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青菱看过去,只见阿雀搭在任雪流胸前的胳膊已将他的前襟染红了一片,教人触目惊心。她目光往前逡巡片刻,眼前一亮,指道:“那儿似乎有个山洞。” 拨开密密麻麻的藤蔓,里头居然有不小的空间,容下三人绰绰有余。任雪流伏低身子,小心翼翼地将阿雀背了进去。 洞内还有些余烬,许是有山民在此处落脚过。 任雪流辟了一块干净处,扶着阿雀坐下了,这才有空细细检查他的伤口。见他右手小臂上错落着十数道血痕,简直像剥下了一层皮似的。 “我带了药。” 阿雀打起精神,欲摸出腰间的药瓶,任雪流突然按住他:“你别动,我来罢。” 他的手梏住阿雀的手腕,阿雀感受到他掌心的汗水,发觉他竟在发抖。 饶是迟钝如阿雀,也察觉到任雪流的不对劲。他想起方才的场景,意识到这或许是任雪流第一次亲手杀人。 他第一次杀人时也做了好几宿的噩梦。兵器破开骨肉的滞涩感,每每回想便令人头皮发麻。 那滋味是很不好受的。 他有些后悔让任雪流一起跟来了。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任雪流同他一样。 “别怕。”阿雀把另一只手覆上任雪流的手背,试图给他一些安慰,低低地说了声。 任雪流闻言怔住,对上他的眼睛,却是露出个复杂难言的表情,微微摇了摇头,又捏了捏他的掌心以作回应。 二人悄声交流时,乔青菱正靠在洞口边,机警地注视着洞外,并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 重重雨声中,忽然钻出一道响亮的鹰唳。阿雀不由循声抬头,却见乔青菱迅速直起身来,撂下一句「我去去就回」,便撩开藤蔓冲了出去。 阿雀愣了愣,下意识想跟上去看看。任雪流却把住他的手臂,道:“她应当有自己的安排,还是给你治伤要紧。” 任雪流先在他伤处敷上药膏,又脱下外衣,撕下一段未被淋湿的中衣袖子,给他细细包扎。 阿雀默不作声地看着,有些出神地想,这样被他照顾的的场景似乎发生了好些次了。 “你不痛么?”任雪流突然道。 阿雀几乎不假思索便答道:“还好。” 任雪流的眸光更沉了,好像蒙上一层阴翳,不似之前那般明亮。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布条缠上最后一圈。 他又道:“你答应过我的,没有忘记罢?” 阿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想了一想,才明白他指的是在来弥镇的船上,自己对他许下过承诺:不会轻易死去的。 今日与张文那一帮人交手,自己武艺不精,险些背诺了。 阿雀被任雪流说得有些心虚,撇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 但他的下一句话却使阿雀不得不看向他。 “你若死了,我是活不下去的。” 说出了这样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任雪流的表情却是异常地平静。 阿雀从未见过这样的任雪流,前世在自己面前,他总是温柔自持、游刃有余的;而今生虽然也见过他落泪,却远远不及这回——那双眼干涸得仿佛琥珀在其中燃烧,而后逐渐融化。 滴落到阿雀心上,如被蜡泪烫着一般。 阿雀清楚看见了他的恐惧、他的执迷,也直到此时才领悟,任雪流的手并非因为杀人而颤抖,而是因为差一点再次失去他。 思及此,始终掩在眼前的迷雾终于豁然开朗。阿雀长舒了一口气,觉得任雪流这副模样实在可怜得很,但也可爱得很。 他竟不禁想要发笑,索性抬起右手,轻轻托住任雪流的侧脸,向那失了血色的双唇吻上去。 既然有机会重活一次,更应当随心而为。 此时他想,就这样罢…… 若你还要杀还要剐,也都随你去了。 任雪流呆了一瞬,很快便报以回应,加深了这个吻。 他们双唇相贴,舌尖交缠,脸颊烧得滚烫。阿雀只觉自己方才所有的勇气都被任雪流吞了下去,以至于脑子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记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忍不住推开任雪流,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任雪流看他这样,实在忍俊不禁。 却在这时,洞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面色一变,将阿雀掩在身后。 “是我!”湿淋淋的少女边抹着脸上的水边走进来,见他这架势,忙打了招呼,“我接到朋友的信鹰了,已经通知他们来这儿接我们。” “你早和朋友有约了么?我们是不是帮倒忙了?”阿雀草草整理好仪容探出头,急道。 乔青菱狐疑地看了眼他红肿的嘴唇,并未深究,摇摇头道:“怎么会!前几日我刚找到丢失的镖物就被抓住了,只能匆匆让信鹰把镖物带走,没来得及安排之后的事。若是没有你们仗义相助,不仅不知道何时才能出来,功力也要散尽呢!” 阿雀这才放下心来。 洞里又恢复了宁静,只有雨声依旧。三人坐着休憩,等待乔青菱的朋友。 任雪流时不时看向阿雀,想来有许多话要说。阿雀只投给他一个眼神,示意现在不是时候。 “你真的是圣子大人?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没想到最后打破沉默的,却是乔青菱。 得到任雪流的首肯后,她接着道:“大人见过江阙,能不能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
