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朗应了一声,道:“多加防范就是。” 他们并不慌张。党派已成,朝廷内的格局定要有一番变化。这是大势,纵然是太后也阻挡不了。承天运,造时势,这便是唐挽所谓的堂堂之师。 元朗又说道:“你只管专注于西北用兵之事。朝中一切有我,不必担心。” 唐挽自然是不担心的。她又翻过身来,仰着头,伸手去抚弄他下巴上的胡须。 轻柔的手指来回拨弄,让人心头发痒。元朗轻咳了一声,道:“朝中同僚皆笑你不蓄须。要不然,你贴些假的?” “是么。”唐挽双目微眯,忽然用力扯了他的胡子一把。 元朗吃痛:“好啊你。” 唐挽扬声大笑,却被人压在了怀中。 刚打完酒回来的鸣彦站在石阶上,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神色复杂:“你说我还进去么?” “进去找骂么?”双瑞挑眉,将他手里的酒壶接过,道,“得了,这点酒呀,便宜了咱小哥俩吧。”
第187章 内阁中的气氛有些诡异。一阵缠绵的眼风刮过之后, 年纪最小的楚江终于顶不住其他人的压力,战战兢兢地问道:“谢公,您的胡须呢?” 众人憋了一个早上了,此时都看着元朗。元朗抬手, 摸了摸光洁的下巴,淡淡道:“这样不显年轻么?” 元朗剃掉了胡子,倒像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众人闻言, 纷纷点头应和:“年轻, 谢阁老看上去年轻了十岁都不止呢。” 忽然从一侧传来两声轻咳。唐挽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来, 单手支着下巴, 问道:“那我呢?”她也没有胡子, 怎么没听人说过她显年轻? 从来内阁重臣们都是怎么老气怎么打扮,致力于在百官心中竖立一个老成持重的形象,怎么这两人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众人还没缓过神来, 孙钊反应快,问道:“听说唐公当年中探花的时候,被京城的姑娘们追着送荷包, 可是真的?” 冯晋阳一笑:“唐公如今的风采, 也不减当年啊。” 众人急忙附和起来。唐挽冲元朗挑眉,手从袖子里伸出来,食指和拇指相对,比了比:你瞧, 还是差我一点点。 内阁里的轻松气氛没能维持多久。晨会刚散, 兵部八百里急报就到了。上书的是宣大总督顾争鸣, 而他所陈奏之事,令人匪夷所思。 鞑靼的小王子花布尔脱被自己的爷爷抢了老婆,一气之下带着十几个骑兵跑到宣大边外,扣关求降。 这花布尔脱是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他心爱的女子是他的表姐,如今已经成了他爷爷的妾室。他的爷爷是已故鞑靼大王坐下的第四个儿子,如今大名鼎鼎的首领铁吉。说起来也算是唐挽的老熟人,当年彭城扣关的四王子,就是他。 此事刚发生的时候,在总督府的内部已经引起了一场争端。属臣们主张不受,一是认为孤竖无足轻重,二是担心铁吉以此为借口领兵扣关。可宣大总督顾争鸣却从中看到了机会。他当即写信给附近的彭城督军周世昌,此人出身西北,对鞑靼的消息最为灵通。 周世昌的回信也很及时。信中主要讲明两点。第一,这花布尔脱并非一个寻常的孙儿,他的父亲年轻时在王庭内乱中为保护铁吉而战死,故而这个孩子一直由铁吉王妃亲自抚养,感情深厚;第二,鞑靼经历上一回的内乱,已经分裂成为了五个部族,且部族之间常有摩擦。故而铁吉当不会轻易开战。 顾争鸣拿定了主意。他力排众议,开关受降。于是鞑靼的王孙,竟成了总督府的上宾。事情做到这一步,顾争鸣不敢再独断专行,于是一封上书奏报朝廷,请内阁拿主意。 内阁众臣围坐在桌前,一起读完了这封奏疏。顾争鸣是个能臣,不仅写明了事情原委,也同样分析形势,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铁吉横行塞外几十年,威制诸部,侵扰边圉。今神厌凶德,骨肉离叛,千里来降,宜给宅舍,授官职,丰饩廪服用,以悦其心,严禁出入,以虞其诈。” 别人将花布尔脱看做麻烦,顾争鸣却将其当成了筹码。他在给唐挽的密函中写得明白,铁吉一定不会放任这个孙儿不管。花布尔脱最终一定会回到鞑靼,只看在这场交易中,大庸能用他换来哪些好处。 上兵伐谋,就是这个道理。 书房里的油灯下,唐挽提笔给顾争鸣回信。她认为这是扭转西北局势的一次良机,也预见到了过程中的艰难险阻。一切还需谋划,她嘱咐顾争鸣联合陈延光据关以待。不论是战是和,西北边防务求稳妥。 奏疏的内容很快就传遍朝野,引发一番争论。然而如今的朝堂,已再不是众人说话,无人行事的时代了。内阁当即决定召开廷议,征询意见。 