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安瞧着有些难受,他带着脸帘,出了冷汗,背都打湿了。 他配合车夫,将一箱箱大物件儿卸下来时,听周围人汇报说:“送往其余州县的物资粮食须得再等上个十天半个月,先前朝廷已经派发过一次救济粮,可天神不佑列修之国,数日秋雨,运去的粮食大半都发霉虫蛀了,如今只能邻近各个州县先互相支援,撑到新粮到的那天。” 晏安说:“嗯。” 卸下货物,布置好了几张长桌。晏安这才深吸一口气:“诸位!诸位受苦了,近日粮食物资紧缺,照顾不周——” 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人冲出来,侍卫立刻挡在晏安身前。 “太子?!你是太子殿下吗?!” 他这话如同扔进池子的石块,霎时间在人群里激荡出波纹。 “太子?!他就是太子?!” “太子出面,我们是不是有救了?!” 不知为何,众人听到他是太子,渐渐围了上来。 晏安示意随从放开男子,他说:“是我,你病得很严重,这边有药和大夫,待会儿让他们为你治治吧。” 那人喜悦道:“太好了!这些吃的……” “一人一份。”晏安挽起袖子,盛了白粥,“不可拥抢,不可多拿。” 在场众人无不是面容全毁,浑身脓疮。他们从前虽算不上样貌出众,但至少是五官齐全,皮相端正的,如今受疫病影响,大多都没个人样,因此遮遮掩掩,踌躇不前,生怕晏安被自己的丑陋相貌吓跑了。 他们饿太久,也被病痛折磨太久了,当前看到晏安跟看到救世主一样,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晏安道:“诸位请先排好队!先领吃食,再看大夫!” 然而这些人简直失了智,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几名侍从拦在外面,无数双手从人抢的缝隙中伸出来,如同疯长的枝桠和枯木。 “殿下!殿下先救我!我快死了!!那个毒疮长到了我的胃里!!!!” “救命!殿下救救我的孩子!!” “我老婆快不行了!!我们已经十天没吃过东西了殿下!你行行好!!!!” “……” 晏安放下汤勺,捏了咒诀,一道结界将众人隔开。他在结界之中,略微垂眸:“抱歉,请每次最多来五人,若前方哄抢多了,后面的人便少了。” 这些都是他从宫中带来的精巧点心,海味补品。流民们拄着拐杖上来,晏安便一人发了一份打包好的。 岂料这些东西很快就没了,很多人捧着碗上前来,乞讨第二份。 晏安没想过能吃这么快,从前他在宫中之时,这些点心他不爱吃,每次只吃一小口便剩在食盒中。 仆从们在背地里拿这事儿骂了他好些回。 不过碍于他明面上的太子身份,众人大多敢怒不敢言。 晏安抚道:“这个点心没有了,正在派人新做,请稍等一下。” 面前的小孩眼睛又大又圆,盯着晏安摇摇头。他指着一旁的冷馒头,说:“殿下,可以不要那些点心吗?” 晏安愣住:“什么?” “这些点心虽然滋补身体,可是我哥哥快饿死了。”小孩说着便哭了,“求你了……我不要点心……给我,给我几个馒头吧……我哥哥快饿死了……” 这一瞬间,晏安的血似乎从头到脚都冻住了。他有些呼吸不过来,说:“快……快,将我们吃的馒头和干粮都……都散发下去……” 士兵说:“殿下!他们吃糕点,您吃冷馒头,如今再——” “混账。”晏安冷声喝斥了一句,他情绪难抑,脸色发白。半晌后他才挥挥手,道,“……没事,按我说的做。” 结界一破,百姓仍旧哄抢而上。稻田里的东西种不出来,种子埋在地里泡烂了,晏安已经三天只喝了一碗稀粥,饭都过滤给了百姓。 果不其然,这些符咒根本没有作用,病情该恶化的仍然恶化。 夜里,晏安坐在破庙的烛台下,这里面的焚焦气味挥之不去,案几也是发霉的。化鹤变作傀儡,从背后夺了晏安的笔。 化鹤轻声道:“五日不合眼,和谁比命长呢?” 晏安没有转身,只是颓然地撑着脑袋:“马上寒风过城,就要到冬天了,疫病能稍稍遏制些,不过到了腊月寒冬……”他明显地停顿了下,长吸一口气,才说,“冬天,冬天更……没有收成……” 晏安说到这,声音已然变调。 “怎么了?”化鹤轻轻顺着他的背,“你做得很好,百姓们都在夸你呢。” “我知道,没怎么,只是……只是……”晏安撑着头,将脸全然遮挡,只颤声重复道:“何不食肉糜……何不食肉糜……” 晏安抬起头,泪流满面:“……老师,我到底做了什么?我以为如今流民体弱……若成日吃些没有滋补的食物,又如何有力气和疫病抗衡……我,我怎么就忘了吃饱才是救命的……对不起,我真的……我明明见到了那么多饿殍……真的……对不起……” 他伏在桌上,竭力让自己不发出半点声音,却浑身发抖,大口大口吸着气。 化鹤只是面色平静,拍着他说:“好了……好了……” 晏安哭累了,趴在桌上睡着了。第二日天不亮,晏安就惊醒过来,看看天色,心说还好还好,正到晨日熬粥的时节, 然而晏安醒来之时,无论是人身还是云雀,都已经不在了。他办公的案台上留了封信,上面附有解密,晏安用业火一烧,便显现出一行字来: 不日而归,勿忧勿念。 晏安对化鹤做事一向放心,没有多想,他得和手下抓紧煮粥。太子布善的消息传得很快,近两天越来越多的流民往靖京这边聚集,这让晏安的工作量变得繁重,他有些招架不住。 天气渐寒,疫病传播的速度稍有减缓,晏安派送冬衣棉絮的途中,忽然听到有人叫他。 