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雪流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阿雀疑惑地看着他,但等了半晌,也没听到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走到了医馆门口。敞开的大门前看病的客人正进进出出,阿雀的目光从人群的缝隙中捕捉到沐大夫的身影,突然有所悟道:“当时骗你说我叫谢沐,是我不对,抱歉。” 任雪流深深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不是指的这个,你也不用跟我道任何歉。” 阿雀不知听进去没有,唤了声「沐大夫」,便挤进人堆里,任雪流只能默默跟上去。 医馆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任雪流扫视一周,见屋内干净亮堂,东西虽多,却不显得杂乱。 沐春声循声望来,双眸一亮,直接省去了寒暄,支使阿雀去给病人配药。二人配合默契,迅速将剩下的病人送走,沐春声才闲下来问他这一行的情况。 “这位,难道是圣子大人?”她走出来,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来人。 “敝人任雪流,沐大夫唤我名字就好。”任雪流忙施了一礼。 沐春声年近三十,并未婚嫁,已将阿雀当做了半个孩子一般,以自家人的口吻道:“多谢任公子愿意相助。” 任雪流微微摇头,只说「不敢当」。 “沐大夫,我不在这些天,师父如何了?”阿雀插话道。 “病情还算稳定。”沐春声便引着二人去谢缪居住的小屋,路上,她捉了一把阿雀的胳膊,皱眉道,“你出门一趟,瘦了不少。” 沐春声对身边人总是管束得很多,阿雀却分外受用,闻言轻轻笑了一声。 到了后院,沐春声敲了敲门,没听见谢缪的回应,她顿时眉头拧起,推门而入。 室内空无一人。 阿雀探身进去,见屋里自己的小床上依旧堆着床破被子,和他走时一模一样。师父性子懒散,估计着是想等他回来继续睡,懒得收进去。 “谢缪——”沐春声又在院里拖长了音唤起来,不多时,终于有人从屋后的杏树上下来了。 “哎,我没呆多久,之前都乖乖听沐大夫你的在屋里——雀儿,你回来了!” 那人本是慢慢走着,待再走近些看清了院内的来人,却是跑了起来,冲到了阿雀的面前。 数月不见,谢缪本黑白交杂的头发全成了白色,眸中的神采也黯淡下去。阿雀心中一紧,知道是师父的毒愈来愈深的缘故。他还未开口,便被谢缪托住了脸,捏来捏去,话都成了连串的气音。 “我瞧瞧……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谢缪检查一遍,满意道,“我早就说不用去寻什么药引,你平平安安地就好了。你在外头奔波,我才会吃不下饭、病情加重呢。” 沐春声瞪他:“平日不遵医嘱,倒在阿雀面前胡言乱语。”谢缪只装作没听见。 两位长辈嘴仗的间歇,阿雀总算挣开谢缪的手,喜滋滋报信道:“师父,我求得药引了!” 这时,谢缪才注意到阿雀身边的任雪流——尽管未介绍姓名,只凭他如雪的面庞和出尘的气质,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抱拳道:“这位可是圣子大人?久仰。” 任雪流没有回应谢缪,他正望着阿雀,有些出神。 这一路,他都想问阿雀,若不是师父出事,是否这辈子都不会来找他? 但如今答案昭然若揭,已是不必再问。 雪域的人似乎生来便带着孤冷之感,到了像弥镇这样炎热些的地方,便要销作轻烟了似的。 谢缪旁观者清,觉得任雪流看起来十分寂寞。
第36章 身为十里八乡首屈一指的大夫,沐春声见过的死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但陡然见到竹箧里的森森白骨时,她还是不由神色一凛。 “这便是那药引?”沐春声拾起一块骨头,对着日光端详起来,“却像是人骨。” “确是人骨。”任雪流道。 话音方落,沐春声便看了过来,目露探究之色:“以人骨入药,闻所未闻,莫非是雪域的偏方?又要如何用呢?再者,这又是谁的骨头?” 沐春声在医道上很有些自己的执拗,急切地连番追问,显然没了初见时对「圣子大人」的客气。阿雀有些担心会使任雪流不快,任雪流却对他微微摇头,似乎是让他宽心的意思。 任雪流答道:“是我一位故人的遗骨。他生前告诉我,他的骨头有解百毒之效,希望能将身后事托付给我,有朝一日能帮助有缘之人。可惜风云难测,不及将药方给我,他便去世了。只能劳沐大夫找一找使用的法子。” 他说得有板有眼的,阿雀听了都要信了。 虽然这套说辞不是全无纰漏,但沐春声并不关心背后的故事,颔首道:“这骨头看起来是与寻常人的不同,待我去研究一下。” 沐春声提过竹箧,便风风火火地进了屋。阿雀本想跟去帮忙,却被谢缪喊住:“雀儿,这一路有没有遇到什么趣事,跟师父说说?” 阿雀愣了愣,想到认识师父后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便细细地掰指头说来:“路上的船家待我很好,送我鱼吃呢,还有……” 谢缪作势专心听着,却在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任雪流。 自踏入后院以来,任雪流的目光几乎是一刻也没从阿雀身上移开。他能糊弄沐春声,可糊弄不了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谢缪。 