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害怕但还是答得一板一眼,只是声音在突如其来的拉扯下变了调:“坐火车来的,我在家睡不着觉。” “回家去!”魏闻秋松开手。他似乎瘦了,颊边的肉凹进去些,胡茬也冒了出来:“睡不着跟我有什么关系!” 石晏衣领被揪得乱,朝上突兀地凸起一块。魏闻秋毫不留情赶他走:“谁让你来的?走,不许再来了!” 石晏没动,愣愣站在那。 他这次来正好赶上春运,压根抢不着票,来的这张站票还是偶遇一位好心大姨,看他个孩子眼巴巴的在人头攒动的售票口不争不抢排队,心软匀了张给他的。 石晏没有独自出远门坐长途的经验。来时不知道往包里塞点吃的喝的,就这样背个装了两件衣服的双肩包,瘪着肚子缩在气味冗杂的车厢某片方寸之地里站了一路。 “可是我回不去,”石晏小声说:“我没有票了,他们应该不会让我上车。” “是我让你来的吗?”魏闻秋脸色沉,忍耐着烦躁一字一顿:“你有票还是没票,上不上得了车,我都管不着,那和我没关系。听懂了吗?” 石晏便昂着脑袋点头,他也赞同。于是底气不足,声音更小:“听懂。” 魏闻秋转身就走,石晏这才从好不容易见到人的混沌中清醒:“哥——” 前面的人没回头,他在后迈腿跟。书包肩带滑下去,他喘着气边跑边往上拽,声调不那么稳:“闻秋哥,你别走呀!” 男人腿长迈步大,石晏小跑起来。风往嗓子眼里灌,呼啸着吞掉他的声音,但他仍要说:“我想你,哥。” “想我做什么?我又不真是你哥!” “可是……” “可是什么?”魏闻秋说:“没有可是。” 石晏的脚步就停了下来。魏闻秋说得对,他巴巴跑到这来,说上一堆没头没脑的话确实是很招人烦,无亲无故的,人还救了自己的一条命,带自己吃了这么多顿饭。 石晏都知道。可石晏忍不住。 宁村不算大,建筑少。家家门口都有秋天时堆积的枯黄稻草,用来冬天生火用。 旁边谁家孩子拿炮仗点着跑,火星子乱窜,零星火点落在干草上,霎时燎起了一小片半人高的火来。 火顶多离他两米远。石晏不喊也不跟了,立刻抱住自己的脑袋蹲下去,紧蜷成一团。 树枝草杆燃烧的噼啪声炸在耳膜上,清晰到恍若炸在他的身上。 火势转瞬间更大,石晏开始控制不住筛糠似地抖。 卷起的火舌与燎烧带来的烟尘,全都热浪般朝他这边涌。 石晏浑身上下发软,他避无可避地想起出事当天的场景。爆裂的车身,席卷漫天的火墙,高温、破碎声、没有生气的父母,深到发褐的血流,滴答滴答—— 于是他应激了。 石晏感到突发性的呼吸困难,他张嘴往肺里灌气,作用却不大。 缺氧使他的喉咙里发出低声呜咽,石晏将指甲死死往头和颊边的肉里抠。一天未进半粒米,剧烈的恐惧和悲伤叫他脸色煞白着呕出些酸酸的胃液。 恍惚间他似乎依旧被沉重的钢铁碎片压在发烫的水泥地面上,手脚动不了,眼前看不清东西。 在那之后呢?之后—— “石晏?石晏!” 有人在喊他。 “伸手——手给我!” 这一声是响在脑子里。是了,他给了,之后他被紧拽着拖出去,活了。 “石晏,吸气!”这一声又似乎在耳边。 石晏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也无暇分辨。他单是吐,吐得痛苦,涕泪横流。 吐完接着蜷缩回去磕磕巴巴地抖,紧闭双眼,犯癔症似地念:“对不起,我给你手弄坏了,我给你手弄坏了……” “睁眼!”耳边声音更大。 是了,这才是石晏决意离家来寻的最大原因。 对那块发红生疤的小臂、拿不稳东西的手日渐强烈的担忧与愧疚,甚至超越了他独自在家,于漆黑夜晚睡不着时,难免生出的灭顶思念与恐惧。 “没事了,”有人揽过他的肩,将他整个人往怀里带:“石晏。小晏,抬头,看看我——” “我在这,不信你摸摸,手给我,摸看看是不是哥?” 石晏左手被人带着放在那人的肩臂上,他无法思考,喘得像濒死的兽,依旧刻板无逻辑地反复念: “手坏了…我给你手弄坏了,对不起……” “看我!”声音猛然抬高。 石晏茫然抬头,两行清泪滑下来,冲掉些方才携风刮到他脸上的黑灰。 魏闻秋蹲在他身前,俯首盯住他的眼睛,很慢地说:“火灭了,没事了,放松——哥在这,我不走。” 石晏在浓浓黑烟里重新聚焦,他哑着嗓子怔怔:“…哥。” “嗯。” “哥。”比第一声要用力些。 “嗯。” “哥——”他确认了,他确实又可以这么叫了。叫完嘴巴一瘪,脸白得吓人。 “傻了?深呼吸,张嘴吸气——” 石晏听话照做,期间目光舍不得挪走一直看着,这样几轮缓过来后,他才忍不住掩面嚎啕: “你手坏了,以后要怎么过呢?你要怎么过呢?” “你大老远跑来这一趟就是怕我在家饿死是吧,你看不起我啊?” “不是,没有,看得起,”石晏的眼里泡着泪,一抽一顿,声音断断续续的,吸鼻子说得认真:“我想长大了养你,嗖——我好好学,嗖——以后考好大学赚钱给你。” “钱能那么好赚呢?”魏闻秋被他逗笑了,笑了两声却比哭还难听,张嘴半天没继续说出话来。 