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从前在御前时, 从不敢唤萧恪之作“表兄”, 到了楚宁面前,却难得将“阿嫂”唤得这般自然。 楚宁和许夫人皆是一愣, 方才的尴尬气氛也好似忽然消失了一般。 “哎呀,这孩子,没规矩!”许夫人笑着拍拍女儿的脑袋,小心望向楚宁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试探,似乎想看看她是否还同从前一样。 楚宁也跟着笑了, 亲自舀了煮好的茶送到许夫人面前:“这哪儿是没规矩?倒是我,见了舅母,还未曾奉茶。” “哎,殿下快别忙,我可算不得正经的长辈,哪里敢让殿下奉茶?”许夫人一面推辞着,一面又如过去一般,握了握楚宁的手,“我,哎,今日过来前,还总担心不知如何面对殿下,如今好了,还与从前一样。我与夫君皆是兖州的乡间来的,也没旁人心里的弯弯绕绕,我两个,这辈子不过两个心愿,一来,便是果儿能好好的,二,便是盼着圣上能好。如今圣上身边有了殿下,我们也都放心些。” 楚宁耐心听着她絮絮的话,心里莫名涌起一阵暖意。 她离开至亲已经许久,鲜少再被长辈这样关心爱护过,如今听来,只觉十分难得。年节时,鲁国公一家发现太子有另娶的心思时,也不忘在萧恪之面前替她说一句好话,如今更没有因她从皇帝的侄媳变为皇后而对她有恶意的揣测,这份真挚,着实难能可贵。 “多谢舅母,我定会尽心侍奉陛下左右。” “这便好了,殿下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最让人敬服放心。”许夫人将话说开,便觉一身轻松,连坐在榻边的姿态都松动下来了。 楚宁让人送了果儿喜欢的糕点、果子来,三人在一处说说笑笑,倒与从前没太多不同。 “这孩子,近来读书识字学得越来越勤了。”许夫人看一眼坐在一旁的书案边对着楚宁的一卷字帖看得仔细的果儿,道,“她父亲说,这孩子倒与从前卫太后年少的时候一样,能识文断字。只可惜当初家中贫寒,连她父亲都读不了书,女子更是没处去学了。” 她口中的“卫太后”,说得当是萧恪之的生母卫才人,去岁才被追封为太后。 楚宁对萧恪之的母亲知晓不多,闻言不禁留神:“原来卫太后亦好学,难怪圣上也这般勤勉刻苦,每日读书、理政,从不懈怠。” “哎,是啊,听果儿父亲说,卫太后当初在兖州时,还曾偷偷到乡里的学舍去听过两日墙角,后来闹饥荒,每日忙着扒草根,什么也顾不上了,她将口粮省给父母与弟弟,自己饿了,便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幸好后来进了宫中,享了几年福气,再不必忍饥受冻,兴许,还跟着宫中的女官们学了读书画画。” 楚宁听得认真,到最后一句时,却没接话。 她心中清楚,宫廷中能得到官阶的女官,都是出身官宦之家的娘子,自小教养、学识便都挑不出错,贫寒人家卖入宫中在掖庭做苦力的宫女,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学读书写字。 只是这样的话,她自不会同许夫人说,只能暗暗记在心里。 三人又在殿中坐了片刻,直到过了午时,许夫人才起身带着果儿告退。 离开前,果儿笑着坐在楚宁的身边,拉着她的衣角在她耳边轻声说:“果儿觉得殿下同陛下十分般配,比过去好多啦!” 楚宁望着她红扑扑的脸蛋,眼神亮了亮,蓦地想起先前在骊山马场上的时候,难道果儿早就已有所察觉? 她若有所思地又看一眼,不禁失笑着摇头。 这孩子本性纯善,心思细腻,虽然胆怯了些,却是个明白知礼的,将来的日子定也能过得顺遂如意。 “好了,快别再烦扰殿下了。”许夫人看着女儿同楚宁亲近的样子,一面笑一面拉她。 两人行礼后,侍女们便捧着楚宁的赠礼送她们离开。 马车已等在南面的永安门外,等母女两个上去后,便一路缓缓朝东驶去。 “夫人,小娘子,前面似乎是太子妃的车架,咱们可要停下来问候?” 才行出去不过一两刻的时间,车外的侍女便出声来问。 从永安门出来往东,总会经过东宫正门嘉福门,遇见东宫的人本不意外。可先前这两三个月里,鲁国公夫妻听了萧恪之的嘱咐,担心果儿,便一直带着女儿深居简出,因此已许久未与赵玉娥见过,今日忽然遇上,着实有些意料之外。 许夫人想了想,拉着果儿轻声道:“遇上了,也不好躲开,咱们只过去问候一声便走,好不好?” 