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很软,带着浅浅的鼻音,江逾明没答,把人往怀里捎了捎,直到听到平稳的呼吸声,才轻声叫她的名字,告诉梦里的姜辞:“这样比较近。” 茶水沸了一声,咕噜噜地响,江逾明拨了拨茶盖。 杜衡跟在人身后,一脸乐呵:“不是吧,还真让我算准了?” 江逾明淡淡问:“你最近很闲?” “我自然是,相当的闲!”杜衡笑道,“哪像江大人喜事临门,昨日还被皇上召进宫里……皇上昨日可是说了什么?” “并无要紧事,只是说到了温叔。” “温容?”杜衡皱眉,“怎的忽然提到他?” 杜衡从前也在云纠书院念书,自然认得温容。 “皇上说起了三年前,三顾请温容出山的事。” 这事发生在姜夷如离京之后,当时左都御史的位置空悬,下面又没有可用之人,皇上思来想去,便想到了温容。 都察院专监察,主弹劾,可以风闻奏事,实际上便是言官——靠嘴皮子办事,便利却也是大忌。大梁以来,言官多是读书人,读书人难免书生意气,意气上头,便容易坏事。因为言官的这一特殊性,康乐年间的很长一段时期,都察院成为了权贵相争的工具。 正闻帝登基不久,大梁便发生过一起言官乱事。 当时,陈太后执意立陈家女为后,皇上又态度不明,这便让都察院抓住了机会——自前朝起,陈家便一直把持朝政,群臣敢怒不敢言,读书人对陈家更是嗤之以鼻。 立后一事,事关国运,皇上既是犹豫,便是不愿,食君之禄忠君之忧,此时不言,更待何时? 那段时日,上书直言陈家祸国乱政的奏疏多如牛毛,其中最为疯狂的,要数常敬庐的门生——国子监三千学生绝食直谏,立誓直言若是陈家女为后,往后的大梁便是陈家的天下! 此言既出,太后如何敢坚持?只能任由皇上立后董家。 这事闹得轰轰烈烈,皇上尝到言官的好处,越发重用都察院,便有心诱导都察院替他说些不能说的话。 然而过满则亏,月盈则缺,言官在皇上的支持下,行事说话越发大胆,很多捕风捉影之事,被闹得满城风云,当时闹得最盛的,便是郑太傅与陈太后有染,此事不论真相,却让郑家在奉京中广受非议,以致后来,郑太傅为证清白,从太庙顶上跳了下去—— 太后震怒,皇上也自知理亏,为给太后、陈家和郑家一个交代,当时涉事的一众都察院使皆被捉拿下狱。恰是这时,陈鹏上疏,言说这几年的言官乱象,皆是有人故意为之,特此请令彻查国子监监生。 当时的温容身为都察院经历司经历,虽未参与此事,却依旧被陈家以霍乱朝纲的罪名,捉拿下狱待审,这一关便是两月。 温容的夫人因此事积郁成疾,待温容出狱不过三日,便离世了。因为此事,温容辞了官,带着温以清离开了朝堂。 江逾明忆着昨日皇上的话,没由来的心慌,言官之事与毒刺案,若依他所想,皆是皇上所为,皇上为何遗憾?又为何会忽然提起温容? 当初定罪常敬庐的罪证,是项伯遗上表,项伯遗却说,这证据,是姜夷如给的……看来,确实得找时间,去一趟姜府了。 “许久不当差,这一当职,才发现前月挤压了不少事,我怎么不知道我们都察院还能这么忙?”杜衡看江逾明心事重重,拍了拍他,“近来奉京的传闻,你可听过?” 说起传闻,江逾明只能想到陈子酬的事。 杜衡却道:“仇家近来从城外买了不少男童女童,养在自家的庄子上。” 江逾明目光一顿:“邻近的百姓如何说?” “说什么都有,就是没一句靠谱的,净是瞎猜。”杜衡想到那些人说的玄乎话,便觉得有趣,“有的说仇齐是要集齐七七四十九个童男童女炼制长生不老神丹;也有说仇尚书上半辈子作孽太多,为了积攒阴德,才收养幼童,总之是一个比一个说得玄乎。” 仇齐身任刑部尚书,年事已高,也无心朝事,喜欢钻研玄远之术,效仿先人食五石散,以求仙问道,但也正是因为他求仙问道,整个刑部大权,几乎旁落雷勇之手。 这事尚且看不出眉目,江逾明只能道:“让人继续盯着便是。” “盯着呢。”杜衡语气悠悠的,“不过说起传闻,奉京近来倒是有一事,比起这童男童女,更玄乎。” 这语气像是说热闹,江逾明往外走:“何事?” “杨詹事丢了个儿子。” 江逾明跨出门槛的步子一顿:“杨进观?” “对。”杜衡闲话道,“杨进观这把年纪了,家中却只有一个女儿,好似叫什么子蒹,都快及笄了,如今这个儿子,还是年前妾氏好不容易怀上的,谁知刚生了没两日,儿子便不见了……” 江逾明带着杜衡巡视官沟,随口问:“如何算是不见?” “就是那妾氏连带着儿子,一起不见了。这可是杨进观千盼万盼,求了不少送子观音才求来的儿子,就等着传宗接代了,现下好了,姨娘没了,人也没了。”杜衡把自己说笑了,“最好笑的是,民间有传闻,说这个儿子还是杨进观在家中挂了陈鹏相才怀上的,我还以为这等巫蛊之术只有愚村七旬妇人才会相信,不想那人竟在我身边!” 江逾明挑了重点:“怎么没的?” “就是一夜之间没的,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依我看,就是那姨娘带着儿子,自己跑了。”杜衡两只手枕在后颈,“不过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跑了呢?还带着儿子一起,她是有多不待见杨进观啊……” “这事要查,可以从杨进观和他妾氏的关系入手。” “你还认真了?我说笑而已,这种找人查案的活,要么找兵马司,要么找大理寺,可千万挨不着我们都察院。”