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时九的鼻尖被冻得发酸,酸到眼角也热起来。 明明他穿了防寒衣,明明不觉得冷的。 “是啊。所以您知道为什么林夫人对他很重要了。”张伯说:“喻家的第一个孩子死在了医院里,人人都知道,没几个人知道,大少爷是去了林家养身子。” 喻时九突然笑了一下,自嘲道:“他们说我是天降灾星,克死了我妈在我之前的一个孩子,所以才有了我。没想到我克的是我哥。” “后来为什么不回来。” 喻时九说:“十六岁也够了吧,我看他回喻家的时候,看起来身体已经不错了。” “按道理,林夫人把大少爷养得好,十六周岁的时候,老爷等了这么多年,早就想接大少爷回家。但是那会儿小少爷您正是上天入地的时候,老爷都束手无策。您旁敲侧击听说了有个大少爷,都能连带着跟老爷都不对付。 “这种菩萨救了命的事情,除非是老爷走了,或者是老爷带你们一起对着天地神佛,祖宗牌位,打心底里有敬畏之心才能说出来的,不然就是不敬。他怕贸然接回来,您这性子冲撞了大少爷,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经不住您折腾。 “就想着等您再长大些,懂事了,能真正地成为一个喻家人,为喻家着想,在祖宗面前上过香,敬过酒之后,再告诉您这些。” “没想到这一天没到,自己先没了。”喻时九淡淡道。 张伯叹道:“老爷走了,您那会儿又才十三岁,老爷一直很顾虑,临了还在担心您自由惯了,无心家业,喻家不能没人支撑,大少爷是这个时候赶着葬礼回家的。” “那我呢。”沉默半晌后,喻时九迎着冷风问。 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张伯看向他,同样踌躇片刻后,开口坐实了他的怀疑。 “您虽然不是老爷亲生的,但是老爷把您带回来以后,一直是当做亲儿子来养的。” 喻时九和背靠的水泥墙面仿佛融为了一体,没有表情,没有意识地,被冻在这一刻的深冬里。 “老爷对您的宠爱是人都看在眼里的。” 张伯自觉这真相对他而言,如天翻地覆,放缓和些劝道:“小少爷仔细想想,您每次当着他的面,把话说得那么难听,骂大少爷,骂林夫人,骂整个喻家,老爷从来没跟您计较过。 “一直到临死,也没想过把您从喻家摘出去,而是让大少爷照顾好您。其实老爷啊,心里还是有愧,在他心里,您命硬,您是为大少爷挡灾了。 “老爷在医院外边捡到您的那天,正好就是四年之前,把大少爷交给林夫人的日子,九月九号。他特意为您去庙里上了柱香,那时候庙里的师父也说,您和大少爷,这是天定的缘分,就把您的名字和生日给定了下来。” ……原来,喻时九,是这么来的。 他不是没好奇过,为什么他和喻舟夜的名字,完全是两个类型。 怎么他的就那么规整,生日几月几号,就叫什么。 大脑跟面前的画面一样,被错落的白色医疗床单分隔成大大小小的碎片。 喻时九已经丧失思考功能,只听自己道:“我命硬,所以我把他克死了。”
第23章 一块生锈的废铁 他哥是挂在天上的月亮…… “人算不如天算, 老爷把您捡回来,能不知道您不是亲生的,以后保不准惹出什么祸端吗?肯定知道。老爷心里, 您在替大少爷挡灾,把您带回家, 是福是祸,他都认了” 张伯的声音还在继续:“可是老爷啊, 这辈子都心善,他自己的儿子不能在身边, 他把您带回喻家, 能给您的, 都给您了。” 喻时九的大脑好几分钟以后才稍微松动,机械地转了转, 机械地出口, 把真相面前的最后一丝遮掩扯下来。 “林婉清,跟他……” “那都是后来的事了。起初那些年, 为了不和大少爷的命犯冲, 喻家的人通通不能去看望。老爷只能通过打电话、收照片, 来了解大少爷的状况。 “是大少爷十岁以后,身子骨好多了,能见人了,老爷才有机会去看望, 后来又为大少爷的身体和林夫人一起奔波在医院和林家之间, 一来二去, 这才慢慢有了感情。” “那时候您刚上学,常常骂大少爷是老爷养在外面的私生子,整个家里就靠老爷一个人撑着。自从夫人因为产子离世, 老爷失去夫人,孩子又不能亲眼看一眼,没有您在的那四年,书房的灯就没灭过,他连自个儿卧室都没再进去过。 张伯说到此处,带着些许欣慰叹息:“后来有了您,您虽然对林夫人和大少爷多有不敬,但是老爷的身边终于也有个孩子陪着,有个能跟他说话的人。 “老爷这辈子都没续弦,也从没领过别的女人回来。要说情,对林夫人肯定是有的,在他去世以后,把少爷和林夫人一起接回来,也是老爷的安排,但是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他的妻子。” 喻时九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久到双腿失去知觉。 久到他忘了,人的脸是可以有表情的。 