果儿想着先前在骊山见过的赵玉娥凌厉的样子,心底依然有些发怵,却并未拒绝,只顺从地点头,跟着母亲从车上下去,冲前面停在道边的东宫车架行去。 好在,前面才从东宫出来的赵玉娥也无意同这对母女多言,见她们行礼,只冷冷打量一眼,露出个疏离的笑后,便要转身上车。 时候已差不多了,她这时出东宫,正是要跟着萧煜悄悄离开长安。 这样紧要的时候,她本该没有闲暇思索别的,可不知怎的,见到许久未见的鲁国公家这对母女,她脑中却忽然想起当初在骊山的事。 她始终觉得,与太子的这桩婚事出乎意料的顺利,除了因为事先的筹划与想好的应对说辞外,总还有别的原因在,尤其是后来,身边的侍女曾提过一句,上元那夜,鲁国公曾私下到飞霜殿求见皇帝。 鲁国公一家在京中毫无根基,她本完全不放在心上,可这事,却没来由地让她一直记着,不曾忘怀。 即便与鲁国公无关,她们也依然与楚氏关系匪浅,若是楚氏将太子的事透露给皇帝,鲁国公这对母女,兴许也多少知道些风声。 眼看此番离开,便是要殊死一搏、鱼死网破的时候了,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忽然转过头去,望着这对母女。 “卫小娘子,”她似笑非笑地将目光望向果儿,余光却落在许夫人的反应上,“近来可还在学骑马?先前,可是我教得不好?” 果儿被她忽然的目光看得吓了一跳,呆愣愣地盯着她空荡荡未戴任何首饰的腕子,胆怯地朝母亲的方向退了半步。 许夫人也有些紧张,一面抵着女儿的后背悄悄安抚,一面局促地道歉:“不不,殿下骑术精湛,是果儿胆子小,让殿下来教,实在屈才,殿下千万莫见怪……” 这副紧张得不知所措的模样落在赵玉娥眼里,越发让她猜测这对母女定知道了什么。 她慢慢收起笑容,轻轻冷哼一声,直接踏上马车,带着侍女与内侍离开。 许夫人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心有余悸地拍拍女儿:“好了好了,快回去吧,往后咱们从别处绕一绕,别再往这儿来了。” 果儿却愣愣地,一言不发,任由母亲牵着重新回到车上。直到马车再度上路,她才忽然道:“母亲,赵娘子——太子妃殿下、她今日什么首饰也没有戴……” 往日的赵玉娥,最是注重穿着装扮,但凡出门在外,总是浓妆艳抹,衣饰华贵夺目,而今日,衣裙虽还一样精致,腕上、脖颈上,乃至发髻间却几乎没有钗环。 许夫人经这样一提醒,也不禁深思起来。 一个素爱装扮的贵妇,忽然不戴首饰便乘车出行,也不知到底要做什么…… 想起当初在骊山听说的赵家与太子密谋的事,她的心里紧了紧,忐忑地思量许久,吩咐外头的车夫留意东宫的车马,又让最亲近的侍女赶回太极宫去,将情况报往甘露殿中。 …… 平康坊附近,赵玉娥的马车缓缓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阵七拐八绕后,朝人烟稀少的巷道驶去。 马车摇晃之间,她将身上华贵的衣物褪下,换成普通街头妇人穿的布裙,趁着四下无人,快速下车,踏上另一辆窄小朴素的马车,重新驶离巷道,汇入川流的车马之中,而先前那辆华贵宽敞的车则朝南面的佛寺方向行去。 “娘子,鲁国公夫人的确让侍女回宫去了。”侍女春烟跟着她上马车后,将才看到的事低声说出来。 马车不疾不徐地往东面的春明门方向驶去。除了春明门,便到了长安城外,再往南绕,与萧煜碰面后,可一同与已悄悄潜伏到京畿附近的播州军主力汇合。 可不知怎的,她心里不安的空洞却越扩越大。 “这一个月,兄长都没有消息吧?” 春烟的的脸色也有些凝重,摇头道:“没有,将军早说过,长途通信不够安全,事定下后,不会再有望来,因而未曾有消息传来。” 此话不错,可越是这时候,赵玉娥越觉得有什么不对,若皇帝当真知道了他们的密谋,会如何做呢?若今日的这一切,只是事先设下的局,他们早已成了瓮中之鳖,她又该如何应对? 萧煜那样的人,是无论如何都靠不住的…… “娘子,到城门了。”外头的车夫压低声朝里头传话。 赵玉娥没说话,紧咬牙关,在心中反复挣扎,忽然道:“停下,将卫家那对母女带来,快些!”