对方是个青年,他手里抱着个小孩,身后跟着许多人,看样子像是他的父母和妻子。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人围聚过来。晏安左右的侍卫立马丢下手中的衣物,准备拔剑,却见周围的流民齐刷刷跪了下来。 “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 “殿下的草药当真有用!家中老母亲的皮肤今日已经精神了许多,偶尔也能下床走路了。” “我家也是!什么疫什么鬼的,吃饱饭什么病都没了!” “从前对殿下的看法有误会!不曾想殿下如今竟愿意和我们共苦!” 可他们哪里知道,这些疮药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只是能缓轻疼痛,实则那些发烂流血的地方却并没有愈合。 这时,不知人群中有谁喊了一句:“殿下……殿下!你看我身上的疮已经不痛了,我们有救了对吧?!是不是?” 晏安忽然沉默了。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叹了口气:“诸位先起来,有的人膝盖烂了,别将伤弄得更严重了。” 然而方才那句话却像长了千丝万缕般,将所有人的心提起来,又将所有人的目光拉扯至了晏安一个人身上。 众人期待道:“殿下?我们是不是有救了?!” “我们全家不求妩净,不求姣子,只求你啊太子殿下!” “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他们天天都在喊殿下的名字……殿下能庇佑我们的对吧?!” “一定是的对吧?!殿下你……还有你们……疫病都已经治好了,我们是不是也马上就会被治好?!” 他们哪里知道,身在宫中的人不是治好了病,而是从未得过。晏安心中像压了块大石,沉得他喘不过气来:“诸……诸位……” “我们能得救的是不是?太子殿下,你说话啊!你说,我妻儿能得救的对不对,他们可是连睡觉都在念叨你!你说话啊太子殿下!!” 逐渐地,人群失了耐心,没有人起身。从中冲出来一个抱着婴儿的老妇,她跪在晏安的脚边,怎么都不起来。 “太子殿下,我听这群刁民逼问你,肯定吓到你了!我知道的,你从小都住在皇宫,没有见过我们这种贱民,所以很害怕!我知道的!” 晏安有些站不住了,因为他垂眸看下去,发现老妇怀里的婴儿面相发灰,气息微弱,已经将死。 他说:“老人家……” 老妇受惊似的:“不,我不是老人家!我只是……我只是昨夜突然白了头发!殿下!我……我不会逼你的,求你告诉我,近来我疼痛少了许多,这场瘟疫是不是快过去了!” 晏安道:“姑娘……” 谁料那女子忽然“咚”地声拿头撞地,道:“我求你……我求你告诉我啊!我快活不下去了,我家里已经死完了!!我活不下去了,求你说啊!你说啊!”她磕得头破血流,拉扯着晏安的手,失神地望着晏安,“殿下……我刚才差点就死了。” 听了她这话,晏安才发现女子的脖颈处有一圈被绳索勒过的狰狞的血痕,但由于先前头发的遮挡,晏安没有看见。 “你说啊殿下!” “殿下你快说,我们都信你!” “我们有救了对不对?!” “……” 晏安后背全湿了,他勉强稳住身形,艰难道:“会……会有救的。我会想办法……嗯,我一定会救你们的。”他手掌冰凉,将女子扶起来,“你要好好活着……这是冬衣……来年,来年开春,” 他这话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众人眼中像骤然燃起来两团火,盯着晏安,要把晏安焚烧干净:“多谢殿下!我知道,殿下日夜都在为我们!” “太好了!” “殿下真是救世之主!” “……” 当夜,晏安终于病倒了。他烧得恍惚,发狠似的要把这些时日的病全讨回来。 意识飘忽间,他听到有人开了他的房门,下一瞬,那人来到床边,俯身抵住了他的额头。 须臾后,那人离开他的额头,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晏安伸出手,攥住他的衣角,喊:“老师……” 化鹤说:“我在这。” 化鹤瞧着床上的人病气环身,想要努力清醒,却反复陷入迷蒙。他轻声抚慰说:“这些事你第一次做,已经做得很好了。” 晏安摇摇头,泪水立马盈出眼眶,他十分委屈:“怎么办啊……老师……我谁也救不了……” 化鹤用指腹抹掉他的泪痕:“你要救很多人吗?所有人?” 晏安啜泣道:“交换……” 化鹤再次俯低身子,说:“什么?” 晏安道:“神啊......我愿拿我所有的寿数……去救他们。” 化鹤这下听清楚了,他替晏安掖好被子,笑说:“傻子。” 他一病三日,卧床不起。百姓一连计入没见着晏安,仿佛失了主心骨,人心惶惶,后面听说他病倒了,又纷纷为他祈福。宫内也被搅和得不安宁,据传闻,有侍女夜里送药,竟见着太子殿下寝殿内有两个高挑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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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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