可他连目光都是僵硬的。 张伯说完了吗? 说完了吧。 终于说完了。 把他前世今生的所有恩怨和悲喜都颠覆了,把他存在的意义和现实都在纸上一笔一笔地划掉。 “小少爷?”张伯担忧地喊。 喻时九吸了吸被冻住的鼻尖,发问:“那个人是谁。” 张伯:“小少爷指的是谁?” “让林婉清怀孕的。”喻时九问。 “那您就别打听了。都是陈年旧事了。” 张伯说:“大少爷去林家的时候,这事都已经过去两年了,除了林家的亲戚们,其他人都忘了。林夫人为人低调,有了大少爷之后就专心照看,陪着大少爷一起没出过几次家门。日子久了,这件事早已经没人在意了。” 喻时九只冷冰冰道:“他死了?” “他没死。”张伯知道他的倔强,如实道:“但是小少爷问这话,如果是想报仇,不管是替谁出头,还是您知道了这件事,心底有火,都不行。” 喻时九换了个说法:“我哥既然都跟了林婉清,老爷子就没给这个他养在外面的家室出口气?” “林夫人对外,后来就是老爷的人了,所有人都跟小少爷之前想的一样,是老爷在陶夫人去世之前就养在外面的小三。 “大少爷长大了,都以为大少爷就是她和老爷生的。但旁人怎么说她,她心里知道,她都受了,一句话也不争,答应喻家不会说出去一个字,就从来没提过,只一心照顾好大少爷。” 张伯道:“这种情况下,就算是陈年旧事,老爷于情于义,都应该帮她出这口恶气。 “可是喻家这么多年以来,做的都是生意往来,牵一发而动全身,得罪了那个人,就等于得罪了隔壁的金砂州,得罪了金砂州,那港口的贸易就不好做了。 “老爷也一直在等个机会,大少爷一天天长大,林夫人和他之间,不只是共同抚养了大少爷,还有一层对彼此患难出手的情义,有大少爷的生死恩情,他何尝不想一举把那个人推下马。只是时也命也,他没等到。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恩怨,到老爷这儿就了结了。” “老爷子没做完的事,喻家的人还没死光,我哥是个干净人,不能脏了他的手。” 喻时九淡淡道:“我来做。” 张伯脸色发白,惊恐阻止:“哎哟,我的小少爷啊!您就踏踏实实地上您的学,别再给大少爷惹祸,就行了。” 他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汗:“今天这些话,您知道了,装在心里头,当做没听过就好。” 喻时九只是笑了笑,没人会相信他这个小疯子,可以把金砂州的人揪出来。 就像没有人会知道,他上辈子被当做人质,一把火烧了库房逃出来,烧得就是黄老二从金砂州盘过来的货。 黄老二的计划,喻时九不屑参与,对方想用自己这个在外无法无天,总会有喻舟夜兜底的最佳人质,去和喻舟夜谈港口走私的合作。 那时候,他跑了,并不是因为他不想喻舟夜被拿捏,仅仅是因为他从来自由,不允许自己受制于人。 尤其还是让他恶心的人。 所以他死在那个夜晚。 金砂州,走私,不好得罪,港口交易。 这些连起来,喻时九已经有了眉目。 滨海隔壁的金砂州吗? 眼下这会儿,正是港口贸易最繁荣的时候。 谁会知道,后来走私重金属的人越来越多,把好好的港口染成一滩毒药呢? 张伯眼看他脸上的阴郁愈发深刻,全然不似平日的模样,一时像换了个人。 语重心长道:“林夫人命苦,喻家最初帮过她,她后来也是喻家的大恩人,就算为大少爷想想,您也别再刺激她,就已经是帮到大少爷了。林夫人她的心脏病经不得折腾,大少爷更是无辜的,这样下去,伤了你们兄弟感情啊。” “嗯。”喻时九说:“张伯,放心吧。我说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张伯的重重顾虑被看穿,先是一愣,随即道;“哎,哎。那就好。那……” “我想自己待会儿。”喻时九打断道。 一望无际的苍白的天空,直直从头顶压下来。 伴随冬日的寒风压在他的身上,把喻时九整个人都覆盖起来。 住院部的楼顶上只有他一个人。 眼前被来回飘荡鼓起来的白色床单占满视线,灵魂也被抽出来飘荡洗礼似的。 嗯。 所有人原来都是清清白白的,他恨的每一个人,都是无辜的。 他的憎恶,他的痛苦,他的挣扎,都是风可以吹散的东西。 更荒谬的是,连他自己的存在,都是无辜的。 可是,只有他活得这么痛快。 上辈子,痛快地惹是生非,四处树敌。 这辈子,痛快地得到喻舟夜一如既往的纵容和照顾。 逝去妻子,接连和自己唯一的儿子分离,好心把他捡回来,给了他一条命,溺爱他,却要受他憎恨的父亲。 受尽苦楚,忍辱负重,柔弱又坚强,独自抚养喻舟夜长大的林婉清。 从未感受过父爱,出生就丧母,没有朋友和家人,十七年活在一个小房子里不能出门的喻舟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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