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皇招手,挥退了大臣,在这仅剩彼此的方寸之地里,君皇高坐之上,化鹤分明记得临予说了很多话,但在夜幕下,在冰牢之中,他却只记得临予那句“求你”。 求你放过我。 化鹤:“……” 化鹤低垂着头,忽然觉得狼狈。额发挡住了他半张脸,显得他居然有些落寞。他说:“我没有开玩笑。” 黑暗里,临予拢紧了身上的绒袄,捂着暖手的汤茶,他沉默很久,像是心血来潮般,突然倾身摸向化鹤的右耳:“你带神器来,是为了杀我吗?” 寒霜的凛风从窗缝钻进来,将化鹤的红石耳珰吹得摇晃不止,仿佛猛兽蛰伏夜间时眼中的凶光。 “好看吗?”化鹤仰起头,坦率地偏过头向他展示,“这是我为了见你新做的首饰,不过跟着我沾了些神力,算不上什么法器。但穿耳有点儿痛,我劝你不要好奇,也不要尝试。” 化鹤盯着他,又说:“倘若你喜欢,其实痛一下也不赖——” “我不喜欢。”临予正回身体,他所有的表情都藏在黑暗里,重复道,“我不喜欢,你听明白了吗,化鹤。” 化鹤为自己适才的袒露感到滑稽,他笑了一声,想让自己看起来真的不在乎:“……嗯,不喜欢还盯着我看?我这耳珰什么都没做,你偏偏要来摸它一下。”这寒夜里的风真他妈冷,化鹤心里有些紧,“你无意招惹,却搞得别人心烦意乱,一点也不公平。” 化鹤从没体会过这种滋味,他居然难得认可那些狗屁一回,心说:难怪规则之下禁止神祇和真灵一块玩儿,我不过和他在短暂相处了几个凡人的春秋,竟叫我惦念百年之久,还让我心里这么难过! 正当这时,冰牢外进来一男一女两名侍卫,女侍从端了壶温酒,男侍从则端来一把刀:“君皇身体不好,要喝酒。” 化鹤刚瞧了一眼,就听临予怒声喝道:“出去!” 男侍从犹疑道:“可……” “定身。”化鹤将断成段的傀丝拎在手中,散漫道,“你说了‘可’这个字,就是要我追究到底的意思。这是什么,我瞧瞧?” 他轻易地挣脱了临予赋在他身上的傀丝与咒法,站起身来朝着那把“刀”走去。临予动弹不得,只能嘶吼道:“拿出去!你们两个混账!不准给他看!” 原来化鹤方才那句轻飘飘地“定身”,竟同时让另外三人都受了禁锢。 “骂人只会骂‘混账’,伤我却是奔着我的命门而去。”化鹤摸到那把刀,忽然神色僵住,“……谁用过这把刀?” 阒无人声。 化鹤说:“你不想让我看,却又不告诉我。若是这样,我只好自己看了。” “别。不要。”临予说,“是我,我用过。” 化鹤的脸色登时变了:“嗯?我不明白,这上面有你的血气,你用刀来干吗了?” 临予:“……” 化鹤手中咒力不息:“这上面八类诅咒,我却能通晓其中七种,想来是我教过的。” 临予:“……” 化鹤不急不慢道:“剩下一种,想必是为了镇压余下七类咒法。”化鹤扔了刀,献身进黑暗里,“你在干什么?这七类诅咒全是血祭之术,你在养什么吗?”化鹤怒火滔天,双目通红,“你看我!” 临予应声,迎上化鹤目光。 只是这一对视,却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溅在化鹤头上,化鹤看得怔了,用咒力将窗封死,又燃了串指尖火。 临予的面庞被暖光映照,他嗤笑道:“有什么用呢?你以为我满头白发是月华的色泽吗?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个怪物吗?今日来不是正为了除掉我这个邪祟吗?”临予的满头花白,他全身骨骼正在发出“咔咔”的声响,似乎正在生长,即将刺破皮囊。 化鹤果决道:“我能救你。” “你能救我吗?”临予道,“你这次下山来,不是有任务的吗?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因为需要你除的那个邪祟就是我。” 不等他说完,化鹤忽然扣住他的手。 临予一怔,只见化鹤双瞳赤红色明艳,他立刻明白了——神祇生灵瞳,窃命数以窥命数。 然而临予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过往的种种都暴露在化鹤眼前。几乎在开灵眼的瞬间,一滴滚烫的血泪忽然咬着化鹤的眼尾,而后落了下来—— 原来当年临予下山寻他之前,就已经被炎师一把真火给烧死了。 然而出乎炎师意料的是,临予的残魂竟扛过了真火的炙烤。炎师觉得心奇,便问:“你执念如此坚固,是为化鹤留下的吗?” 临予说:“我不知道。” 他真不知道,他也很纳闷,自己和化鹤还没熟到可以互相交付性命的程度,怎么就莫名其妙走不了呢? 既然他自个儿都稀里糊涂的,炎师可更没什么悲悯之心了。只知道这真灵和化鹤有染,还染得浓烈,是最坏规则的。一次烧不死,二次还不行吗? 炎师当即就要烧第二次,这次那团散魂却忽然说:“请等一等。” 炎师便等了。 临予说:“我不想走。” 炎师哈哈笑说:“小鬼,这坏了规矩,下场很惨的。” 临予并未被恐吓住,而是思路新奇道:“原来下场很惨就可以坏规矩吗?” 炎师也很少和真灵打交道,她从未设想过真灵口中的法子,一时大为震骇:“可是小鬼呀……这是谬论,若是天底下人人都这样想,岂不是乱套了吗?” 临予说:“不会的,很惨的下场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承受的,只有我这样傻。” 