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晨雾中,隐约瞧见一女郎衣袂飘飘,盈盈向正堂走来。 看来,今日母后迟迟未起的原因寻到了,怕是在有意为她制造机会面圣。 虞洮摇摇头,不禁又觉得有些好笑。
昨夜,这位宋三娘子竟如此直白的就将宋氏一族的盘算全盘托出,那样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 她说:宋氏一族遣我来,就是为嫁你的; 她说:我初一见面,就对你倾心。 还有梦中那位脱俗灵秀的女仙,与那罗刹境中的抵死纠缠。虞洮不得不承认,他如今对这位宋三娘子,实在有太多想要探究。 虞洮端坐在官帽椅上,他淡淡的看着宋珂一行人踏入殿门,看着这位宋三娘子满脸喜难自禁的模样,嘴角上扬,俏着一张羞赧到红晕满布的面容,在他面前一福,语气是极其欢快的。 “表哥,晨安。” 古来痴情的女子见着心心念念思慕的情郎,大概就是这种神情了。 她盈盈福在官帽椅前,如一抹沁人心脾的水莲绽放。 虞洮忍不住的上下打量她,还是这个地方,依旧是碧色的绒毯,如初次见面时一样,却又不知道有甚不同了。 他沉吟半晌,终于开口,“起来吧。” “谢表哥。” 他肆无忌惮的打量,却让女郎仿佛羞得不敢瞧他,声音蚊蝇般,“姑母就要起了,阿珂去摆膳。” “好。” 女郎在膳桌边摆弄碗碟、菜品。 虞洮在背后,细细地凝视着她,像是要看穿宋珂的内心,看破他二人的前世今生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纠葛情缘。 待二人打过了照面,太后才慢悠悠从帘笼后出来,笑眯眯道:“皇帝,今日休沐,你来得早,哀家却起晚了,让你久等了。” 虞洮躬身站起,拱手道:“是儿臣应做的。自母后患病来,鲜少有如此好眠的,若母后寝食能安,儿臣日日等待也值得。” “皇帝,你是孝顺的。” 太后摆手示意他坐下,眉眼带笑,“还多亏了阿珂照料的好,南岭带来的零陵香有安神镇静之效,她昨儿夜里给哀家点上,今儿天未亮又做了早膳送来。” “皇帝今日不如也尝一尝阿珂的手艺。” “是。” 太后几次三番的暗示,虞洮心里明镜一般。 杯盘箸匙摆好,宫人们纷纷退下。 三人上桌,玉盘珍馐,色香俱全。侍食女官盛上三碗红稻米粥,沁人清香扑鼻。 宋珂关切道:“姑母,胭脂米有补血生津,滋养肾经之效,对您的病大有好处。” 无论宋珂心底有多少的盘算,对太后的关怀却是极赤诚真挚的。 太后笑吟吟,尝了一口,“确实弹软顺滑,皇帝也多尝些。”说着又夹起一片糖藕,放入虞洮面前的青瓷盘中:“这道花糖莲藕是南岭的小吃,我瞧阿珂做的顶好,皇帝也尝尝。” 虞洮夹起糖藕,轻咬一口,清脆的藕片与软糯的黏米在唇齿间碰撞,一丝桂花的香气在舌尖蔓延开,唇齿间都是清香。 “宋三娘子确实好手艺。” 他端着粥碗,目光如炬的看向宋珂,那眼神灼灼,让一旁的太后更加喜上眉梢,人也精神了许多。 早膳用罢,侍奉太后饮了药。 皇帝先行处理政务去了,宋珂留在殿中陪太后续话。虞洮走后,太后就斜倚在胡床上,她手中松松的盘着一串菩提佛珠,对宋珂说道:“阿洮这孩子,年少承皇位,心思比常人都要沉得多,喜怒不形于色,永远教人猜不出想的什么。他身为君王,对自己过于严苛,可作为他的母后,哀家只盼望他能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宋珂茫然,她不明白太后想对她说什么。 太后微微笑了笑,抚上宋珂素手,“阿珂,你是个好的。哀家盼着你能陪着阿洮。