第73章 反戈 来人,抓住他! 甘露殿中, 楚宁送走卫家母女后,将新熬好的补药饮下,发了些汗, 用湿手巾擦了擦身上。 先前将人送出宫的侍女返回殿中, 站在屏风外回:“殿下,方才鲁国夫人与卫小娘子在嘉福门外遇见了太子妃, 称太子妃今日出行, 装扮似有异常,恐有不妥,特令奴婢回来知会一声。” 楚宁愣了下,也不知她口中的“异常”与“不妥”到底是什么,心里却一下紧张起来。 她心中十分清楚, 这几日东宫要有异动, 赵玉娥这时出行,十有八|九与此有关。许夫人与果儿若这时候撞见了什么, 恐怕会遭波及。 她迅速掂量片刻, 当即让人往御前递话的同时,亲自挑了十余名身强力壮的内侍,派出宫去查看许夫人母女的情况。 …… 春明门附近的窄巷中, 荆钗布裙的赵玉娥望着眼前紧张瑟缩的母女, 面色冷峻,再没有平日伪装出来的笑容。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许夫人将果儿朝自己身后扯了扯, 目光在四下围着的七八人身上转了一圈,警惕地询问,“我到底也是鲁国夫人,我家中的仆从,方才、方才看见了, 定很快会带人过来……” “好了,你不用急。”赵玉娥蹙眉,不耐地打断她,“我不过有些话想问问罢了,你照实说,我不会如何。” 许夫人不说话,瞪眼望着她。 “圣人……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赵玉娥眯着眼,一步步走近,眼神中满是压迫,似乎想让她们抵挡不住露出破绽。 许夫人普通农妇出身,自然也承受不住她这般的逼视,下意识摇头:“不不,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她的确不知赵玉娥指的是什么,可心里一下想起的,就是当时果儿听到的赵家与东宫勾结的事。这副模样落在赵玉娥的眼里,意味已十分明显。 “什么时候的事?”赵玉娥一把攥住许夫人的手腕,力道大得对方一个趔趄,“是不是——上元那日?” 许夫人已心慌意乱,实在不知如何反应,只一个劲儿摇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手中却不忘牢牢带着果儿。 果儿憋红了眼,捏着衣角,鼻翼也不住翕动,见状却忽然鼓起勇气:“是我、是我听见了……殿下要做坏事,陛下早就知道了!” “果儿!”许夫人吓了一跳,忙伸手捂住女儿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 赵玉娥却大惊失色,低头瞪着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果然是那时候就知道了,算时日,已有数月,皇帝必然已有所准备,而她与萧煜在做的事,岂非就是自投罗网? 正出神之际,身边原本清净的窄巷外忽然传来快速而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十余名身强力壮的内侍便将他们围拢起来。 “请殿下速将鲁国夫人与卫小娘子放开!”其中领头的人见状,厉声呼喝,半点不留情面。 见有人来了,果儿像找到了依靠一般,站直身子,一手拉着母亲,一手指着赵玉娥,仰头道:“殿下应当向陛下坦白罪行!” 赵玉娥死死瞪着她没说话,捏着许夫人的手却蓦地松了,转而搭在马车的车辕上,堪堪稳住身形。 内侍们忙护着母女两个退后些,再虎视眈眈看向神色怪异的赵玉娥。 正对峙间,赵玉娥像是忽然下定决心一般,冷笑一声,挺直脊背,提着裙摆登上马车,漠然道:“好了,回去吧,去太极宫。” “娘子?”春烟吓了一跳,忙悄悄扯了扯她的袖摆。 赵玉娥没理会她,眼眶却倏忽红了红。 “来不及了,我只能赌这最后一次了……” 事情败露,兄长这一个月来未有消息,恐怕并非是为了防止泄露机密,而是早就出事了。 萧煜无论如何也靠不住,这时候她想自保,便只能选择临阵倒戈了…… …… 太极宫中,萧恪之正留在太极殿,召了中书、门下省的诸多朝臣一同坐议与北戎的战事。 数日前,朝中已收到了刘济平从甘州送回的消息,称在北戎骑兵的挑衅下,甘州军已照皇帝先前的旨意,毫不留情地出兵迎击。 八万留守的甘州军倾巢而出,如今战况正激烈,半点抽不得身。 如此一来,驻守京畿的队伍便压力陡增,南方大片土地绝容不下半点风波与差池。 众人正为此有心,暗暗祈盼朝中不会出大事,外头却有人匆匆来报:“陛下,方才永安门外传来消息,说太子妃殿下要往太极殿来求见圣上,要、要告发太子——谋反!” 话音落下,殿中顿时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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