炎师略一思索,觉得这个也很有道理:“那好,既然如此公平,你便告诉我你要如何坏规矩。” 临予说:“我想留下。” 炎师摇头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你永远留下。” 临予说:“那就留一年,一月,一日。” “这样吧,我有个办法,若你运气好,便能留久一些。”炎师道,“你受我一道诅咒,每逢白昼你将受业火焚心,每逢夜里你将会极寒噬心,这两道咒于你体内相撞,其一,你的外形会受其影响,变得可怖畸形;其二,这两咒相生相克,你所有的痛楚来源于你自身的存在,而同时,你倚靠痛苦才得以存活,而痛苦并非无药可解,吃活肉,喝活血便能缓解。” 临予思索了半晌,就在炎师以为他会被此类后果吓退之时,临予忽然认真地问道:“久一些,是多久呢?” 炎师对他有些青睐了,笑呵呵地说:“你傻得可怜,我说了那么多,你还听不明白吗?这样的你,已经是一类为祸人间的邪祟了。” 临予说:“谁说一定得为祸人间呢?” “……”炎师微笑说,“好的。” 炎师像输了一筹似的,生硬地说:“嗯……你问我能活多久是吧。” 炎师说:“活到化鹤下山降妖除魔那天。”
第93章 求神 炎师扔了一把刀:“小鬼,我们做神的向来很慷慨。这把刀便是你的解脱,嗯?不是要你自戕的意思,你要杀人放血,须得一把趁手的武器,刀上有附着神祇赐咒,经由这把刀的亡魂可自渡,免去了自身化作厉鬼的风险。” 炎师神情自若:“以上是为你缓解疼痛之法。这把刀的第二个作用,便是为你疗愈外相之苦。小鬼,我明白你,什么命啊情啊,你都不在乎,可若要出现在他跟前,你最怕自己依然是个发疯的怪物,不过这也好说,万灵源自原生之血,只需饮下男女的交/媾之血,便可维持两个时辰的原貌和识智,让你不那么狼狈。这原本是古籍中的诅咒之法,如今用作疗愈,更能事半功倍。” 魂火闪烁,临予沉吟片刻,费解道:“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为什么一定要出现在他跟前呢?” 炎师盯着那团小鬼火,笑又僵了:“什么意思?” 临予道:“能留下就很好了。若是我的心愿坏了你们的规矩,又何必再给他带去困扰呢?” 炎师仍是不懂:“你与规则对抗一遭,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吗?我不明白。” 临予叹息道:“我也不明白自己,这个执念就像诅咒一样缠着我。” ...... 所有过往如走马灯一样穿梭而过,化鹤缓过神来,临予早已如老者一般支撑在木椅上,即便容颜未变,神态却步入萎靡。 化鹤依旧没放手,坚定道:“我能救你。” 他的咒力如汹涌的黑浪,又如温润的甘霖,不带任何保留地注入临予体内。可临予的身体却像漏沙一般,流失了所有的能量。 临予叹了口气,轻轻拨开化鹤的手:“徒劳而已……” 化鹤几乎踉跄了一下,颤声说:“你骗我!” 临予明白他的意有所指:“我可不骗人,是殿上那些老匹夫骗了你。寒心咒只是我吓唬他们的手段,没有人会中这个诅咒。” “……只有你会死。”化鹤说,“你逃到这里,住在寒冰造就的屋子,不过是为了用极寒压制炎师留在你体内的焚火。” 临予像是被他的思路逗笑了:“根本不是,你适才不是已经瞧见了她告诉我的解法吗?这把刀——” 化鹤说:“这把刀只沾过你的血肉。” “……”临予垂下脑袋,懊丧道,“哦,我反应好迟,忘了你已经知道了。” 化鹤盯着他,说:“很痛。” 临予下意识否决:“不——” “我很痛。”化鹤发恨地瞧着他的神情,一字一句道,“你让我很痛。” 临予:“……” 化鹤说:“炎师会的诅咒,我一定有解开的方法。她是我的老师,她什么都教给我了……” “没用的。”临予淡声道,“你别这样。” 临予的身体如同一个吞噬咒力的无底深渊,咒力流失到无尽之处,这让化鹤心慌,也让化鹤变得执拗:“刀上七中诅咒,我全破了……你是我造就的傀儡,我一定明白如何治好你……” “化鹤,化鹤?”临予轻声问,“别说了可以吗?” 化鹤充耳不闻,恨道:“你不准这样害我难过得要死,却再也不管我了!” “我让你别说了!”临予骤然推开他,但由于身体近乎朽迈,他径直从座位上摔下来,跌进化鹤的怀里。 他的白发有月的光泽,身体也像月一样冷:“我真的……很讨厌你!” 临予胡乱推搡:“……我讨厌你,我最讨厌你!不准看我……不准……”他慌乱粗鲁地去遮化鹤的眼睛,近乎失控地啜泣道,“恨你……这幅样子……都是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化鹤垂下眸光,临予像他那颗坏掉的心脏,他必须很有耐心地安抚:“都是我的错,我们不要闹误会好吗?我适才说的都不是空话,我一定有办法,我一定有办法,我可是……我可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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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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