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雪流闭目摇了摇头,再睁眼时,其中隐隐泛出粼粼的微光。 “你——你原谅我了吗?”阿雀呼吸一滞,鼓起勇气道。 任雪流闻言,仿佛听到什么滑稽的话似的,苦笑起来。 “我不恨你,只是恨自己没有早些遇到你。” 翌日清晨,阿雀收拾好行箧,便准备带着拾来的百十块骨头回去见师父和沐大夫。 经过昨日的谈话,他单方面认为他与任雪流已经冰释前嫌,是无冤无仇的熟人了。不过今日一别,今生应该是不会再见。 他边想着,边抬手欲敲书室的门,不料还没下手,门便拉了开来。 眼前的任雪流换了行装,肩上挂着包袱,竹笛也好端端地佩在腰间,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见阿雀呆呆愣在原地,任雪流轻笑了声,道:“我同你一起回去。”
第34章 湍急的江水伴随桨声,谱出亘古不变的乐曲。阿雀倚着船舷,任由阳光洒在脸上,双眸半闭不闭地看着近处的波光,只觉心被悠然的涛声推到很远的地方去。 能成功拿回药引,已解了心中大患。往弥镇的归途上,他除了开心,便是焦急,恨不得立马将它送到师父手上。可舟行再快,也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去。耐着性子赶路的途中,不免有些百无聊赖。 任雪流在他跟前坐下,问他在想什么。 阿雀本无甚么具体的想法,听了这话,突然想起这一幕似曾相识。 曾经他们也这样对坐在船边,听着江流水涌。那时,他问任雪流犯错的人是否有挽回的机会,而任雪流对他说,亡羊补牢,总不会晚的。 你看,如今我算是做到了吗?这句话,阿雀没有说出口。 他将目光投回到眼前人身上,任雪流依旧是一身白衣,飘然出尘,只是白发被江风吹动时,总有挥之不去的寂寥之感。 唯一的一抹翠色,便格外引人注目了。 “你的那柄玉笛呢?”阿雀问。 从前任雪流所佩的玉笛不仅音色绝妙,亦是一件神兵。然而重逢以来,他却一直带着自制的粗陋竹笛,教阿雀不免有些在意。 他有意只聊些不痛不痒、寒暄似的话题,不料任雪流道:“留在雪山了——那不是我自己的东西。” 说这话时,任雪流轻抚竹笛上的裂痕处。虽然已经过修补,依旧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痕。 “哦……”阿雀不知该说些什么。直觉告诉他,对任雪流的事情太过好奇,无异于覆车继轨。但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吹得好,不管用什么笛子,都一样的。” 任雪流听了这话,默然看了阿雀许久,久到阿雀都有些发怵,他却突然笑了出来,温声说了句「谢谢」。 阿雀看着任雪流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觉得自己又变成了琥珀里的虫子。他不敢再看,撇过脸去。 “怕你路上无聊,我把这个带来了。”任雪流不放过他,又把一样物什递到了他手里。阿雀定睛一看,竟是手写的《水月缘》续篇,但似乎并非杜九龄亲笔。 他双眸一亮,不禁追问:“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任雪流便寥寥几句将雪山神教的渊源说了,阿雀本欲翻书的手也停了下来。 雪山神教在江湖中威望颇重,饶是阿雀这般的邪魔外道也对它有高不可攀的印象,不曾想会有如此骇人听闻的内幕。 任雪流遭逢此变,心中一定不好受罢。 阿雀安慰道:“能离开也是好事,日后不受掣肘,可以自由自在了。” 任雪流轻叹一声:“若没有遇见你,只怕我此生都要蒙在鼓里。” 这同他又有什么关系?阿雀沉思片刻,总算有些恍然:任雪流是因为发现受骗于雪山神教,认为当时要杀他的行为名不正言不顺,才会这样一副于心有愧的样子。 想通之后,阿雀不由轻松许多——要是再会错意,误以为任雪流对他有情,那可就不好了。 阿雀将那沓手稿读完,不觉已经入夜。 这艘船是任雪流出钱租下的,比来时的条件好上不少。舱室中置备了两张床铺,他脱下外衣躺上去时,才终于从故事中抽离思绪,注意到舱外已下起小雨。 密密濛濛的雨如银针般穿透江面,漾出细密的回声。 任雪流披着外衣靠坐在床头,显然还未睡下,阿雀便对他轻声道:“日后,我会还你钱的。” 任雪流笑了笑,未置可否,抬手灭了火烛,室内顿时昏暗下来。 阿雀缩进被子里,听着夜雨声,胡思乱想着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雀忽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雨还未停,黑暗中,隐约能看见有只手在他面前,几乎贴上他的鼻尖。 他吃了一惊,将它一把捉住。 “什么人?!” 那人吃痛,轻轻哼了一声,他才听出夜袭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任雪流。 眼前稍稍适应了黑暗,任雪流此时的模样也清晰起来。他半跪在床边,右手被阿雀牢牢扣住。虽然被抓个正着,却不显得慌乱,只是微微仰起脸,注视着阿雀。 “你……这是做什么?”阿雀松了手。 他早就跟任雪流说过,这条命想要也可以拿去。若是想杀他,应该不必这样大费周章。 任雪流仍盯着他,缓缓地说:“你睡着的时候,太安静了。” 阿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你怕我死了么?” 