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许久没有感受过,被人真诚称赞的愉悦。 班主赶紧将余年的头按了下去,连忙告饶道:“小孩不懂事,冲撞了小姐,请小姐恕罪!” 徐玖摆摆手,笑道:“不妨,我看他颇有眼缘,你学这些多久了?” 班子这才松了口气,将手抬手,轻轻敲了下余年的脑袋,催促道:“小姐问你话呢。” 余年又抬起头,脸颊通红地看着徐玖道:“回小姐,快十年了。” 徐玖有些讶异,那也就是三四岁便开始学了。 她看了看幻戏班里其他人,身型并不似他这样,不由心里有些嘀咕:是因为学这些把戏才长不高的吗? 班主见状,赶紧解释道:“余年是姑娘家,身量小,有些戏法体型又不能太壮,所以才……” “姑娘?!”徐玖惊道,又望向余年。 可能是因为长年在外漂泊,她的肤色有些黑,所以乍一看只觉得人挺精神。仔细端详会发现,余年的五官非常俊秀,有种介于少年和少女之间的漂亮。 徐玖对她的第一印象非常好,听到余年是女孩子后,顾忌就更少了,直言道:“静姨,也快晌午了,你安排班主他们去用餐。” “余年你,就过来陪陪我吧。” 毕竟父子曾同朝为官,品级也不低,徐阁老还是有些家底的。不过,阁老为人简朴,家中仆人丫鬟并不多,大多还都是伺候徐玖父母亲的人,所以年龄都长徐玖许多。 静秋是徐玖母亲的陪嫁丫鬟,少夫人去世后,都是她贴身照顾徐玖,徐玖待她自是敬重许多。 静秋心里拿徐玖当闺女看,见她能有个同龄的姑娘说说话,心里不由跟着高兴,笑着应了下来,又特意让人送了些京中姑娘家爱吃的点心到后院。 徐玖弯腰看向余年问道:“你有什么不爱吃的吗?或者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让厨娘帮你做。” 余年连连摆手道:“回姐姐,不,回小姐,我什么都吃。” 徐玖边笑边将人扶起道:“我喜欢听你叫我姐姐,以后叫姐姐就行。” 余年闻言,傻傻笑了下,语气欢快地又叫了声:“姐姐。” “哎。”徐玖应道,“你既不挑,那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吧。” “嗯。” 徐玖吩咐道:“我今天就在亭子里用膳,你们取两人份的餐食到这来。” 身后的两个丫鬟离开后,徐玖拉起余年的手,就准备进凉亭。甫一握住,她就惊住了。 她握里哪里像个姑娘家的手,简直是个粗糙的老木头。 徐玖翻开余年的手掌,只见她的手心指肚铺着厚厚一层老茧,满是斑驳的伤痕。徐玖虽然因为练剑,手上也有一些薄茧,但掌心白皙,十纸圆润纤长,极为好看。 余年也注意到两人双手的天壤之别,顿时有些自卑,慌忙想将手藏到身后。 徐玖拉住了她,指尖轻轻碰了碰一道新伤,有些心疼地问道:“你肯定吃了许多苦吧。” 一句简单的问候,余年却差点没有忍住眼眶里的泪水。 余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班主说,她是从一座破庙里捡到她的。 这幻戏班里几乎所有人都是捡来的。 班主不曾苛待过他们,赚得多时会带他们下馆子吃些好的,不景气时也跟着他们一起啃馍馍,但他对训练极为严苛。 余年还记得,自己累得痛得撑不下去时,班主说的那些话。 他说,不要怪我狠,要怪就怪你们命不好,不吃苦就找不到活路,不受累就活不下去。 班主说这话时,他们的马车就停在一群饿殍之中。 那些凹陷的脸颊,枯枝一般高高举起乞食的胳膊和因吃土肿大的肚子成了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自那之后,幻戏班里再没有人抱怨过一句。 当每个人都活得艰辛,自然也不会有人问你苦不苦?累不累? 余年飞快地眨了眨眼,抿去眼中的泪花,回道:“大家都这样,能活着已经很好了。” “班主说,我学的这些,就算有一天幻戏班维持不下去了,去街头卖艺也能养活自己。” 徐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那些烦恼,显得如此矫情。 两人在凉亭中坐下,徐玖又问了些问题,听余年讲些表演时遇到的趣事。两人越聊越投机,余年也不像刚开始那么拘谨。 说得正开心,丫鬟们端着食盘走了过来。她们布好饭菜,又取来洁手漱口的器具。 余年望着眼前的盆盆罐罐一脸懵逼。 徐玖见状,笑着起身走过去。她捧着余年的手放进盆中,简单清洗了下,又拿过帕子替她擦干,从怀里取出一盒香膏,抹到了余年的手上:“这脂膏防皴防裂,对伤口也有好处,你以后洗完手记得用,这样冬天手就不会疼了。” 说完又指了指旁边的杯子,“这是漱口用的,漱完吐到这里。” 言语之间,完全没有大家小姐的优越感。 只是余年的心思还停留在徐玖的手上。 她想,怎么会有女孩子有这么好看又温暖的手,如果能一直握着该多好啊。 于是,余年迷迷瞪瞪地端起杯子直接喝了下去。 丫鬟们和徐玖都懵了。 余年这才意识到不对,茫然道:“怎、怎么了?” 徐玖笑着让丫鬟把东西撤了,道:“没事,我们吃饭吧。” 徐阁老下朝回府,得知孙女今天开心,总是板着的老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许多。 他直接把幻戏班包了下来,让他们住进闲置的院子里,想着什么时候徐玖看腻了再放出去。 