哀家也要将宋氏一族的荣耀交到你的手上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精神色恹恹,终于还是露出病容。 宋珂坐在榻边,恍惚又想起《无名册》中姑母的命运—— “昌隆五年春,恵贤皇太后薨。” 宋珂真的不忍心,这样好的太后,这样好的姑母,这样好的人啊!只因为话本中淡淡的一笔就要去见阎王? 这世上太不公道! “姑母,您的病会医好的。表哥不是命朝中官员举全国之力遍寻名医了吗?总有法子的,阿珂陪着您。” 既然她的死命可改,姑母为什么不行,宋氏一族为什么不行? 宋珂暗暗攥紧手中的帕子,一粒种子从泥土中钻出冒头,在她心中扎下根去。她要与命运相抗,前途坎坷又如何,命运既定又何妨,她非要螳臂当车!非要与天道以命相搏! 太后淡然含笑:“快别说这些了,说些高兴的。” 她亲昵的摩挲宋珂的手臂,“阿珂,自哀家那年离开南岭,就再没见过龙泉山上的杜鹃花海,今年春天你可去瞧了?” 宋珂深吸一口气,暂放下思绪,强笑着回话道: “姑母,今年春天红杜鹃开得时候,恰逢阿兄迎亲,万顷火红花海,遍天遍地的红绸,翠竹红袍,半边天都被映红了。” “多美啊!南岭真美!”太后唇边泛笑,眸光闪烁,听着宋珂的描述就仿佛看见了故土那遍地的杜鹃,“阿珂,哀家上一次回去是什么时候?” “是成安六年,姑母,那年我四岁。” “是了,那年你四岁,阿洮也是四岁。”太后眼神遥望窗外,喃喃道:“成安六年啊,阿珂,哀家十二年没再回去过了,十二年。” “……” 成安六年,天下初定,柔然人入侵南岭地界,圣祖皇帝携新后宋氏南下亲征,帝后与南岭军队共同浴血奋战,战火绵延了大半个澧朝疆土。 宋珂只记得那一年,春色旖旎、如诗如画,家塾窗外的杜鹃花开得异常热烈。 姑母不知为何,孤身一人带着满身血色回到南岭宋家,遍体鳞伤。 这伤一养就是大半年。 那年,宋珂四岁,是淮南侯府宋氏新一辈嫡长女; 那年,小阿珂第一次见到姑母,姑母真的很美,是小阿珂见过最美的人儿。 四岁的小阿珂就明白了,对宋氏一族而言宋氏长女肩负着一族兴衰的重任,未来的她也必须像姑母一样光耀宋氏门楣。 阿耶告诉她,姑母是小阿珂一生追寻的荣光。 宋氏长女,肩负着光耀家族门楣的重任,行走坐卧、举手投足间都要合礼守节。要做宋氏家族的典范,做澧朝所有仕族娘子的典范。她要竭尽全力,要件件完美无缺,事事无有瑕疵,琴棋书画诗酒茶、厨艺女红、教子之道。 可是,在小阿珂的心目中,姑母不是什么肩担铁道,高高在上的新朝皇后,而是会亲手为她理云鬓,折杜鹃花的姑母;是会教她吹芦笙,跳踩鼓舞的童年玩伴。 同样身为宋家嫡长女,姑母和小阿珂有着莫名的惺惺相惜。 那段日子,姑母日日都给她说天南地北的趣事,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你该活得淋漓畅快,为自己而活不为别人。 那段日子,于小阿珂而言快乐地像一个梦—— 自那日后,宋珂便每日守在厨房给太后煎药,做吃食,事无巨细,关怀备至,太后的三茶六饭无一不出自宋珂亲手,她还彻夜翻查医书,与太医局一齐为太后调配药膳。 太后的身体渐有些起色。 阖宫上下却传言是回光返照之相。 刚过正元不久,朝中国事繁杂,上京正在举办科考,考试由礼部主持,又称礼闱。共分为乡试、会试、殿试三级,乡试、会试都已结束,过几日,便是殿试了。 整个上京都对这场三年一度的盛事格外关注,尤其是未出嫁的女郎们,就连宫里的小宫娥也是议论纷纷。 这一日,长寿宫早膳时分。 太后随口问起,“皇帝,听说今年科举朝廷觅得一大才,尚未金榜唱名,就已经夺了状元的热门。” “母后,是那位朕曾经特批入学的国子监监生,闻瞿。” 