第45章 乔青菱的这个问题,实在出乎任雪流和阿雀的意料。 任雪流没有思考很久,便答道:“他是……看起来复杂,其实很简单的人。” 江阙是什么样的人?任雪流其实也想过很多次。 只闻其名的时候,初次见面的时候,桐花庙里一同跪在蒲团上的时候,夏夜里他在怀中渐渐冷掉的时候,还有再一次认出他的时候。 江湖传言江阙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若要让任雪流来说,手是很辣,心却不狠。 任雪流曾认定江阙纯良无害的那一面是他的伪装,后来却觉得,他正是他表现的那样。仿佛一块透明的水晶,会让人觉得颜色多变、难以捉摸,只是因为放置在不同的底色上而已。 乔青菱闻言皱了皱鼻子,不知是对这个听来模棱两可的答案不甚满意,还是仍有些困惑。 她索性打开了话匣:“他是不是同你差不多高,身形偏瘦?” 阿雀看向她,目光透出疑惑,不明白她为何这样了解「江阙」。照理说,他们只见过一面,而那时乔青菱尚在襁褓之中,还未到记事的年纪。 任雪流道:“不错。” 乔青菱快道:“我总觉得曾见过他一次。” “是么?”阿雀忍不住插话。 乔青菱倒没觉得他的表现有什么不妥,顺着话头说:“约莫五年前,我和娘亲在连郡住了一阵子。有天早晨,婆婆带我出门去吃馄饨,馄饨店里来了几个流氓,谈到了我父母的江湖旧事。他们什么也不懂,却在那搬弄是非,骂到了我娘头上。我可生气了,但婆婆却拦着我,不让我出手。结果就在这时,有个少侠甩出一根筷子,牢牢地钉在那小人的两指之间,把他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我看得很清楚,他使的是左手。”她神采奕奕地作结。 “江湖上使左手的人也并不少,你因此便认为那人是江阙么?”任雪流道。 “是也不是。”乔青菱道,“我猜他是江阙,还因为那根筷子可以看出他内力不俗,而且那阵子娘亲刚带我搬到连郡,说是荷陇住不得了,我猜是云雨宫的人找来了。连郡离得不远,江阙出现在那儿也有可能。” 阿雀一时哑然。乔青菱轻松话语的背后是怎样东躲西藏、颠沛流离的童年,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你恨他么?”他一问出口,便自觉是句蠢话,摸了摸鼻子。 江雨是她的杀父仇人,江阙则是她过不了安生日子的罪魁祸首。若说不恨,才奇怪呢。 不料乔青菱转起眼珠想了想,却道:“其实小的时候,娘亲一直同我说,大人的事不要我管,也不必记挂着为我爹复仇,那是她要考虑的事情。所以我很少去想这些恨不恨的。只是从前老是要搬家,我都交不到什么朋友,确实有怨怼过他。 “但那次若真是他的话,我记得那小人先是骂了他,他没作什么反应,说到娘亲时才出手回护,与我想象中还挺不一样的。兴许有什么隐衷是我不知道的罢。 “正因为小时候没有朋友,我还挺想认识一下这个「哥哥」,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只可惜他就那么死了,没机会和他过上一招。” 阿雀听了这话,竟觉一阵面热,好像禁不起她这样善意的揣度似的。 这件小事,他自己都记不太清了,不成想乔青菱竟放在心上这么久。 任雪流瞥了阿雀一眼,道:“这样说来,你见到的应当是他,那时他是在连郡的。” 乔青菱道:“果真么?那我也算了却一桩心愿啦。对了,这位少侠,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阿雀看着她的笑颜,忽然感觉心被熨得很平,过去的褶皱似乎都已无足轻重了。 “叫我阿雀就好。” “阿雀!不知为何,我见到你就觉得投缘,忍不住说了许多,还望你们不要见怪。” 三人闲语间,阿雀突然想起件要事,忙摸出腰间的长鞭递给她。 他知道这鞭子意义非凡,临走前不忘从张文身上取下。 乔青菱见之一喜,道:“差点忘了,多谢你!” 阿雀有意问她:“我见这鞭子十分华贵,不知是从何得来的?” 若他还没将前世的记忆忘得太干净,这条鞭子本应在江雨手上。 慕容妍传来过江雨的死讯,但阿雀还是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又死于谁人之手。 “娘亲杀了江雨,从他那儿拿到的。”乔青菱说。 云雨宫覆灭后,江雨下落不明,但江湖上一直有隐约的风声,说他走火入魔,不良于行,已是个残废。因此才不做反抗,任由江阙以自戕的方式终结这场正道的围剿。 自那以后,乔夕云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隐藏行迹,开始与人正常来往。某日,她突然收到一封来信,信笺上未留姓名,只是约她到敦阳村一叙,有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且务必只能一人前往。 乔青菱觉得寄信的人藏头露尾,不知安的什么心思,劝她别去。乔夕云却只是思考了会儿,便开始打包行李,还嘱咐女儿不许跟来。 乔青菱担心母亲,自然阳奉阴违。直到她看到乔夕云站在一个男子面前,而那人形容枯槁,但尚能看出年轻时的俊俏。 男人低低地唤了一声:“师姐。” 他就是江雨! 乔青菱藏在树上偷看,险些惊呼出声,忙捂住自己的嘴。 “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乔夕云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想到最后我要向一个废人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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