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化鹤骤然如轰雷掣电,惊愣当场! 顷刻间,时间如同撕扯的伤口般被无限拉长,所有事物都以一种极度缓慢甚至停滞的速度前进、演绎。 临予从身体僵直到双目涣散,再到他如同断线的木偶倒在化鹤的肩上…… “……” 究竟是怎么从冰城中离开的,化鹤已经有些记不太清了,他顶着寒霜,脊背微曲,保持着背人的姿势,可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身后唯余一背空空的风雪。 化鹤只能模糊记起一些残片,那个瞬间好像没有血出现,只有一缕乍现的红光。 化鹤大致能明白这短短一瞬发生了什么,炎师或者母神兴许早就算好了今天,但他却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那枚耳珰分明是他亲手做的,怎么就真成了法器? 他一路走出城门,那座冰做的城池和宫殿在白茫茫的涡流中坍塌、陨落,这里飞舞的每一片细雪都在啜泣。 化鹤跪倒在风雪里,听着虚无的泣音,眼前是一片红雾,他明白是自己在哭,却只有一滴猩红的泪。 雪粒织就的雾中显现出一个人影,水茗祈咳嗽了两声,最终扔了件衣裳过来:“冰城邪祟仍有残留,雪中有恶诅,披上,起来,然后回去。” 化鹤:“……” 水茗祈等了片刻,明白如果自己不说清楚真相,化鹤是绝不会走的,于是她陈述道:“炎师和霜云殒身之时,曾将自己的武器留给了你,为的是来日护你周全。你不知神祇遗物大多积赞了主人的生灵,断然封了武器,因而其意志化作诅咒,如影随形,常伴你身侧。若今日你并未身处险境,是绝不可能触发诅咒的。正是因为感知到杀意,为了护你性命,才反杀凶手,她们的苦心,你要明白。傀儡而已,莫要因小失大,寒了先辈的心。” ——事实原是如此。 化鹤垂眸,淡淡地盯着自己左胸上的刀刃。 哦,他险些忘了,难怪这一路都很痛,原来这刀一直刺着他的心。 他想起来了,临予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诅咒让我留下,既如此,我也化作你的诅咒好了。 ……嗯,他似乎还说了什么。 是在喊我的名字吗?还是在说他其实也舍不得—— 哦,想起来了。 他说的是: 化鹤。 我太想走了。 化鹤抬起头,没什么情绪地望着水茗祈:“他不是傀儡。” 水茗祈说:“我不想为这事罚你第二次。” 化鹤说:“他……” 水茗祈道:“他只能是傀儡。” “不,不是......不是!”化鹤双目布满血丝,恼怒道,“他不是傀儡,他是真实,他是有心的!都是你们的错,水茗祈!都是你们的错!!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化鹤仓皇地挥洒着咒力,那风雪咆哮着攻向水茗祈:“狗屁神!我不做!!我不要!!我不要做神!!” 咒力操控着风霜,浩浩荡荡地袭来! “他有心,我也有心的啊!”化鹤声嘶力竭道,“你们还给我!还给我!” 然而咒力实际毫无章法,水茗祈轻而易举就破除了,她将地上的衣服踢过去:“穿上。” 就在她说完这两个字的同时,身后的风暴竟在顷刻间趋于平静。化鹤想要拔出胸口的刀,却仿佛失了所有力气,他懊恼地垂着脑袋。 “……” 不知这样跪了多久。 水茗祈没有催,怀中的瓷瓶映出里面的火影,她抬手将衣裳扔在了化鹤的身上,不是很有耐心,而是很有自信。 傀儡而已,她笃定化鹤不敢发一辈子疯。 四周风停雪停,天地苍茫间,罪神已经尝到了破坏规则的苦果。 果然,就在两人即将与风雪融为一体之时,化鹤忽然轻声开口了,他卑微道:“老师……” 他说:“对不起,我错了……” 化鹤喃喃道:“老师,我知错了。” 化鹤道:“我会受罚,我会听话,我再也不胡闹了,老师……老师,你可以救救我吗……求你救救我………” 化鹤说:“我好痛……这里痛,这里也痛,我好像要死了……” 化鹤说:“老师……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么痛……我,我根本受不了……怎么会这么痛……我再也不玩了……求你原谅我,救救我……我生病了……求你给我解药……” 水茗祈冷声道:“真灵之祸,因果之苦,非疾非病,你本不该动乱心思,如今醒悟就好,来日不久就会痊愈。” 化鹤了无生气地点点头,顺从地披上了衣裳,跟随水茗祈回到神地。但他此番作为实在太过火,除了自食恶果,还须得遵守规矩,面壁思过一百五十年之久。 一百五十年后,化鹤出关,他自知真灵是苦果,有了教训,他再也不敢逾矩,乖乖呆在规则框条之内。同过去万万年一样,他平日里除了上课,便是以折纸为乐,耗费光阴。逐渐地,山间再次被他的纸傀儡填满。 红衣从树上垂下,仿佛摇摇晃晃的幔帐,他时常躺在树上打盹,喝着花露和果浆酿造的酒,有时很快活,有时却很失意。 树底下有名打伞的白衣傀儡小僮,路过之时被化鹤倾洒的酒滴淋到。他仰高伞面,瞧见树上的人,习以为常道:“化鹤,你又喝酒了。” 化鹤扔了酒壶,从树上落下来,他层层叠叠的红衫绽放而下。 小僮后退两步避开,化鹤就罩了层结界,他说:“你怎么......你怎么不藏一下呢?” 小僮目光冷淡淡:“有什么好藏的,反正只有你能瞧见我。” “放肆,你太放肆了!”化鹤跌跌撞撞,扶着树犯头疼,“这是什么道理?为何只有我能瞧见?” 小僮不厌其烦地说:“因为我已经死了啊。” 