命人制住‘娘亲’,将你从‘娘亲’怀里夺走了。 “你还那么小,‘娘亲’怎么舍得你离开。‘娘亲’拼了命都要将你抢回来。可是‘娘亲’没用,‘娘亲’晕过去了。等‘娘亲’再次醒来,发现你正躺在‘娘亲’”旁边,‘娘亲’开心得哭了出来。 “后来,‘娘亲’听嬷嬷说,她之所以将你还给‘娘亲’,是因为你是个身体健康的男婴,或许她能靠你从你爹爹身上捞一笔横财,可惜……” 陆厌知晓眼前的“娘亲”并非娘亲,但她所言大抵是真实的。 娘亲生前不爱提她为他吃了多少多少的苦,不过他仍是从旁人口中听到了不少。 娘亲是在他十一岁那年病逝的,他业已一千三百又二十二岁,换言之,娘亲病逝一千三百又十一年,幕后之人是如何得知娘亲的遭遇的? 当时娘亲身处繁芳阁,左右并无修道之人。 凡人至多能活上百年,断不可能活上一千多年。 综上,幕后之人不知娘亲的遭遇,幕后之人只是让他陷入了幻象。 “娘亲”继续道:“‘娘亲’说了这么多,你可想起‘娘亲’了?” 陆厌不理不睬,眼观八路。 “啊……”“娘亲”似乎这才发现自己被拦腰砍成了两段,指着陆厌的鼻子道,“你这个弑母的不孝子!你可知‘娘亲’我是如何含辛茹苦地养大了你?‘娘亲’待你这般好,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却将你打扮得体体面面,生怕你被人笑话了去。你可记得每回你生辰‘娘亲’都会为你做长寿面。你那时候还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一碗长寿面非要‘娘亲’与你一道吃,‘娘亲’若不答应,你便撒娇耍赖,无所不用。你现下何以变得这般面目可憎?‘娘亲’何处对不起你?” 倘使真正的娘亲如此指责陆厌,陆厌定会痛哭流涕,不欲为人。 但真正的娘亲处处为陆厌着想,绝不会如此指责陆厌。 “娘亲无处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娘亲。” 剑光如雪,陆厌将“娘亲”砍成了肉块。 “你并非我的娘亲,休想借着娘亲的皮囊拿捏我。” 肉块细碎,混杂着脏器、肠子、血液,看不出原貌。 肉块不肯死心,如同虫子一般蠕动起来,欲要淹没陆厌。 陆厌用“清朗”在地上划了一圈,剑气逼得肉块近身不得。 数不清的肉块齐声道:“陆厌,陆厌,你这个不孝子!” 陆厌失笑道:“我的原名并非‘陆厌’,你若当真是我娘亲,岂会唤我‘陆厌’?我娘亲乃是凡人,岂会是能言会道的肉块?” 肉块不答,一块块地累了起来,高达十丈,遮天蔽日。 陆厌周身陡然从佛光闪闪的佛殿变成了破庙。 这破庙想来应是真实存在的。 同理,与他一道进了破庙的靳玄野亦是真实存在的。 那么,靳玄野究竟在何处? 他瞧见了活了的观世音像、一众神佛与“娘亲”。 靳玄野会瞧见甚么? 师兄又在何处? 师兄又会瞧见甚么?
