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看戏的茶客不再看戏,目光纷纷聚到大厅鸾姿凤态的二人身上。 “谁啊……,昊天帝君?!” 那女仙先是不耐烦的疑道,回眸间,竟是惊叹。 男仙显然也是一怔:“仙子,怎会在凡间?” 看向她身后的戏台,他似是已然明了:“修习无情道的天尊一门原也可以思凡恋曲,偷下凡来看这凡界的情爱之戏么?” “我……” 女仙被抓了个现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处摆,分明乱了章法。 虞洮也是心叹,一梦连一梦,他与她之间从来便是前世带来的缘,只是不知这缘,是一段良缘?还终究是一场劫? 想来今日这梦,是他二人千年之前的一次相逢,是那情愫相生的缘分伊始之时。 女仙弹身站起: “小仙拜见天帝。作为天尊坐下十二金仙之一,二仙山麻姑洞黄龙真人的亲传弟子,本修习的无情道,仍旧贪恋凡尘实在不该,只是见牡丹姐姐深陷爱恋无法自拔,才心中生了疑惑,还求天帝莫要告诉师傅才好。” 她恭敬的端身一揖,垂眸时眼神飘忽,紧张地显而易见。 为自己求情说话时声音明显缓下来,声音软糯糯的似水如歌,悦耳轻柔,便仿佛外面街市上孩童手里拿着的甜丝丝的糖稀串儿。 整个人小心翼翼的相求,还时不时偷偷瞥他一眼。 男仙面上神态自若,飘然出尘。 唯有与他一身两魄的虞洮能察觉到,他心上实则一阵悸动,还在心底暗暗道了一句:“原是她……是‘仙尘不知尘远近,忘却五湖上青天’。” 是上一梦中女仙为开导他的迷惘,曾赠他的那句诗,虞洮不禁感叹命运,或许他俩的缘从那句诗开始便已注定了无法停止。 女仙低垂着眸子,乌丝滑落在皎月般的脸上,如墨汁染上白壁,石榴红斗篷衬得她整个人灵动温柔,似方才摊市上的陶瓷娃娃一般别致精巧。 虞洮感受到“他”胸中如阳光倾泻的温暖,依稀忆起数月前在皇宫中,与她的月下梅林偶遇,那样的怦然心动与此刻一般无二,他也曾有过。 此刻,谁是宋珂,谁又是女仙,虞洮又是何人,他自己再也分辨不清了。 虞洮觉得自己完了,这男仙也完了。 原来即使在幻梦里,他也注定会为她倾心。 见男仙沉沉不语,女仙朱唇微启,嘤然有声,“那帝君来此,又是有何要事?” “他”赶忙回神,精神瞬间恢复紧绷:“妖兽梼杌私逃下界,隐匿在此,本帝方才仓忙才会误识仙子,仙子见谅。” 男仙抬剑急急欲走,口中匆匆道:“今日之事本帝便当做从未见过。” “梼杌私逃?” 顾不上有违门规被抓包,女仙只听进了前一句,紧跟着急追几步。她圆眼直瞪,惊得要命:“此兽专以凡人为食,怎可任由它在凡界作乱?我愿请命助天帝将之速速搜捕擒拿。” 男仙定睛看她,随即拱手一揖道:“仙子大义!” “此处街头人数众多,你我分开两路搜寻,避免在人群中与之交手。梼杌乃上古凶兽,傲狠难训,仙子务必小心!”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紫檀木雕,上刻开口金蟾,底座是一朵木刻莲花,整个木雕拳头大小,金蟾大张的口中含一颗圆滑玉珠。 男仙拿起木雕上的金蟾,将木刻莲花交到她手中,原来这法器一体两分,可以分开使用,而那莲花的蕊芯也镶嵌一颗玉质相同、大小相同的玉珠,与金蟾口中玉珠辉映。 “此法器可引法传音,金蟾莲花本为一体,仙子执莲花,本帝执金蟾,若寻得那凶兽踪迹,你我及时通过此物互相联通。” “是。”女仙竖耳恭听,敢忙应了。 二人出了茶楼,一个奔东一个朝西,各自搜寻而去。 “他”手捧金蟾,步履矫健,在人群之中足下生风,左右顾盼搜寻,山雨欲来风满楼,灯会中人来人往,皆是梼杌的目标,时间愈发紧迫。 蓦地,金蟾之中传来感应,“他”身轻如燕,拐到一处僻静小巷,长袖一拂,金蟾口中玉珠金光大闪,眼前画面投射在一处昏暗竹林。 林中一片死寂,遍地的血流成河,尸横片野,被兽啃过的断体残肢肆意丢弃,挺拔修长的翠竹染上斑斑血迹。 溘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历啸。 “吼——” 立时,又是一阵急促的女子喘息声,紧接着是她刻意压低的软糯嗓音:“天帝,灯会东南方向,斑竹林。” 随后,画面猛然被切断。 虞洮心上为之一紧,仿若被浸在寒冬的湖水中,骤然间冰凉刺骨。 即便他清楚的知晓这是在梦中,可这梦境里五感具齐,诸法实相,真实如现世,他实在无法眼睁睁看到她受到伤害而无动于衷。 “他”祭出玄天宝剑,口中念念道词咒语,寒光一凌,呼吸间,便置身于一片斑竹林中。 “桀桀” 一个破锣嗓子在林中怪笑。 那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山野,令人汗毛发憷。 “他”循声疾速而去,林中血气腥味扑鼻,凌冽的夜风呼呼在耳边刮过,虞洮鲜明的感知到男仙紧张加速的呼吸。 身形如闪电,在竹林上空飞驰,手中宝剑跃跃欲出。 林中四散的马尸、驴车、货物,罹难的想必是一行商队,遍地尸首之中,被掀翻的货车旁边竟隐隐传出一阵嘤嘤哭泣。 “他”胸口一揪,迅速翻身落地,探身望去。 翻倒的马车后,藏着的竟是位五六岁的女童。 那孩子玲珑娇小瑟缩在货车背后,目光呆滞,浑身颤抖,灰尘和血迹沾满了奶白的小脸,粉雕玉琢的脸蛋上泪痕已干,口中喃喃念道:“妖怪……姐姐……姐姐,救爹爹。” 男仙蹲下身子与她平视,语气急促: “女娃,你说的姐姐去了何处?”
女娃双眸无神,似是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依旧喃喃。 “妖怪……,姐姐……,救爹爹、救爹爹……” 俨然已问不出什么来了。 “他”左手揽着女娃,右手执剑,踏云极速朝前而去,须臾间,空气中的腥气浓密,凶煞之气汹涌。 林间鸟成群扑凌凌惊起,凄厉的尖啼。 夜色暗淡,一轮满月挂在天上极亮,亮的分外失常。 明晃晃的月光下,一个身披老羊皮长袄,领子竖得高高的老男人俯身在一袭红衣斗篷之上,男人腹部流出的紫红污血汇成一滩,染污了女仙穿着的素色裙衫。 “桀桀,这样的绝世美人,老。子还真舍不得囫囵个儿吞了。” 这老男人,青筋隆结的手抚上她细嫩的面庞,俯身正要一亲芳泽。 “嗖——” 适时,一道白光凌空而下,元力乍现,玄天宝剑直直插入男人脊上。 “孽畜!还不束手就擒!” 男仙墨发披散,仙姿玉骨,一身白袍凌凌被风扬起,满面的怒容与翩翩无欲仙人之姿容毫不相符。 那老男人直身回首,他满脸长着癣疥,花花绿绿,模样猥琐恶心。一双充满红丝的双目,血丝迸溅,唇上爆出两颗獠牙,展目向来人一扫。 他伸手拔下背上宝剑,“呜哇,呜哇……”开口怪叫,触上剑柄的手掌“滋滋——”冒出青烟。 “小子,为何偏要跟老。子作对!” 他一面怒吼,一面将宝剑甩向男仙,刹那间,他人身崩裂,污血四溅,化为兽态,一声怒吼:“吼——” 山林间鸟兽四散,近处斑竹被震的拔地而起。 男仙眸光瞥见,女仙已然失去意识,原本灵动闪熠的双眸此刻紧闭,他瞬间怒气翻腾,手上运气,宝剑“咻——”地飞回。 “梼杌!你屡教不改,伤人命无数,今日本帝不降你,他日你若捅出泼天大祸,我岂对得住你父颛顼与我的情谊。” 