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掠过大臣,点过几个兄弟,最后轻飘飘的压在一个穿着天青色官袍的年轻官员身上。
男人在喝酒,一杯接一杯,白皙的脸上出了薄汗,神情带着一丝压抑,苦闷。 鼓声越来越急。 男人的情绪也似乎被急躁的鼓声拨动,他从席前站起来,似乎要往偏殿的方向去。 赵无忧不由自主的攥紧酒杯,嘴角勾起。 但兀地,一只手抓住了想要离开的年轻官员。 赵无忧的表情凝固,那是一个老臣,也是年轻官员的父亲,似乎是明白什么,他的目光是有些严厉的威慑,迫使年轻官员脚步迟缓的坐了下来。 变数! 赵无忧下意识看向坐席前列。 人影憧憧,帷幄低垂,赵无忧只能看到雅黑的袖管,那人清俊的侧脸,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不疾不徐提起酒壶,从容的给自己斟酒。 这世上唯二知道金秋节会发生什么事的人,已经不站在他这一边了。 年轻官员望着皇帝的方向,目光飘飘忽忽,赵无忧身躯僵硬,迟缓的转动着酒杯,思考着对策,现下已经是亥时一刻了。 月色皎皎,窗外湖泊微风徐来。 水面漾起波纹,把簌簌落下的桂花吹散在了水面,与融融灯火交相辉映。 灯花长长,光影微动。 舞伶的红绡飞舞,老皇帝脸色酡红,眼中有了些许迷醉之意。 一曲罢了又接一曲。 那飞快舞动的红绡带出叶似的阴影,细长的光影兀地扫过十一皇子阴沉的眼睛。 他忽然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恭敬的走到宴席前,目光澄明儒慕,像一个孩子。 皇帝看到了他,也看到了他的眼睛,略微随意的,挥挥手示意他近前。 赵无忧跪坐,脊背挺直,目光清澈。 “父皇,今日是金秋佳宴,乃万家团聚,享天伦之乐的日子,儿臣愚拙,也想让父皇高兴,但儿臣不擅文武,只能为父皇献上一曲。” 皇帝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乐声慢慢停了,众人的目光慢慢落到跪坐席前的十一皇子身上。 皇帝点头同意了,十一皇子快速的笑了一下,有些微腼腆的站起来,和旁人借了一个杯盏。 杯壁与木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叮。 大佬凝视着那个挺直恭敬的背影,他的眼睛里似乎涌现出了一幅画面。 空山鸟语,秋深露重。 他和长大的赵十一在山巅喝酒,红枫铺满地,已经有了醉意的青年靠着他的肩膀,敲着酒坛,一边敲一边低低的哼。 大佬听的心思微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问他唱什么,赵十一说:“八月金秋团圆时,如今,我也有人团圆了。” 歌谣在大佬耳畔响起。 一字字,一句句,扣人心弦。 赵十一敲得很慢,唱的很认真,有心的人听的也入了神。 想团圆,可到哪里才能团圆。 刘妃有些怅惘,一直紧绷的情绪仿佛乍泄的水,淹没了理智,情不自禁和席间那个穿着天青色官袍的年轻男人对上视线,男人的嘴唇有些颤抖,似乎嗫嚅着她的小名。 36. 曲罢。 赵无忧听皇帝说了几句不要沉溺玩乐云云,大臣们依然满脸笑意,个别兄弟们则面露鄙薄,交头窃笑。 赵无忧退回坐席时,刘妃的位置已然空了。 他稍稍放松了脊背,此计不成,只能再出下策了,他目光掠过帷幄,和一双深沉的眸子对上视线,后背蓦地爬满冷汗。 37. 已是亥时二刻。 刘妃和年轻官员不在席间约有一刻,皇帝高居首座,却迟迟不肯动身。 能想的都想了,能做的都做了。 皇帝喝了雪鹿酒,抱着宠妃,听着靡靡之音,赏着天上明月。 亥时三刻。 离去的刘妃回到坐席。 温柔的眼睛里有种怅然又满足的感情,复杂的目光不再与年轻官员对视。 无事发生,妃子的母族,官员的世家,都不会被牵连,能盼到下一个金秋团圆夜。 而赵无忧坐在那里,等到了那封来自边关的加急邸报。 盛宴恢宏,满堂华彩。 赵无忧望着皇帝逐渐冰冷的表情,暴怒的声音,耳边是嗡嗡的声响。 他仿佛毙入静谧温柔的湖水,又仿佛没有,皮肤能够感受到烛火的热度,耳朵能听到皇帝的声音,眼睛迎接那带着呵斥,憎恶的目光。 赵无忧又生出了,自己仿佛只是一只蝇虫的荒谬感。 他本能的长跪于地,听皇帝说:“把他带下去,朕不想再看到他。”
第7章 第七章 38. 没有下狱。 而是关到幽寰宫,这又比赵无忧想的好一些。 时间太短了,很多事来不及做,重生而来的赵无忧,也做不了,他手里的筹码没有办法用,这个世上有一个和他彼此知悉的对手存在。 一步输,步步受制。 宫墙外有一株石榴树,火红色的石榴花艳艳怯怯的坠在枝头。 赵无忧站在廊檐下,拨弄着石榴树的花枝,没有丢了性命,事情便没有那么糟糕,还有转圜的余地,他开始考虑能找到谁帮忙,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条件。 高高的宫墙隔开了视野,但也隔绝了自己的父亲和豺狼兄弟。 从另一个角度讲,现在的他也很安全。 他仰头看着天上明月,目光晦暗。 39. 三日后的滂沱雨夜。 禁闭的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静坐于席的赵无忧睁开眼,瞳孔中凝着一豆灯火。 