这一次的廷议并没有将全部朝臣都囊括进来。国防机要不可外露,故而参与的主要是兵部郎中以上的要员和两院的首脑。即便如此,这也是大庸历史上第一次抛开御笔朱批,以公论的方式做出决策。 廷议召开的那一日,满城飞絮。宫墙下的柳枝随着东风招摇,大团的柳絮沾上官员们的衣衫鬓角。兵部由东阁党把持,在这次廷议中占据了多数席位,党派的优势凸显出来了。最后内阁决议,接受花布尔脱的来降,封其为都指挥使,赏大红纻丝衣一袭。 “唐公这一回可真是势在必得啊。”散会后,褚春彦与唐挽一路同行。他刚刚在廷议中反对受降,最终没能达成愿望,此时脸上却丝毫不见愠色。 唐挽拱手道:“褚大人,得罪了。” 褚春彦道:“唐公何出此言。你我都是为朝廷谋划,只不过主张不同罢了。” 唐挽点点头:“我倒想听一听褚大人的考量。” 褚春彦停下脚步,说道:“下官比唐阁老虚长几岁,不是要倚老卖老,只是说一说经验。我入官场的那个年代,正是鞑子屡次扣关,京城屡次戒严的时候。大庸百姓遭受的蹂躏已经太多,谁也不愿见烽烟再起。说我们畏战也好,不过是想让百姓们过两年清净日子。” “褚大人因何认为接受了花布尔脱,就一定会引发战争呢?”唐挽问道。 褚春彦笑道:“因为那些鞑子没有人伦礼教。爷爷都能娶孙女,又能为孙儿退让到哪一步呢?” 唐挽顿住脚步。褚春彦上前执了她的手,低声说道:“下官知道唐阁老是为天下百姓计。可万一鞑子真来扣关,朝中少不得一番风雨。还望唐阁老早做打算。” 唐挽含笑点了点头,心中对这些老臣们生出了别样的印象。他们或许胆小、陈腐,可又何尝不是谨慎、周全? 果然被褚春彦说中了。朝廷封赏的诏书刚发出去,铁吉的大军便压上了边境。铁吉的两个儿子各令骑兵两万人,分攻弘赐、威远二堡,铁吉本人则亲率三万人马压向彭城。 西北的局势霎时紧张了起来,之前那些反对受降的大臣们激动了。他们的声音在市井中传播:“鞑靼骑兵再度进犯,东阁党人要负全部的责任!” 当然可以这样说。建成一朝言路开放,没有人会因为说话获罪。京城的百姓最爱议论国事。天儿越来越长了,百姓们茶余饭后也有了时间,东街头、巷子口、茶馆里,瞧去,满是口若悬河的“人物”。张三的哥哥在某位大臣家里当差,听到了内幕;李四的表姑和哪家夫人相熟,得知了隐情。四九城就这么大,官员故旧一抓一大把,人人都有话要说。 百姓们是热忱的,也是最容易被煽动的。隐藏在黑暗中的势力看准了这个时机,诱导舆论来攻击东阁党,再将一切的行为归结到翰林党头上去。边疆已经告急了,党派间的矛盾也进一步激化。廷议时两边动辄吵嚷不休,朝政时时陷入僵局。 随即就有声音道:“党派的危害远远大于利处。应当立即取缔所有的党派,将党首都抓起来问罪!” 这话最初是谁说的,已无从查证。只知道这妖风一起,旧势力就像得了信号一样,瞬间抬头。一直蛰伏着的旧官僚们纷纷摘掉了和善的面具,由攻击党派,到攻击新法,来势汹汹。敏锐的学界最先感知到这场震动,稷下学宫的讲坛上,百家名士出动,进行言论上的驳斥。谁都不愿看到刚刚取得一些成果的新法,就要这样付诸东流。 乱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乱了。两党发现自己已被舆论挟持,却也无从还击。翰林党的集会中,褚春彦三次提议,请谢仪以党首的身份正式面见唐挽,以击碎谣言,消弭党派之间的裂痕,共度难关。却一应被谢仪否决了。 “你为何要否决呢?” 四月的春光被隔绝在灰色的砖墙之外,进士胡同的小院子里并排放着两张躺椅。这些日子以来,唐挽劳神于西北的军务,晚上总是睡不好,白日在家也无法入睡。唯有回到了这个小院子,躺在这张躺椅上,才觉心安。 元朗就躺在她身边,宽大的袍袖遮着脸,闭目养神。唐挽是知道元朗的难处的。朝中的事虽不用她操心,却总有风言风语传入耳中。唐挽抬手覆上元朗的手臂,说道:“你若需要,我可以配合你出来表态。天大的难事,你别一个人扛着。” 元朗反手握住她,声音低沉暗哑:“不急,局势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元朗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他的沉默是伺机而动的等待,只等着所有的反对势力都暴露出来。五月的一个清晨,大批官兵闯进反对派的家中,将人从被窝里拎出来,押往督察院受审。 督察院没有牢房,过案之后,都被送往刑部关押。清晨寂静的长街上,一列穿着囚衣、挂着锁链的人缓缓而行。他们大多是至和一朝的旧臣,其中还有个熟悉的面孔,正是当初徐阶的门生,林泉南。 ※※※※※※※※※※※※※※※※※※※※ 本章叙述较多,不知道会不会难读。十黛尝试了各种写法,最后还是觉得这样平铺直叙更加符合本书的题材。谁让咱写的是正剧……小天使们的阅读体验如何?