梼杌腹上、脊上污血滚滚外涌,四足飘忽,兽身摇摇欲坠。 男仙指天,又是一声怒喝:“封天印,来!” 一个巨大金印窜天而来,直直压向巨兽,巨兽在印下呜嗷乱叫,却因身受重伤气劲全无,无力反击,最终,被压在金印之下。 “他”搂着女娃从空中降下,适才以元力封住女娃眼耳,如今妖兽被擒,“他”散去元力,行到昏迷在旁的女仙身边。 虞洮心中如百爪千挠,眼见她正无声无息,安静躺在一片血泊之中,但即使是在荒郊的野岭、血染的林间,她都仿佛躺在飘然出尘的灵山仙府,貌是她的皮,洁是她的骨,脏污的血渍折不去她一点儿美。 怀中女娃迈着小短腿凑上前,瞧见她如此,终于跪身瘫倒,嚎啕放声大哭:“哇——姐姐,爹爹——,姐姐——” 男仙上前探看,将女仙搂进怀中,打横抱起。 只见那紫红色的一滩污血中,依稀可见一块木牌,男仙心中暗道:“原是梼杌之血有腐蚀灼烧的作用,竟将那只传音木莲灼成一块法力竟失,光秃秃的紫檀木牌,若不是因她真身为一朵不坏金莲,如今也命不保夕。” 这块木牌!? 明明……!! 东暖阁榻上,虞洮一下子被惊得魂归本体。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他从榻上翻身坐起,心中坠坠不安,那块木牌,明明今夜在西暖阁中,表妹脱衣诱他时,分明瞧见了,她胸前贴身带着一块紫檀木牌,滑光锃亮。 正与梦中是相同的一块。 他三番两次梦见这二位仙人,他二人又与自己和表妹如此相像,如今这块木牌又象征什么? 难道这梦境真与现世存有渊源? 他突然生起一个念头:这梦境中正是他与表妹前世未了的缘。
作者有话要说: 点作收,点预收文,谢谢了,谢谢啦,打滚求预收啊~~ 第29章 认亲典(一)
第二日,妙山峰金顶上是一整日连绵的香火。 恵贤皇太后将要在今日正式认南岭淮南侯府嫡长女为女,澧朝往后便多一位堂堂正正的公主殿下。 东暖阁中从拂晓便开始挂起灯杆、请神、布置香案,斋宫东南角钟楼里的大铜钟持续鸣响,响彻整个金顶,斋宫内外肃穆庄严。 宋珂抻了个懒腰,精神焕发的从榻上坐起,嘴角微扬,还残留着她从梦中带出来的甜笑。 西暖阁窗檐上跳跃着细碎的暖阳,桌上铜瓶里的素心腊梅飘来阵阵幽香。 昨夜,她成功唱响了一出大戏,倒头便是整晚的酣睡。 他仓皇逃走后,宋珂心里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就好像幼年时在南岭最爱吃的甜磁糖,甜丝丝、软糯糯的一口,便能叫她整夜的梦里都是甜的。 原来表哥当真如此欢喜她、珍爱她。 不过,为了南岭,为了宋氏,为了逆转她与姑母的天命,她不得不如此欺他一回。 但若当真一切如愿,她逆天改命顺利登上后位,她也甘愿遵照姑母的心意,终生做他的贤妻良后,永生不背弃他。 梳妆镜台前。 “娘子,您今日的面色真好,陛下一来,您温烧也退了,连伤寒也都好得快些。” 绿萼一面调笑,一面利落地为宋珂绾出一个百合髻,取来妆奁,“娘子,今日额间是描莲形花钿,还是贴斜红钿?” “今日不描花钿。” 宋珂伸出皓腕,从蔓草雕花的妆奁中,取出一支螺子黛笔,照着镜子,细细地描眉。 “唔,娘子,那胭脂是用玫瑰膏,还是花露?”绿萼端起一个素雅的单色瓷盒。 “也不必了。” 宋珂抬手按住了绿萼,叫停了她的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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