第二十一章 兴许是娘亲病逝于破庙之故,于他而言,破庙不同于别处,所以才触发了这一连串的幻象? 而靳玄野与师兄并不会瞧见幻象? 陆厌立于飞檐之上,一面苦思冥想,一面凝望着肉山。 数不清的碎肉相互黏连,不久后,再度缝合成了娘亲的容颜,其上一道口子也无。 既然这“娘亲”仅仅是幻象,自是杀不得的。 那么,究竟要如何破除这幻象? 杀了幕后主使者么? 其人显然并不在幻象当中,杀不了。 弹指之间,“娘亲”竟从十丈高缩小至正常身量。 而后,一阵婴孩啼哭乍响。 陆厌直觉得自己的耳膜将要被震破了,连心脏都难受了起来,他循声望去,只见“娘亲”躺在杂物堆中,怀中抱着一鲜血淋漓的婴孩,正心有余悸地笑着:“哭了便好,哭了便好。” 却原来,不知何时,破庙变成了娘亲当年生产的柴房。 他静静地端详着甫生产的“娘亲”,不由双目泛红。 “娘亲”好似并未瞧见他,自顾自地欢喜着,又撕了一角衣袂来,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婴孩娇嫩的身体。 与此同时,鲜血正急急地没过“娘亲”的下裳奔涌而出。 “娘亲”面色煞白,却全然不顾自己,满心满眼惟有方才产下的儿子。 陆厌忽觉自己所见并非单纯的幻象,而是穿越千年,见到了真实的过去。 心脏难受不堪,仿若被自己幼小的手拉扯着。 他低低地吸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过去了,早就过去了。” 确实早就过去了,娘亲的遗体业已腐烂了皮肉,暴露出了白骨,甚至连白骨都在时光的磋磨之下,变作了一捧黄土。 眼前的“娘亲”他救不得。 “娘亲”将儿子擦拭干净后,又去解衣襟。 陆厌赶忙别过了头去。 “娘亲”疼得不住吸气,却出不了乳汁。 陆厌记得“娘亲”因为营养不良,直至他满月都没乳汁。 后来,“娘亲”恳求嬷嬷请来大夫为她通乳,她才勉强挤出些乳汁,只是远不够他吃的。 故此,他可以说是依靠米乳长大的。 “娘亲,莫要再为难自己了。” 然而,“娘亲”是听不见的。 婴孩的哭声延绵不绝,甚至堪称凄厉。 却原来,饥饿的婴孩能发出堪比鬼哭狼嚎的哭声。 “娘亲”趔趄着到了柴房门前,一下又一下,不断拍打着。 月上中天,外头无人。 “娘亲”不死心,一边叩门,一边哀求,泪流满面。 忽有一声鸦鸣划过,应和着婴孩的啼哭,愈显凄厉,似乎昭示了自己的孩子活不了,吓得“娘亲”更为用力地叩门。 “咚,咚,咚……”震得柴房门摇摇欲坠,却死活叩不开。 陆厌瞧过地上浓重的血痕,端详着不计自己生死的“娘亲”,忍不住抬起手来。 手覆上门扉,正欲一推,突然,“娘亲”站了起来,冲他笑道:“好孩子,你长大了。” “娘亲”怀中的婴孩跟着向他张开双臂,咿咿呀呀。 他鬼使神差地抱起自己,下一息,婴孩的双手穿透了他的心脏。 顷刻,瘦弱的小手抽出来,沾满了血。 陆厌不惧死,但他答应了靳玄野要活下去,遂将婴孩送回了“娘亲”怀中。 可是婴孩堪堪离开他的双手,转眼间,又回到了他怀中。 几次三番后,他伸手掐住了婴孩的脖颈。 “娘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别杀我的孩子,别杀我的孩子……琼儿,别杀我的孩子。” 是的,娘亲为他取的名是“琼”。 娘亲识不得几个字,但知晓“琼楼玉宇”,“琼浆玉液”,“琼林玉枝”,亦知“琼”意为“美玉”。 之前,由观音像变成的“娘亲”对过往之事如数家珍,却唤不出他的名字,这“娘亲”为何有所不同? 难不成他当真回到了千年前? 不可能。 倘使他当真回到了千年前,甫出生的自己岂会杀人? 忽地一阵头昏脑涨,以至于双目重影,看不真切。 所幸身体发疼,告诉他怀中的婴孩又伸手贯穿了他的一双锁骨。 他不再多想,任凭“娘亲”如何哀求,都未松手,终是将婴孩活生生地掐死了。 假若这婴孩真是自己,而非幻象,此刻自己该当断气了。 一念及此,他竟顿觉吐息艰难。 他的脖颈并未受到钳制。 不,他的脖颈正被自己的手掐着。 不知何时,婴孩的尸体被他扔了,正躺在他足边,死不瞑目。 他拼命地想松开手,却怎么都松不开。 他不能死在这儿,他对不住靳玄野,他这条命已归靳玄野所有了。 不,他必须死在这儿,因为他须臾前将自己掐死了。 靳玄野在何处? 会来为他收尸么? 会帮他祭奠娘亲么? 前者并不紧要,他罪孽深重,一具肉身而已,收了又如何?不若留给飞禽走兽做吃食罢,算是功德一件。 至于后者,靳玄野会做的罢,毕竟靳玄野是个好孩子。 不可,他还死不得。 他这白眼狼,还未报答过师兄,就算要死,也得救回师兄后再死。 可是他掐死了自己。 明明身处鬼门关,一股子情.欲居然突地蔓遍四肢百骸。 可恨的情毒。 即便面前的“娘亲”并非真正的娘亲,但她终究披着娘亲的皮囊,他不愿在她面前露出丑态。 不过他都快死了,丑态百出又如何? “陆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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