化鹤目光震颤,登时酒醒。 “住口!混账!你胆敢——”他一把掐住小僮的脖子,在对方毫无搏动的脉搏里,终于想起来了。 他之所以能独自活得潇洒,是因为在这百年间,临予从没有离开过。起初的二十年里,化鹤被胸口的疼痛折磨到甚至无法起身。他躺在暗无天日的禁室里吃过很多药,一遍遍忏悔,好像这样就能求得保佑和宽恕,以减轻痛楚。可那有什么办法呢?他就是神啊。 水茗祈骗他。 吃药也痛,不吃药也痛。 他的心口永久地留下了诅咒之刃的伤口,一天比一天空落落。要说他这个人也真是很可笑,既无法承受这样的苦痛,又不愿将痛楚的源头治好。 后来的几十年,化鹤总算琢磨出了减轻疼痛的办法——他按照临予的模样,造了个一模一样的、彻彻底底的假傀儡。 白昼将来之时,傀儡陪在他的身侧,化鹤蜷缩在傀儡身侧,不敢惊动这场梦。夜里他清醒了,便亲手将傀儡销毁,等待水茗祈每日的审查。 化鹤想起来了,面前这个傀儡就是临予。 而现在天色将歇,化鹤必须重复无数次的做法,将傀儡焚毁。小僮说:“你糊涂了吗?” 化鹤说:“我清醒了。” 小僮提醒道:“你心口流血了。” 化鹤拢紧衣裳,遮住那里空洞的窟窿:“我会好的。” 小僮扔了伞,在日落之时化成了一捧灰。化鹤捂住心口,在迎接审视到来的同时,也做好了迎接绞痛到难以入睡的漫漫长夜的准备。 这样的日子过了......过了多久?直到心口的诅咒和疼痛已经无法再令他发疯,生活仿佛回归正轨,然而世人可求得神祇保佑,神祇却面对死门无果。 水茗祈的瓷瓶中焚毁了数十万的傀儡,每个傀儡都是临予的模样。终于在化鹤与她刀剑相向之时,她明白了什么叫做“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不再同先前两位一样,出了事就将化鹤关禁闭。水茗祈想了个新的法子,她将瓷瓶中的甘露尽数倾倒,化作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 神山间被暴雨冲出一座大坑,又被雨水填满,成了座湖泊。湖泊仿佛一面镜子,之下有座幻相化作的领域,所有想念的、执着的、刻骨的岁月都装进蜃镜内。 水茗祈道:“你不是放不下吗?多看看吧,看到你厌倦为止。” 于是最让罪神长记性的惩罚从那一刻开始。 往事斑驳,如同院墙上剥落而下的尘泥。这点碎屑落到晏安的肩头,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晏安睁眼,发现自己的额头有血流下。火云雀不知什么时候踩上了他的脑袋,俯身狠狠啄烂他的额心,这才将他唤醒。 云雀是他就在宫中的眼睛,若非有大凶之事发生,它是绝不可能离开靖京的。 晏安有些受惊,需要极力克制才没有推开化鹤。 他说:“老师,醒醒。” 化鹤失了力气,将脑袋埋在晏安的肩头,闷声道:“我痛得动不了……你不要管我了。” 晏安心里沉沉:“此时此刻,你就不要闹脾气了好吗?我不会不管你,但靖京中——” 话没说完,化鹤却拉住了他。 化鹤愤恨地抬起头,他双目赤红,将晏安的手用力摁进自己的胸口,那里血气浓郁,湿漉漉的。 “你说得好容易,却诅咒了我六千年……”化鹤盯着他,目光阴郁,一字一句道:“你怎么不杀了我!”
第94章 幽怨 “你看我!这个可怜虫……”化鹤愤红了眼,大笑道,“好可笑的神!心都伤透了,胸腔都空了!竟流不出一滴眼泪。你......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晏安快被化鹤的神情击碎了。他注视着化鹤,忽然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压着情绪道:“......你真的觉得我会杀你吗?” 化鹤不看他。 “我只是有点生气,气竟然连你也一声不吭就将我丢下。”晏安顿了下,“父母如此,兄弟如此......你怎么可以也这样?” 正说着,飞了老远的云雀忽然又拍着翅膀折回来。它落到晏安的头顶,叽叽喳喳地蹦跳,仿佛晏安的懈怠令它怒火滔天。 化鹤抬起头,目光沉郁:“吵什么吵?把它扔了,我重新为你折一只。” 说着已经抬手,晏安赶紧摁住化鹤的动作:“你打它干吗?我走的时候宫中已出现些前兆,在这耽搁的这些时候,不知山下已过了几时,它平日里学你吃吃睡睡,很少沉不住气。恐怕宫中异变已生!”晏安垂眸,轻声问,“宫中肯定派人来寻我了,我来之后,你在山下设了结界对不对?” 化鹤抵回晏安的肩,蔫了吧唧地“嗯”了声:“怎么办?” “打开结界,我得回去。”晏安一手轻拍化鹤的背,一手安抚头顶的云雀,心里暗自叫苦:怎么两只鸟都难哄? “不是说这个。”化鹤有些幽怨地抬起头,“皇帝将逆反的缘由推到我身上......怎么说呢?他应当是明白我不把尘蚁的小算计放在眼里,又或者是背后有什么妖魔鬼怪撑腰,因此不怕得罪我,总之他猜准了,我的确懒得插手尘世争斗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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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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