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中,所有最底层的、还留着念想的活物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活得再久一点点,哪怕只是半刻也好。 “阿宛还在等我,这样的世道,没了我,他那样柔软的性子,又没有武艺傍身,不知要怎么活的。若我当年再强一些,至少,强到能够杀了那二十多人,也许,也能护阿宛周全到如今。也不知,阿宛如今人在何处,过得怎样?”这是容子栖这些年在军中最常想到的事,也是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关头强撑着容子栖活下来的唯一念想。不是想不到他的阿宛也许早化为白骨,而是他根本不敢去想,若这世上失了那笑意如秋水明净的少年,他容子栖,要怎样度过半刻都嫌漫长的余生。 数年的浴血,容子栖同所有民夫一样,拼尽全力斩杀每一个冲到自己面前的敌人,只是容子栖原就有几分武艺,又在军中磨练,战场厮杀,硬是家传武艺练到炉火纯青,以一敌百,甚至可在乱军中取上将首级。朝廷虽昏庸无度,然而到现下这般良将奇缺的关头,也自知大厦将倾,只求能多得一日便多一分生机,病急之下竟将容子栖当成了救命稻草,忙不迭任容子栖作上将军,甚至令最优秀的谋士任容子栖之裨将。 “国难当前,新任上将军容子栖,武功高强,奋勇无畏,或可救国。萧先生谋略过人,当辅之助之,若得救国于危难,来日定有重赏。今任先生为其裨将,望先生速速启程,与上将军会面,共商救国大计。”兑元帝连夜命人冒雪送来的亲笔急信不过寥寥数语,一方帛书,握在向来冷淡镇静的年轻谋士手中却似千钧,苍白瘦削的十指死死攥住帛书两角,目光似要将那“容子栖”三字刻入眼中。 【陆】 许多年前,许久不谙世事的少年初入人间,不知何往,只是向前走着,只是向着与自己所熟悉的反方向不停的走。 茫然而无措。然而萧宛仍清楚地明白,这世间,早没了什么藏身之所,朝廷的兵士随时会将他打昏架走,但是即便被带入军中,也一定不能再回到容子栖身边。非是他不想,只是他知道,若与容子栖同处一营,自己只能成为容子栖的牵绊和累赘,倒不如,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去,各自求生,若得上天眷顾,也许此生还可重逢。 果然,瘦弱的少年方入下一城,便有一群无常般的官兵举了绳索向他来,只是少年却早已无心无力反抗。 萧宛几乎是被一路推搡着入了当地的军营。一群十几岁到几十岁不等的男子,举着手里陈旧锈钝的□□似乎正在练兵,然而列出的队形零散而残缺,发出的喊声颓废而无力。 各地硝烟四起,国库吃紧,加之先前兑元帝登基后的挥霍,早没有馀的银子打造新的兵器,这些□□,皆是从各地战场上缴获而来的,说是缴获,其实不过是从尸体手上□□的,再发放给这些新入军中的民夫使用。
一个屯长模样的男人举着短鞭,向着队伍中看起来最为苍老无力的老人挥去,那老人本就年逾古稀,哪里挨得了这一鞭,一鞭落下,那老人立时便没了声息。原本站得离那老人最近的两个中年男人表情麻木地上前,探明那老人确已没了鼻息后便架着尸体扔到一架破烂的木板车上,拉到营外的乱葬岗去抛了——没有人会嫌弃运尸晦气,这种事他们早已习以为常,每个人都运过尸,有时甚至一日里这破木车要往乱葬岗上跑数次。旁的事这些民夫们皆漠不关心,除了吃饭之外,也就只有运尸是最积极的,即便别人不令,他们也会去做,非是为了什么同袍之谊,不过是因为尸体在军营中堆积久了易生瘟疫,扔到乱葬岗上去,不几日便会被鸟兽啃食干净。 活着,是别人的傀儡奴隶;死了,是鸟兽的果腹吃食。 最底层的生命一直就是如此廉价。 军营中,身强力壮的民夫凭着蛮力抢夺他人的吃食、兵器,甚至可以为了多得一块干粮而对着朝夕相处的同袍下杀手,人性早已让位于求生的本能。军中将领也懒于插手这些底层士兵的争抢,如萧宛这般瘦弱的少年,便只能抢到最锈钝的兵器、最冷硬的干粮。 萧宛知道,在这样的军营里,若不向上爬,则必死无疑,但他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过这乱世,他才能与他的容大哥避世山林,重新过上同旧时一样的生活。 适逢兑元帝为了稳定军心而不得不御驾亲征,而清池王贺淖的兵马同时现异变之势。当年废帝尚且在位时,兑元帝与贺淖同时举兵,兑元帝本就是用计从贺淖手中夺下了皇位,却碍于种种原由无法对贺淖动手,只得封了贺淖一个清池王之名,虽然早知这清池王是一隐患,却不曾料到这隐患会东山再起的这样快。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要先一步除去贺淖,且不能让世人知晓是何人所为。 试图走捷径的少年赌上性命面见皇帝。少年跪伏在皇帝足前,低眉顺眼。 “若你能办成此事,便是我朝第一谋士。”为防隔墙之耳,兑元帝只开口说了一句,又在纸上写下几字,掷在少年面前。兑元帝并不是一个好皇帝,然而却也是乱世中一举夺了皇位的一代上位者,治国之策不足,权谋之术却不会少。纸上二字“贺淖”皆被划去,“贺”字之上又多划一笔。看似无端的涂改,实则是对萧宛的第一道考验,名上一笔是除人,姓上一笔是灭族,若少年无法做出正确的反应,便连这中军帐都无法走出去。