说什么「有缘」,去折苇山求药的人不知凡几,他却独独答应阿雀,甚至不远千里跟来弥镇。阿雀身上一定有他想要的东西——可究竟是什么呢?谢缪对解毒倒不那么迫切,但一想到若自己早早撒手人寰,心思单纯的阿雀肯定会给人骗了去,便心急火燎起来。 得找个由头单独和阿雀谈谈。谢缪想着,还未开口,便被任雪流抢了先:“阿雀,方才不是和宋大娘说卖药钱给她送过去么?我们一同去罢。” 阿雀沉浸在与长辈们相聚的喜悦里,险些忘了这茬,忙应了一声,又对谢缪道:“师父,我们去去就回!” 谢缪看着他轻松的背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两人到宋大娘的铺子,宋大娘又想给他们送这送那。阿雀早有预料,嘴上说不好意思,身子已退了出去,任雪流却不知他的心思,还未反应过来。眼见一包吃食就要被塞进任雪流的怀里,阿雀一时情急,揪住他的袖子便跑。 任雪流怔了怔,盯着阿雀白皙的指节微微出神。他只能感到衣袂被牵动的力量,对当前身在何处,几乎全然不觉了。 任雪流想起那场他们同游过的庙会——从人群中遨游而过的鱼灯和龙灯,还有远处高空炸开的焰火。璨璨的火星绽如桐花,将他们笼罩其中。有一瞬间,他没有看天,而是注视着江阙和夜色一样黑的眼睛,去看那烟花的倒影。 那一刹那的闪亮令人心折。 “圣子大人!真的是你!” 恼人的声音让他从幻梦中惊醒过来。任雪流抬眼看向出声的少年,是一张陌生的脸。 没想到在这里会有人认识他。 任雪流神色无波,漠然道:“阁下认错人了。” 少年的笑容僵住,迟疑起来:“圣子大人,您不记得我了么?五年前我们见过,就在何盟主府上……我和我爹贺仁一起的!” 他搬出江湖第一镖局镖头的名号,任雪流脑海中终于冒出模糊的印象。五年前初下雪山,与江阙「巧遇」之前,他在连郡与那些名门正派打过一次照面。记得当时的何之问满口仁义道德,号召一讨魔教;少年的父亲贺仁酹酒为誓,以告慰前盟主在天之灵;而柳琮则严肃地告诫他,这是他必须肩负的责任。 这些过去回想起来不甚愉快,任雪流微微蹙眉,重复道:“我并非什么圣子,阁下是认错了。” 少年见他态度冷淡,只得告罪一声,悻悻离开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任雪流才发现身边的阿雀不见了,扫视一周,见他在远处倚墙站着,仰头望天,显然在神游天外。 任雪流匆匆走过去,问他在做什么。阿雀只道:“我以为你们有话要说。” “我不认识他,跟他不是「你们」。”任雪流不喜欢阿雀离自己远远的,“我与雪山神教早没有任何瓜葛,你知道的。” 阿雀眨了眨眼,不明白任雪流为何还要向他强调一遍,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不去看任雪流近在咫尺的脸,目光却落在他的发梢。那段白雪色被阳光镀上浅金,莫名给人在茫茫雪地里寻到人烟的温暖之感。任雪流没有提起过自己因何白头,但阿雀猜测是雪山神教的真相让他伤心的缘故。 那便不提那些。阿雀轻快地说:“你这头白发太显眼了,回去我帮你染一下罢。”
第37章 来医馆的病人千奇百怪,不甘华发早生的,都是寻常中的寻常了。沐春声研制了一款染发膏、一款生发水,卖得红红火火,填补了她动不动便义诊的亏空。 阿雀照着方子捣了一团浆糊,便趋步至后院,把任雪流按在竹椅上。 他握住一缕白发,见它在阳光照射下像透明的丝织品般光彩流溢,一时竟有些不舍得染黑了。 “怎么了,阿雀?”久久没感觉到他的动作,任雪流不禁出声询问。 “没、没什么。”阿雀定了定神,开始将浆糊抹上去。 任雪流很乖顺地由他摆弄,随口道:“沐大夫那边可有什么进展么?” 方才经过药房,阿雀见沐大夫仍埋首在医书和白骨堆里冥思苦想。以他目前的水准,上前也是帮倒忙,只能匆匆取了药材便离开,留给她安静的环境。 阿雀摇摇头,意识到任雪流背对着他看不见,又道:“没有……” 本以为拿回药引就万事大吉,没想到只是开了个头,阿雀叹了口气,“或许只有姑姑才知道办法。从前,都是她用我的血浇灌药材,这次换了骨头,我也不知该怎么用了……” 他本是漫无目的地自语,也无所谓任雪流回应。不料任雪流忽然回过头来,脸颊也顺势倚靠在阿雀本虚扶在他脸侧的左手上。阿雀吃了一惊,只觉掌中柔软滑腻,仿佛捧了块昂贵的羊脂玉,教他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任雪流像大猫似的,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雀,其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那时……你是不是给我喝了你的血?” 这话说得含糊,阿雀想了想,才意会他指的是中欢情香毒的那一次。 他突然旧事重提,倒让阿雀想通了一些事:任雪流当时并没有追究幕后黑手,日后对他的好却换了种方式——不像之前那般,虽然关怀备至,但尚在「朋友」的范畴。 “你以为是我下的毒么?” 难怪后来状若有情,却原来是他以为江阙喜欢他喜欢到不惜自荐枕席的地步,顺势而为罢了。阿雀轻嗤一声,想起前生与任雪流相处时,总是不知自己有何值得选择之处,患得患失,直至今日理清思绪,一切才顺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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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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