好一会后他伸手将石晏的衣领拉平整,把人从地上拽起来:“人不大,口气倒不小。没在哪儿呢倒会开支票了。” “我真的好好学,嗖——” “知道了,好好学总没错。”魏闻秋带他换个方向往街上走,这小子吐都只吐些黄水,一看就是胃里没东西:“不许哭了,风凉。” “去哪?”石晏停止哭声,重新把眼睁全,边走边警觉地问:“我们去哪?” “吃饭,”孩子长心眼了,魏闻秋原本想逗他说是带去送回家,歪头一看石晏满脸灰渍混着没干透的泪,到底没说出口:“你不饿啊?” 石晏就往他身边靠过来,手绕后托着书包朝上颠了下,重新背好:“饿,我想吃鸡腿。” “知道了,”魏闻秋放慢步子:“怎么找着我这的?” “我问的,”石晏脸红了点:“每家都问,顺着大槐花树。” “哟,“魏闻秋说:“出息了,以后在外丢不着了。” 石晏脸上脏得像花猫,抬头弯眼笑:“哥,我想你了。” “嗯。”魏闻秋手伸过去剥掉他身后沉甸甸的书包,甩了下背自己肩上:“装砖头了这么沉?” “不是砖头,是棉袄。” “也不知道装点吃的,车上不是有卖盒饭的吗,怎么不买一份吃?” “车上人多,”石晏脚步轻快:“我说话声音太小啦,她们没听见。” “出门在外得大点声,别人才能看见你,才不容易受欺负,哥之前是怎么教你的?” “嗯嗯,我大点声。” “那边有泥坑,看着点。” “嗯嗯。” “以后别一个人瞎跑,听见没?” 石晏不嗯嗯了。 魏闻秋依旧没有执着他的答案,他俩上村头街上吃了两碗热腾腾的鸡汤面。 小店没有洗手间,等面期间魏闻秋带他去后厨借水洗脸,石晏像个小难民跟在人后边,听魏闻秋说:“喊人。” “叔叔好。”石晏说。 老板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嗳好,有水有水,喏——那边水槽就是,就是热水刚用完。” 热水是现烧才有,老板说完就来生意忙去了。 魏闻秋问:“凉水行吗?” “行。”石晏点头,伸手拧开水笼头,刚要下一步动作就被拍掉。 “你再洗一袖子水——脖子朝前伸,低头。” 石晏照做,魏闻秋接了捧水,手背推开刘海,贴上他的脸揉搓。 他闭着眼,只觉眼皮被茧麻麻地划过,手中和了些水的凉气,并不像想象的那样透心凉。 石晏想,这只手可真是大呀。 洗好脸出去时面也上来了,做街坊邻里生意多年的老面馆,不搞那些香精与勾兑物,整鸡熬的汤底澄透且醇厚,吃起来清淡却有滋味,舒服暖人。 魏闻秋果真给他加了个大鸡腿,石晏拿筷子夹起来,又“嗖”一声掉回面里。 魏闻秋呼噜噜吃面:“手拿着吃。” 石晏说:“粘手。” “不有卫生纸么,包下。” 他点头找纸,魏闻秋筷子一搁,抽了几张盖住鸡腿的骨头部分,直接举起来递他面前:“咬口,不烫了。” 石晏就伸脑袋过去顺势咬住边,拽了点肉下来,嚼嚼嚼,边嚼边从人手里接过来。 “秀气,”魏闻秋重新拿筷子吃面:“大口吃,一会凉了。” 石晏拿着鸡腿冲他笑,皮脆肉弹,没舍得一口气吃完:“香,好吃。” “土鸡,香就对了,”魏闻秋没忍住也笑两声:“一个鸡腿乐成这样?吃吧,想吃下次再带你来。”
第5章 闻秋哥没骗他,之后带他去吃了好几次,看他爱吃,有时会打包一个,带回来给他晚上饿了吃。 他们在那个小乡村里过了年。 大年三十闻秋哥要做饭,石晏贴在人后面打下手,一边脑门冒汗躲着灶台里的火苗,一边哆嗦着手执意要接过菜刀切菜。 魏闻秋拒绝数次,石晏在这方面却出奇倔强。最后魏闻秋便也随他去,让他小心手,顺手给炖着汤的煤气灶拧灭了。 闻秋哥知道他怕烟花这种带火苗的东西,关了家里的门窗,两人在卧室看略显无聊却足够热闹的春晚。 村里天寒地冻,石晏坐在小马扎上冷得流鼻涕,魏闻秋看他蜷着那可怜样,叫他去开电热毯。 开完后石晏一会把手从被子下探进去试一下,摸摸热没热。 这样摸了几次,他雀跃地说:“哥,热了!” “泡脚去。” 石晏便屁颠颠去抱大木桶。折返一趟拎了壶哥才烧的热水,条件有限烧水麻烦,他俩这些天一直一起泡脚。 魏闻秋连脚也比他大得多,桶一个人泡嫌大,俩人泡嫌小,石晏把脚踩在哥脚上,低头对比大小。 比完脚趾不安分地动动,敲点水花出来,魏闻秋就装严肃骂他:“干嘛呢,等会不让你泡了啊。” 石晏笑,不敲了。泡完脚魏闻秋去倒水,他趁这个空档换好睡衣,按哥交待的拱进暖和的被窝里。 新年这晚,两人裹着大棉被背靠墙,一人身后塞着个枕头看春晚。顶灯关了,只留了盏床边昏黄的小灯泡,显得电视荧幕异常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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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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