少年看过一眼,将那薄纸置于灯上燃了,躬身倒退出帐外。足够聪明,绝对低顺,皇帝满意于少年的表现,于是伪装作尸体的瘦弱少年便在皇帝的默许下出了军营。 数日后清池王贺淖门下多出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门客,又过数月,原是清池王属下的众人竟不知为何纷纷调转矛头直指清池王,一夜之间,贺淖一府上下算上仆从数十人竟不留一个活口。除人,灭族。 少年门客回营向皇帝复命,兑元帝本惊于这萧宛竟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得到向来多疑谨慎的贺淖的信任,甚至策反了贺淖的一众从属,兵不血刃便解决了自己的心腹大患,却见少年丝毫没有居功之意,一如先前一般低眉顺眼,堪堪生出的几分戒备顿时烟消云散。 “萧先生当真是我朝第一谋士,先生愿为朕出力,乃是我朝之大幸……”兑元帝收起数月前那高高在上的姿态,甚至尊称萧宛为先生,殊不知,自己正踏上清池王贺淖的覆辙。 少年依旧跪伏在皇帝足前,抬眼只能看到皇帝的足尖。 若是站上这天下间最高的位置,是否,便能护住自己珍视之人? 【柒】 “先生,漳城营到了。”随行的侍者掀开马车前帘,朔风夹雪扑入帷幔,侍者语调恭顺,伸手扶萧宛下车,又在萧宛肩上加了件斗篷,便跟在青年谋士身后缓缓向中军帐行去。 并不知这“第一谋士”身份的容子栖早端坐于帐中。忽然守于中军帐外的兵士将帐帘向两边卷起,一瘦削人影便身披斗篷由帐外缓步行入。即便披着斗篷,这肩背也不及帐内魁梧将军的肩背来的宽。然而早在将军看到那身影之时便直直站起,站如松坐如钟的上将军此刻竟无法站稳似的微微摇晃。那身影却依旧不疾不徐,从容行至上将军身前,由着侍者为自己除下身上落了层细雪的斗篷,斗篷下是那上将军永世难忘的眉眼。 “在下萧宛,见过上将军。”青年谋士对上魁梧将军的目光时,眼中似乎有什么极复杂的情绪闪过,却是转瞬即逝,旋即从容施了一礼,再抬眸时,仍是那个冷静端方的谋士。 确是那人,只是似乎又有哪里有些不同,唇边仍是常年带着几分笑意,却叫人揣度不出情绪,外人看着礼貌而可亲,然而只有容子栖看出其中的冷淡和疏离。 只有容子栖知道,眼前这青年谋士,本可以笑得如秋水明净,杏目中亦可溢起微光。 萧宛并非不愿与容子栖相认,只是以他二人如今的地位和为世人所知的才能,若再多一层这般微妙的关系,于皇帝而言,其隐患甚至更甚于当年的清池王,如此的怀璧之罪,已足够使他二人成为众矢之的。 容子栖虽是一介武夫,然而却也在这人世中挣扎沉浮了数年,初时许会有几分疑惑不解,然而片刻便能悟到萧宛这层考量。 “萧先生。”容子栖微微颔首,外人看来只是初见,然而语中却藏着只有萧宛能听出的重逢之喜。 只是,这重逢,欣喜的有些酸涩。 【捌】 容子栖被任命为上将军后,便被调入主力军营,营中多是精兵,条件也不似过去那临时拼凑的地方军队那般恶劣,操练闲暇时,营中兵士们也有心思谈论些有的没的。 “喂,我怎么总觉着这几日上将军似乎特别高兴呢?” “何止,上将军平日里虽说待咱们也不错,但就那板着的脸,就让人瘆的慌。可这几日我见着上将军,嘴边挂着笑,走路都带风的,简直像个孩子,我差点儿以为上将军是不是让人换了魂了。” “说起来,前几日不是新来了个萧副将么?我昨日见着真人了,那生的是真好看,我都不知道该拿什么词儿说了。你说,上将军该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你快别胡说了,那萧副将再好看也是个男人,上将军立了那么多战功,想要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哪里就到看上个男人的地步。再说,这些个大人物的心思岂是我等可以轻易揣测的,你是不知道,我听说那萧副将当年……” 谈论的正欢几个兵士忽然便住了嘴——上将军高大的身形正从不远处走过,见上将军似乎并未听见什么,几个兵士齐齐松了一口气。 “其实我倒觉着,这萧副将人挺好的,昨日我去给副将送吃食,他还笑着同我寒暄了几句呢。” “可不是,上次我犯了错去上将军那儿领罚,萧副将还替我求情呢,不像是传闻里说的呀。” 几个见过萧宛的兵士似乎都对这位新来的副将印象不错。 “嗨,我们这等小兵小卒,管那么多作甚,他对我们好便行了。” 中军帐内,上将军兀自坐着。 “那萧副将当年……” 这些流言蜚语,容子栖向来不甚在意,然而,若是事关他的阿宛…… “去查萧副将,他的过去,他是怎么做了这第一谋士的,越清楚越好。” “是。”上将军身边的亲信领命而去。 习惯性的信任,让上将军几乎忘了,他的阿宛,同时也是传闻中算无遗策的第一谋士。 于旁人而言,上将军要求打探身边副将的底细再正常不过了,先前上将军迟迟不提,才是怪事。萧宛为兑元帝做的许多事,事成之后便不再是秘密,加之萧宛本就并非一心为兑元帝办事,办成之后也并不刻意去遮掩清理什么,要查起来并不困难。数日后,先前被派出的亲信便半跪于容子栖面前呈上这几日来以各种方式探查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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