他回想方才情形,任雪流像是在探他的鼻息,一时啼笑皆非。 “怎么会好端端地睡着就死掉呢。”阿雀说完,又觉得不妥:这条命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何时会被人收走。会不会在梦中离去,也未可知。 任雪流垂眉不语,却用双掌包住了阿雀的手。 感受着任雪流略带凉意的掌心,阿雀只觉他和平日不太一样,不由也放缓了呼吸,没有抽手,任由他去了。 “阿雀,”任雪流唤他,有些艰涩地说,“你答应我,莫要再……” 他似乎有所忌讳,不敢说出后面的词语。 阿雀心知,任雪流是让他不要再选择自戕。 舱内昏沉,只漏进一层浅浅的月光,阿雀能看出任雪流的轮廓,却不能辨明他的表情。 雨声和江水声还在响,但像是变得很轻。因此,心跳声显得沉重。 “好。除非老天要收我,不然我不会去死的。”他这样承诺。
第35章 这些天里闲来无事,阿雀也终于听任雪流吹完了那一首曾使竹笛开裂的曲子。 他抚笛时,衣袂随风舒卷,仿若流云。阿雀望着,只觉他身在画中一般。 任雪流告诉他,这是他与杜九龄合谱的《莲歌》。 “杜前辈说,写了许多版,总不满意。我便帮他补完了。”任雪流偏过头来问他,“你喜欢吗?” 阿雀点了点头。 任雪流得到他的肯定,很开心地笑了笑。 雪山神教从杜九龄的笔下脱胎而出,身为神教圣子的任雪流,难怪会与「逍遥仙子」有许多相似之处。阿雀想,但是,任雪流不是纸上的角色,是真的。 他看着任雪流发起呆来,回过神时,任雪流面色好像比之前红了些。 任雪流本就面皮白,虽是浅红色,也显眼得很。 “是不是太热了?”阿雀问。 抬眼望去,日头确实很高了,刺得他眯了眯眼。这个季节的正午,还是不能这样大摇大摆地在外面晒太阳。阿雀担心给任雪流晒出好歹来,便站起身,示意任雪流一同回船舱去。 任雪流从善如流,只是进了船舱后,问他:“阿雀,你方才在想什么?” 阿雀「唔」了一声:“我在想,为什么《水月缘》的新章看起来好像和前面的风格不太一样……” 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任雪流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好笑:“日后你若有空,可以带去你见见杜前辈。” 阿雀察觉到他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却又不知何故,索性不再多想,接道:“真的么?可要是见到他本人,我肯定会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不会。我同他提起过你很喜欢他的书,他也说想见你呢。” 任雪流竟会同杜九龄提起自己,不知道自己在他嘴里是个什么身份,是仇人还是大魔头。但杜九龄愿意见他的话,应该不至于那样糟糕罢。 阿雀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倒还是无甚表情,只微微颔首,算是应允。 回去的路,无端觉得比来时短上许多。踏上弥镇的地界时,阿雀耸耸鼻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弥镇四季温暖,花木种类繁多,空气中飘浮着各种花朵混杂的浓郁香气。时至今日,阿雀仍不能像沐大夫那般准确地辨别出每一种。但嗅到熟悉的气味,他的心便安定下来。 尽管在春荫山生活了许多年,但若有人问他故乡何处,他一定会答弥镇。 这里有他的亲人。即便没有血缘,给他的东西却胜过血缘万千。 任雪流在他身侧,说了一句:“这里好生热闹。” “弥镇虽然小,却是在与邻国通商的必经之路上,来来往往的生人也很多。” 阿雀正解释着,突然被人抓住了胳膊。 “阿雀,你回来啦!” 阿雀偏头看向那人——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女,笑容满面,让人心生好感。 他登时也露出浅浅的笑意,喊她「宋大娘」。 “你可算回来了,你不在这些天,沐大夫根本忙不过来呢。”宋大娘笑道,“都忙完啦?” 镇上人都以为阿雀出门是替沐大夫办事去了,阿雀也无意澄清,点了点头:“我要回医馆,帮您把这些药材一起带回去吧,等会儿再把钱给您送来。” 宋大娘孀居多年,独自拉扯两个孩子。除经营早餐铺外,还会上山摘药草卖到医馆补贴家用,很是辛苦。她现下这副模样,像是刚从山上回来。 阿雀知道她会推辞,便抢先将她的篮子夺了过去。宋大娘无奈,说了声「你这孩子」,只好将背篓也卸下交给他。 两人拉扯间,离任雪流远了些,宋大娘终于忍不住低声道:“阿雀,这是沐大夫的病人?年纪轻轻就白了头发,真是可怜!” 阿雀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含糊地应了声。 差点忘了任雪流是很招眼的,他偷偷瞥了任雪流一下,正对上任雪流关切的眼神,忙收回视线。 宋大娘知道他刚从外地回来,也不再多留他说话。阿雀便提着药篮子——背篓已被任雪流抢去背着了——匆匆往医馆走去。 一路上,不时有人同他打招呼,一直默不作声的任雪流突然冒出一句不知什么滋味的话:“阿雀,这里人人都叫你「阿雀」。” 阿雀解释道:“这辈子没有父母,也无需姓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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