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兑元三年中,入清池王府,为门客,同年清池王所属之众叛离,攻入王府,一夕之间,王府内数十人无一生还,寻称第一谋士……” “……兑元五年,化名入左相府,同年左相以权谋私事发,满门抄斩……” 数年间,与这位第一谋士相关之事多达数十件,且多是震惊一时的天下大事,矛头所指,多是满门受戮,且事发总在萧宛出现之后至多数月,行事何其迅速,结局何其惨烈。甚至有许多官员依例律罪不当诛却仍是满门抄斩,加之受戮者皆对皇位有着或多或少的威胁,而事发频率如此之高,很难不让人猜测这数十惨案是否与萧宛有关,而这第一谋士身后,是否有着皇帝的授意。 只是很难据此推断,这些事,究竟是否是萧宛一手所为。 上将军挥手令人退下,面色犹疑,薄唇紧抿。 “怎么?上将军今日有心事?”来人身形修长,见四下无人,便自解了斗篷,露出斗篷下秋水般的笑意来。 “啊,无事。”容子栖抬眼,对上眼前人清浅明净的双眸,忽而一瞬的恍惚,仿佛他的阿宛仍是数年前那个安卧在他怀中的少年,怯怯抬眼看他,亦是一般明眸。倏尔回神,方记起眼前这人,乃是天下第一谋士。 那人仍是那般笑意明净,然而容子栖却只觉森寒,非是不愿看到他的阿宛至今安好,只是这数年来,他的阿宛,站上如今的位置,究竟做了什么?仍是那双明眸,容子栖竟头一次有了看不透的错觉,那样的明净笑意,究竟有几分是真情,几分是假意? 见容子栖凝视着自己,面上阴晴不定,萧宛明白,容子栖定是知了什么。 萧宛自知自己所行之事本就亦正亦邪,明面上为兑元帝铲除威胁,暗中却是在为自己蓄力,双手不曾沾上一滴血,却已然握了数百条人命。萧宛几乎谋划到了一切,他并不担心自己为兑元帝所做之事为人所知,再怎样丧尽天良,左右也只是皇帝指使,自己不过是个忠心的谋士。然而他唯一不曾料到的便是这些事有一日会为他的容大哥所知。 可游说四方,舌战群儒的天下第一谋士,面对容子栖时,终究是选择了晦而不言。 【玖】 嫌隙已然种下,即便刻意忽视,却依旧悄然生长。 容子栖不是不知萧宛所为实在不得已,然而每每对着萧宛毫无瑕疵的笑意,再想起这些年来这位第一谋士所行之事,向来无所畏惧的上将军竟只能想到逃避。即便明知萧宛定不会加害于自己,只是实在不愿看到,这样的萧宛,分明手握数百人命,心下算计万千,面上却依旧能谈笑如常的第一谋士。容子栖的逃避,非是畏惧,而是歉悔——若当年能护好那人,不谙世事的少年也许便不必独自面对这许多人情算计,也许便不必变成如今这样。而今,自己虽能护他周全,却再换不回当年那人,他那个单纯而不掺杂质的阿宛,也许果真早就灰飞烟灭。 便是在无人时,容子栖也只唤自己“先生”。眸中神色恍惚而陌生,似乎还有什么样的情绪,然而他看不透,第一谋士唯一看不透的,便是他此生唯一珍视之人。萧宛不敢去猜,不敢去看,更不敢去问,只是怕,得到的会是一个那样的答案,连这样面上的和旭都无法保住。于是他笑着应了,只是笑意渐冷,不复当年。 这样的相见,不如不见。 上将军作战勇猛,谋士谋划从容,本就无甚经验谋略就只是拼着性命与朝廷对抗的起义军,初时还可称勇猛,然而遇上真正有能之人,便显得不堪一击,不过一二年,各地叛军便尽数平定。 平定四方叛军理当行赏,然而兑元帝惮于容子栖手握兵权,只让使者将封赏圣旨传入军营,便令容子栖镇守远疆,萧宛则入都城受封任职。 朝堂之上,年轻的第一谋士跪伏在皇帝面前,殿外设卫士,两侧分列朝中仅剩的文武官员。 “萧先生此番立大功,不知先生想得甚赏赐?”皇帝高高在上,他知道以萧宛的聪明,定不会提如何过分的要求,才敢如此放松随意。 “陛下,不如将这皇位与我?”谋士轻笑。 皇帝惊得愣住,笑容凝固在脸上,双眼由于震惊而睁大,使得一张脸说不出的怪异丑陋。 “……萧先生,方才说什么?”半晌,兑元帝方才开口,嗓音里带了几分怒极的颤抖。 萧宛起身,门外卫士立时进入大殿,在萧宛身后站定。 “陛下这皇位,不如今日便让给微臣?” “将这狂徒给朕拿下!”兑元帝几乎是在嘶吼。卫士同时行动,却是向着宝座上那人而去。身着帝王冕服的兑元帝被侍卫押下皇位时已是震惊到无法发声。 第一谋士也不拘着一身布衣,从容踏上帝位,整襟端坐,一众侍卫押着兑元帝跪伏在萧宛脚下,而后山呼万岁,一众文臣武将虽然震惊,然而毕竟也为官多年,自然明白此时与萧宛对抗断不可取,竟是齐齐跪拜俯首。 萧宛暗中蓄了近十年的力,加之朝中势力稍盛的官员早已被兑元帝亲口令他抄灭殆尽,大半军权皆在容子栖手中,朝中文臣武将早皆是形同虚设。如今的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可与萧宛抗衡。 兑元帝被扭着他的侍卫押着叩首,十数年不曾屈下的脊背终于弯折。元者,初也。兑元帝为自己拟了这样一个帝号,即是想着这皇位由自己初始,再传万世。而今初者即终,何其可笑。 【拾】 新帝登基,镇守远疆的将军受诏回都城朝见新帝。 年轻的新帝着一身崭新的帝王冕服,端居于帝位之上,面上是一贯的和善笑意,实则漠然而疏离。