第188章 这样的阵仗, 使得京城里人人自危。之前因清谈政事而兴起的茶楼,瞬间又变得门可罗雀。舆情得以控制,百姓们却不敢张嘴了。随即又有声音说,督察院无故抓人,有违言论开放的国策, 有违新法均权的主张, 是强权压迫。 内阁立即给出了解释。平日里议政论事,自当随意。可眼下是战时, 非比寻常。一切胁迫民情、诟病朝廷的言论, 都会危害国家安全。散布这些言论的人, 皆有通敌的嫌疑。 自由的尺度,总会因时因地而发生变化。执政者的作用, 便是调好这杆秤。 外面这些纷扰, 都与唐挽无关。她坐在内阁里门窗紧闭,一封一封的书信写出来, 由兵部快马送往前线, 交到顾争鸣、周世昌和陈延光的手中。言官的笔墨退不了敌兵,一切还要她来运筹。唐挽身在直庐之中, 手却伸向千里之外, 摆弄着这盘她经营了十年的棋局。 宣化、大同、辽阳已拉成一道坚实的防线, 驻守彭城的大军也早已期待着一场决战了。主将陈延光甚至还写了一首请战诗: 秣马厉兵三十天,此身再向玉门关。 百拭锋芒灯下看, 明朝亮剑在君前。 诗很蹩脚, 不过气势倒是出来了。这首诗很快就通过边民传到了铁吉的耳朵里, 宣昭着大庸将士们誓死一战的决心。 同时送到的还有宣大总督顾争鸣的一封亲笔信。信中主要表明了三个意思。 第一,并非我大庸引诱你的孙儿来投向,是因为你们的风俗太过丑恶,你孙子仰慕我们中原文化,自己跑来的; 第二,按照我中原的规矩,斩杀鞑虏可以赏金封爵。本总督没有用你孙子的头去讨赏,反而替他向朝廷讨得了赏赐。是我做人讲究,我大庸做事敞亮; 第三,现在鞑靼诸部混战,民不聊生。你要是懂点事,就应当感念我们的恩德,缔结和约,从此不再骚扰边境。如此我们就可以将你的孙子还给你。可如果你不懂事,执意开战,我们就先杀了你的孙子,再联合你的敌部,踏平你的老巢。 铁吉读罢来信,只觉其中行文措辞,颇似一位故人。他起身来到大营之外,望着远方地平线上的灰色城池,好似一道越不过的天堑。 陈延光的大军,加上顾争鸣的信,已将铁吉逼上绝境了。而唐挽的筹谋又不止于此。彭城督军周世昌让花布尔脱亲笔写了一封信,由边民带给铁吉。铁吉接到孙儿的亲笔信,知道他并无性命之忧,且颇受优待,一直憋在胸口的怒气,霎时泄去了一半。 铁吉的王妃思念孙儿心切,整日在铁吉面前哭诉。铁吉不胜其烦,问道:“难道真要我与大庸议和吗?” 铁吉的内心已经动摇了。今日的大庸,已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肥羊。如今的鞑靼,也不再是刀枪不入的铁桶。三万大军驻扎在彭城之外,进不得,退不得。就在此时,宣大总督顾争鸣提出与铁吉秘密会面。 这本是一次尝试。两边正剑拔弩张,会面不过是一次态度的表达。可铁吉竟同意了。 唐挽继续在背后谋划着。会面之前,她特意写信给顾争鸣,让他以重开马市为饵,诱使铁吉称臣。陈延光手中的兵力,唐挽心里清楚。此时还不具备全歼鞑靼的实力,唐挽宁愿再等一等,她要一战将这些鞑子彻底打服。 马市自至和一朝就被严禁,想要重开势必阻力重重。唐挽抛出的这个诱饵,注定不会轻易被朝廷通过。可时机稍纵即逝。唐挽便行兵部尚书之特权,命令顾争鸣私下行事。 一切都是秘而不宣的,可消息不知从何处走漏了。巡按御史吴鹏上疏,参顾争鸣通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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