虞洮夹了块芸豆卷,用平淡的口气答道。 太后道:“哀家听说过他,是个有才气的。今年的鹿鸣宴还照往年在鸣鸾殿里办么?” 宋珂在一旁默默侍奉太后用膳,并不插话。 他们三人共度这样的清晨早膳时光,已经好些日子了。 她与虞洮日日相见,可那一夜宋珂热辣辣的动人情意却仿佛被虞洮忘了个干净,除了次日早上多看了她两眼,旁的再没有了。 鹿鸣宴宋珂是知道的,有诗云:“鹿鸣宴罢唱名归“。” 鹿鸣宴是在放榜当日,金榜唱名之后,礼部会在宫中为金榜状元设宴,不仅朝中大臣可以参加,就连后宫的宫人、仕族的贵女也都可以进宫同拜。 状元是新贵,仕族是旧势,新旧联姻的习俗又是古来的旧例,历朝皇帝向来也乐得撮合。 因此,到了澧朝,鹿鸣宴渐渐也成了各家贵女相看状元郎君,新科进士的宴席。就连后宫的娘娘们也常爱去凑个热闹。 “今年的鹿鸣宴,母后不如也来瞧瞧。” 虞洮说罢,复又夹了一块芸豆卷。 太后眼眸中泛起淡淡笑意,“好,今年哀家也去凑凑热闹。” 她放下筷箸,用帕子拭了拭嘴道:“阿珂这道芸豆卷做得不错,哀家看皇帝很喜欢,以后皇帝每日午后的糕饼点心就由阿珂做了送去吧。” 刻意制造二人的见面机会,太后的意图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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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献良策
虞洮面色如常,举起筷箸的手却微不可见的顿了一顿:“遵母后意。” “那就得辛苦阿珂了。” 太后含笑看向宋珂,朝她微微点头。 宋珂心领神会,躬身应道: “是。” 早膳后,一如往常宋珂服侍太后用药,皇帝躬身作礼回去处理政事。 临行前,虞洮不经意间回眸,二人四目相对,宋珂从他一双如墨般沉沉耀眼的星眸中,看见了莫名的、难辨的情绪。 太后用完药便又睡了,近来虽精神好了些,却愈来愈嗜睡。 宋珂不禁有些担忧,《无名册》中提到的日子愈来愈近了,回想起虞洮近几日对她的态度,她愈加忧心忡忡。 思忖半晌,她从胡床上起身: “绿萼,准备纸笔。” 但愿能直击中他现下心中最关切的事罢! 有事可做的时候总觉得时光易过,宋珂执笔写写画画,在书桌前窝了半日,不自觉日头渐落,便已过了晌午。 又去小厨房做了些糕饼点心,装进篮子里提着,抹些脂粉、稍作装扮,便匆匆朝着虞洮日常处理政务的崇德殿去了。 崇德殿四角攒尖,镀金宝顶,龙凤纹饰的方形宫殿气势恢宏。 巳时,宋珂来的时候,高泽正在殿门外候着。 见宋三娘子到了,他远远就迎上来,笑得谦和恭敬: “见过宋小娘子,陛下正在殿里批折子呢。” “高总管不必多礼。”宋珂道:“姑母命我来给表哥送些糕饼点心,国事要紧,表哥既还忙着,也不便打扰,我在殿外侯一阵子就是。” “别别别。”高泽急急拱手,忙道:“陛下知道宋小娘子要过来,一炷香之前就命奴才在殿门外恭候了,特意嘱咐了,您一来就带您进去。” 他悄悄凑到宋珂耳旁低声道: “奴才还从未见过陛下对哪位小娘子如此上心呐!” 这位在皇帝身边伺候了多年的老总管一时间笑得极其暧昧,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一处,宋珂竟觉着,他这一张脸像极了南岭西四包子铺里的十八褶肉酱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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