徐玖心疼他们,隔三差五才让演一回,多数时候都是和余年在一起聊天游戏。 幻戏班这一住就是两年。 徐玖和余年相处得极好,因着徐玖喜欢,余年甚至直接搬到了徐玖的院中,与她同吃同住。 徐阁老见孙女越来越开朗,幻戏班里的其他人也懂分寸,知进退,便由着徐玖高兴,左右每个月几十两的银子阁老府还是出得起的。 徐玖和余年愈发地如胶似漆。 有一日,两人坐在屋内闲聊,聊着聊着就提起了儿时的事情。 余年说,幻戏班里以前有个绣娘,是老班主的夫人。绣的花叶能引来蝴蝶,绣的小动物更是栩栩如生。然而,为了补贴家用,生生把眼睛熬瞎了。夫家见她赚不了钱,便把她抛弃了。她只能沿街乞讨,班主见她可怜收留她。可惜绣娘那时已经把身子骨熬坏了,也没过几年好日子就去了。 她那个时候还小,已经记不清班主夫人的长相了。只记得她特别厉害,就算看不见,也能在路边熟练地支起锅架灶台,给他们所有人做一顿热饭。 “而且她的手特别暖和,她抱着我的时候我会觉得好安心。”余年道,“我常常想,如果我娘在的话,应该就是这样吧。” “绣娘死后,班主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他一定很难过。” 徐玖想了想那个略显世故油滑的中年男人,有些意外道:“想不到他竟是这般重情义的人,我以为你们只是各取所需。” 毕竟戏班赚到的银两,班主拿了六成,其余人共分四成,属实算不上多。 “因为路上碰到些有难处的人,班主都会尽量帮一把。他攒的许多钱都送给别人了。幻戏要学的东西,得从小开始学,年纪大了身子骨硬了,就学不了了。所以,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进来。”余年摇摇头道:“我们都很感激班主。他只会这种手手艺,他小时也是师父这么教过来的。” “我已经很幸运了,别的女孩子可能连吃这个苦的机会都没有。” 徐玖闻言长长叹了口气,问道:“你说,就没有什么做起来不辛苦的活计吗?” 两人躺在软榻上,余年靠在徐玖的肩头,微微闭上眼道:“除非坐在家里收租子,天下哪有不苦的活计,只不过是苦的多或少,苦得体不体面,苦得值不值得罢了。” 徐玖手指勾着余年稍显干枯的发稍,又问道:“那女子都可以做什么赚钱?” 余年道:“无非是纺织刺绣,做些小本生意,或是给人家当丫鬟,再就是像我这样。” 徐玖微微皱眉,道:“这些都赚不了几个钱,还累身子。” 余年又道:“听班主讲,如今当女大夫比较吃香。没什么名气的,可以去青楼给姑娘们看诊,她们都愿意花钱看病,就是名声不太好;若是自己闯出些名气,便会有官家小姐夫人来请,她们更有钱了,就是风险也比较大。” “不过,百姓家的女孩子哪有机会识字,就算有,又哪里有大夫愿意教。” 徐玖闻言,心中一动。她坐起身道:“年年,你说我们办个女子私塾好不好?” “等她们都识字了,我让爷爷请个女医官教她们。等她们学会了,以后也可以收女子当徒弟。” “这样,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医。” “就算在从医上没有什么天分,识了字总归是多条路,对不对?” 余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抬手抱住了徐玖,道:“姐姐,你一定是神仙下凡!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徐玖回抱搂余年劲瘦的腰,听着对方这几句姐姐,只觉得做什么都值了。 “姐姐,你这私塾若真开起来了,我也想去,可以吗?”余年仰起头问道。 “不行。”徐玖忽然板起脸,不等余年脸上的失落浮起,忽然笑着接道,“你当然要我亲自来教。” “你每天还要练功,跑来跑去太辛苦了。以后来陪我时,我教你识字。” “爷爷曾经可夸过我,若我是男子,科举考试定能问鼎三甲,教你肯定够了。” 余年闻言,心中又激动又欢喜。 她知道,在姐姐心里,自己是不同的。 这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余年一时兴奋之下,忍不住亲向徐玖的脸颊。恰好徐玖歪头要同她说话,这个吻便轻轻地落在了唇上。 两人都愣住了,却都没有立刻避开。 直到门外的婢女敲门,才各自移开。 余年慌乱道:“对不起,姐姐。” 徐玖拢了下头发道:“不妨事。” 她一点都不讨厌这个意外。 徐玖偷偷看向余年,然而对方正背对着她,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徐玖只得起身,打开了房门。 “小姐,该用膳了。” 也许是同样的担忧,两人默契地都没再提起那个吻。 对于开办免费女子私塾一事,徐阁老起初并不太同意。 大梁倒也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只是如余年所说,多数女子能从事的工作,压根不需要识字,学了也不能像男子那样考取功名。 对于并不富裕的百姓来说,女子读书还不如帮家里多种两亩地,那是有钱人家小姐消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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