杜衡说着话,一个抬头,刚好看到一个女子从马车上下来,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人好似在哪见过,拍了拍江逾明,“这人,是不是你二妹妹?” 江涟今日一身棠红直裾,白线勾桃,堕马髻边一朵淡色海棠衬得她娇俏妩媚。她本就长得小鸟依人,一身亮色倒是把平日里欲语还休的气质全都勾了出来。 甫从马车下来,江涟便感觉到周遭的视线尽数落在了她身上,她还从有过这样的经历,很瞩目,就好像她本是出水芙蓉,刚从淤泥中换骨重生。 江涟挺直腰板,微敛唇眸,穿过长街,不动声色地拿出了她的所有骄傲,进了奉京城最出名的胭脂铺,宜川阁——张姨娘打听过了,今日方润贤会来。 在宜川阁做事的小二都是人精,遥遥瞧见这位小姐仪态出众,早便殷勤地等在门前了,这会儿见小姐进门,忙上前招呼:“不知小姐想要买点什么?” 江涟微迈莲步,身姿袅袅:“听闻近来宜川阁的胭脂春叶红,很是抢手。” 店小二被江涟一把甜嗓念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面上染上了腼腆的笑,连话声都温柔了许多,带着人往里进:“小姐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春叶红,小店便只剩一盒了。” 两人穿过水晶帘,进了大堂,不想一进门,便听到掌柜拿着匣子同人道:“方公子可真是来得巧,这春叶红,只剩这最后一盒了。” 话音一落,店小二一愣,满脸愧色。 江涟也听到了,温声宽慰:“无事,只是我与这春叶红无缘罢了。” 她的声音本就特别,一开口,周遭的人便忍不住打量,就在这时,站在柜台前的公子忽然回头唤了她一声:“江姑娘。” 江涟寻声望去,却是疑惑,盯着那公子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认出来:“……不知公子是?” 那人开朗地笑起来:“看来江姑娘不记得我了,先前在侯府,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江涟睨着他出神,恍然:“阁下是方公子。” 见她记得,方润贤展了眉:“江姑娘还记得我啊。”
江涟温言说:“方公子要和我三妹妹定亲了,我自是记得……只怕往后我们两家都要常来往了。” 方润贤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却很快收敛了,移开话题:“江姑娘也是来买胭脂?” 店小二在一旁,见他们是熟人,便主动开了口:“公子和小姐还真是有缘,这位小姐慕名来买香叶红,公子也来买香叶红,不过可惜,公子手上的,已经是最后一盒了……” “原来如此。”方润贤弯了剑眉,“只是这胭脂,是我娘托我来买的,怕是不能割爱了。” “这般看来,我与方公子有缘,倒是与香叶红无缘了。”江涟目光转悠悠的,语气遗憾,“只是没了这香叶红,江涟一时也想不出要买什么颜色好……” 方润贤心想:原来她叫江涟。 他趁着她顾盼的须臾,悄悄打量了她今日的打扮,倒是比在侯府初见那日,更要明媚亮眼,初见时,他以为是黄莺折翅落在了他身边,今日再见,倒像是瞧见了一只婉转可人的莺雀,她抬眸,浅笑,每一寸都让人移不开眼。 “……不知方公子可否帮江涟选一个颜色?”江涟半个回眸,又浅又深地看着方润贤,那一眼好似什么都没有,又好像含了些什么在里头。 方润贤轻咳一声:“当然可以。” 江涟站在方润贤身边,跟着他的步子,没一会儿,便见方润贤在一个匣柜前停了步,只见那柜子旁坠着一个木牌,上头刻着三个字——小涟漪。 方润贤看过去,温声言予她:“千顷烟波一亩池,柳堤收得小涟漪①。这是不是你的名字?” 江涟面上一热,装作没听懂,让店小二帮她把胭脂取来,她看了颜色,觉得不错,闻过后又递给方润贤:“方公子觉得如何?” 方润贤低了头,眼睫微动,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嗅上胭脂时,鼻尖似有若无的蹭上了江涟的手指,半晌,他道:“好香。” 江涟瞬间红了耳廓,背过身让店小二帮忙包起来。 买好东西,江涟同方润贤告辞:“……谢过方公子挑胭脂之恩。” 方润贤送着人往外走,像是方才的旖旎都没发生,他正经得像个君子,同她道:“不必。” 江涟福礼告辞。 行到马车前,已能看到昏阳,夕阳在地上拉出浅影,江涟准备离开,不想宜川阁的店小二匆匆来拦:“小姐且慢!” 江涟留了步,只听那人道:“这是方才的公子让小的送来的。” 江涟一脸意外,打开来看,竟是香叶红。 她瞬间抬眸,不远不近地看到站在宜川阁门前的方润贤,两人的目光隔着长长的街道对视,像是说尽了千言万语。 江涟对方润贤行了谢礼,上了马车。也只是一瞬,她看到了方润贤在对她笑。 “……回府吧。” “夫人,二姑娘回来了。” 姜辞坐在廊下煮茶,问:“从哪回来的?” “宜川阁,二姑娘买胭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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