容子栖立在众臣之中仰头看他,彼时自己向那人许下过诺言,护他一世,做他一世的栖处,是自己食言了,帝位上那人,是上天给自己的报应。 新帝的目光在众臣间扫视,其实这目光落处,只是那一人——那人同众臣一道向自己跪拜,同众臣一道山呼万岁,刻板而得体。然而帝位上那人寒心到窒息。 何至于如今?他萧宛最初所期,不过是与那人樵猎耕种,相守一世。 帝位是世间最美的囚笼。踏上这帝位,方知话本里帝王放弃江山与所爱之人归隐山林的结局,从来只是帝位之下者的臆想。他与容子栖,即便真弃了这朝堂,这朝堂也不会放过他们,以他二人的能力,无论下一个踏上这帝位的是何人,皆必将除之以绝后患。 萧宛终于明白,这条路的尽头,从踏上开始便是大漠中的海市蜃楼,退无可退。 相守一世?这样的相守,不如不守。 登基礼成,群臣尽退,然而堪堪由远疆回都不过数日的将军正立于帝王寝殿。年轻的帝王立于将军身前数步处,有侍者持一方红木托盘,盘内一盏清酒。萧宛取过那酒盏,侍者退出殿外,偌大寝宫,便只剩容子栖与萧宛二人。 除却一酒盏外便不见任何酒器,盏中鸩酒,不言自明。 然而帝王与将军皆神色淡然,历经过许多,其实早命数自知,自知彼此不得善终,会有今日也早在意料之中。 萧宛将酒盏递向眼前人,多年的掩饰隐藏,这副精致灵动的皮囊早忘了如何显出真正的感情,到此时,脸上竟只剩下木然。 容子栖凝视着眼前的帝王。岁月许是厚待眼前人,一双杏目一如当年——那人遥递酒盏,杏目中盈盈笑意盛满,他接了盏,那少年便跌入他怀里。 然而回忆退却,眼前景象清晰,还是那人,只是神情木然,眼里似有什么在翻涌,然而容子栖已是不敢去看,不敢去猜。 将军伸手接了那酒盏,仰头饮尽,腹中剧痛袭来,便仰面倒在帝王足边,有血线自将军口中溢出。 “不曾护你一世,是我食言……陛下,万岁……”将军启唇,却已是无声,他不知那人是否看懂,然而他已无力再看。眼前是那人啊,彼时他与那人约了今生,却从不曾想过,要以这样的方式成约。然而双目既合,今生瞑目。 帝王终于缓缓俯身,就地座在将军身边。“傻子,不是陛下,是阿宛啊……”帝王喃喃着,将冠冕摘下,随意抛在一边。帝王将将军已是冰冷的身体枕在膝上,拭净将军唇角血迹,“……是阿宛,不是陛下啊……”。 青丝由帝王冕服上蜿蜒而下,然而自末端起,逐渐爬上灰白,而后全白,直到三千青丝尽成银发,然而帝王不觉。 萧宛愣怔许久,却不曾落一滴泪,他知道,自己终能随他,只不是此刻。这江山是他亲手夺的,非是舍不下,只是,若此时天下再乱,又要有多少容子栖与萧宛?这许是萧宛对这人世的最后一点善意了。 消息总是传得极快,将军暴毙而亡,不是无人猜到是皇帝所为,只是自保尚且不易,都道是将军功高盖主,皇帝忌惮罢了,实在无力,也无心去管。将军不曾成家,一朝西去,便连埋骨何处都无人询问。 【拾壹】 人间尘埃定,盛世始升平。 盛世再起,世人都道是明君圣主,福泽天佑。然而无论如何圣明的君主,无论世人的万岁是怎样高呼,终其一生,不过仍是短短数十载。 年老的帝王一生不曾收纳后宫,幸而为这帝位寻到了合适的接手人。眼前少年天资聪颖,壮志凌云,朝堂权策为萧宛一手所传,甚至青出于蓝。 帝王寝殿失火,火势凶猛,偌大寝宫仅余残垣。一众宫人遍寻帝王遗体,终于不得,只是在殿后小池中寻得一套帝王冠冕与一份蜡封的禅位遗诏,似是谁刻意放入池中以防烧毁的。一众臣下无法,只得将那套帝王冠冕葬入皇陵,以衣冠入葬。 只是,帝王寝殿黄土之下,另有一处所在,屋舍,门扉,院落,除却屋中一具冰棺同院中死寂,皆与彼时萧宛与容子栖在山中所居一般无二。尽是萧宛数十年来一手布置,无一人得知。 黄土之上,一众礼官忙着操办帝王入葬诸事;黄土之下,一身布衣的萧宛默立于冰棺之前。冰棺极寒,棺中人仍是当年容貌。 “……容大哥……其实你不曾食言啊……终此一生,你都是阿宛的栖处……”扶着冰棺边沿,慢慢将自己躺入棺中,合上棺盖,时隔数十年,终于得以安眠,与那人一起。 至死方作白骨依。 【拾贰】 君不见,帝王陵寝衣冠冢,泉下柴扉栖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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