急促的雨水里,夹杂着一个平稳,从容的脚步声,从正门走进院落,走过两个盛满水的大缸,满溢的雨声里又出现了缓慢的,滴滴答答的水声。 雨水沿着伞面滴落,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咔哒。 这一声轻而短。 赵无忧微微眯起眼,门吱呀响,屋中进来一个人。 他先看到斗篷下的一只手,那只手笼在鸦黑色袖管,素淡而骨节分明,将手里的雨伞搁在置物架,回身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清俊白皙的脸孔。 他走到赵十一对面,坐下,弯腰时青丝倾泻。 赵无忧的眸光动了动,但屋里的光太暗,他的神情被掩映得阴沉,冷漠,看上去智珠在握,丝毫没有被情势囿困。 不用猜,也不用想。 记忆开始变得恍惚,眼前尚且稚嫩的脸孔在视线的勾画里逐渐变得成熟,冷峻,那双眼睛在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暖融融的笑意间来回转变。 赵无忧眼睫颤了颤,维持着端坐的姿势,原本有些垮塌的肩膀忽然被撑起来,绷紧后背,姿势停留在动与不动之间。 “顾溪棠。” 声音从清亮的少年嗓音里飘出来。 “从见到我开始,你就知道了,是不是?” 大佬没有回答,他总是淡淡的,不透露什么讯号,以前的赵十一从来不需要去猜,大佬总会告诉他,但现在他们不是盟友,不是兄弟,也不是情人,所以大佬变成了蚌,啪的关上了外壳。 过了会,他点点头说:“是。” 赵无忧轻轻的抬了下嘴角:“好。” 大佬望着他,脸色是平静的,没有愤怒,也没有别的情绪。时间在风雨拍打窗棂的间隙里被拉得很长,长到有种停滞的错觉。 两个人无声的对峙着,窗外的雨又急又快。 前世,那个逃离盛都的雨夜也如此急迫。 因为皇帝病重而越来越紧迫的局势,终于在某一个皇子意外坠桥而死时,发生了变化。 赵无忧不记得那时候算计了多少人,做了多少事,隔着一世红尘回想,闪回最多的几个片段里充斥着死亡和血色,里面有无辜的人,有他恨的人,统统倒在计谋编织的罗网里。 那时候群龙无首,党派倾轧,边关告急的邸报送了一封又一封,盛都却还在争夺储君之位,最高的权利中心乱成一锅粥,相互算计阻拦,边关的百姓和大军如何却无人问津。 那时的大佬等了一个月,邸报攥在手里,皱了小小一个角,最后他说:“十一,不能等调令了,我们自己回去。” 所以大佬并不需要一个中风的皇帝,也不需要局势混乱的党争。 对即将去边关的将领来说,一个清醒的,能够发号施令,稳住朝廷的皇帝才是他需要的,一个没有党争的盛都,才是战时需要的。 40. 如今局势明朗,胜负已分。 边关不会再有接连城破之危,大佬的算计赢了一半,他沉默片刻,从斗篷里捧出了一个黑漆木盒。 赵无忧的表情很奇怪,他原本应该是固执的,冷漠的脸孔,因为那个盒子变得不太稳固,简直像受到胁迫的兽,弓起脊背,从喉咙里发出忍耐,愤怒的气音。 大佬不能再久留了。 他站起身,看着赵无忧,口吻平淡:“都是你用惯了的药丸,你以后长居幽寰宫,可慢慢调理。” 他转过身,戴上兜帽,拿起置物架上的竹骨伞,然后轻轻的打开门,从不大的缝隙里走了出去。 一点点风雨洒进空旷幽静的屋子,又很快被隔绝在外,大佬撑着伞,走过摆着两个水缸的院落。 离宫门只有一步之遥。 屋内忽然发出一声巨响,什么东西被掀翻了,门紧跟着被嘭的推开,满溢的风雨之中,冰冷的,尖刻的声音也隔着朦胧的雨帘。 “顾溪棠!” 他没有回头,背后背硬物砸得一痛。 瓷瓶坠落一地,滚到他的脚边,破裂的瓷瓶里滚出一颗颗的药丸,和青砖上的雨水融到了一起。 “你我之间,已然用不上这些了。” “我要长命百岁做什么。” 大佬垂下眼睫,慢慢弯下腰。 知道赵无忧不会要,仍然送过来了。 当年结发时,二人本该交颈而眠,他忽记起赵无忧忘了吃药丸,起身去拿。 赵无忧扯着他的腰带,慵慵的眼睛里有笑和醉意,撑在他脸颊两侧。 冰凉的墨发落在他的脸上,脖颈里,丝丝缕缕的香气绕着旖旎的烛光:“今时此刻,你舍得起来,去拿那破药丸?” 他不言,仍起身拿了药丸,喂进赵无忧嘴里。 但那件事过去了很久,红烛的样子都快要记不清了,大佬顿了片刻,直起身,没有在意散落的瓷瓶,重新走进了雨幕,他跨过红漆陈腐的宫门,两个小太监浑身雨水,忙不迭的给宫门落了锁,毕恭毕敬的弯下腰。 “风大雨急,有劳。” 小太监不敢搭话,垂手接过递来的荷包。 41. 边关告急,皇帝不会再把将领留在盛都。 朝中的局势明朗,秩序井然。 大佬脑海里掠过前世种种,他十六岁带着赵无忧逃离盛都的党派倾轧时,在黑暗里看到的盛都高大的城墙轮廓,还有破损了却无人更换的王旗。 边关一封封的加急邸报,死在铁蹄下的百姓,死在党争中的庶民。 他记得很多事,但是回忆起来,不过八年,他却觉得那一段记忆太沉,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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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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