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熠笑了笑,说道:“大人言重了,今时不同往昔,珊瑚树已非稀缺之物,况此树高不过八寸,是下官家人闲时从海里偶得之物,并不名贵。” 说着也顿了顿。 “说来下官高攀,与大人总归本家,若按族谱,下官该称呼您一声叔父。今侄儿初次拜见叔父哪能空手而来,这于礼不合啊。于公熠蒙大人举荐,改为京官,理当酬谢,于私,熠在京只得您一叔父,理应孝敬,大人辞而不受莫非是怪罪小侄来得太晚吗?” 话说到这份上了,蔡确不好再推辞,便笑呵呵地收下了。 “明煜啊,按族谱算我当真高你一辈?” 一听这称呼,蔡熠心下一笑:“族谱还能有假嘛,只不过到我这辈刚好出了五服。” “无妨,无妨,你还是我侄儿。”蔡确哈哈一笑。 蔡熠连忙叫叔父,听得蔡确笑得更大声了。“明煜啊,在开封府怎么样,听说你任职时,升了一品,现在是祥符县令了。” 这“听说”一词让蔡熠心下疑虑又重了,“正是,侄儿的升迁不是您安排的吗?” “非也,你亦不知原由?” “不瞒叔父,今日前来,也有弄清此事的心思,赵府尹当日只说有贵人提携,却不愿意说是谁,熠思来想去也只想到您和章大人。” “这倒奇了,想来不是章惇,他还管不到。不然当初也不会到我这来推荐你。”蔡熠点头不语。蔡确思考了片刻道:“事虽蹊跷但总是好事,你好好表现,早日调来我司,替我分忧,可好?” “谢叔父,侄儿明白。”这叔侄认亲的戏码在晚饭后才完毕,临走时,蔡确还嘱咐蔡熠下回带上妻儿过来用饭。蔡熠连连称好,在回去的路上却一直放不下这升官的好事。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蔡熠赶紧摇了摇头,这似乎也太说不通了,但又下了决心,要再上一次无名观。 当晚,蔡熠的独女蔡云英约莫是水土有些不服,加之连日大风,似是受了风寒,开始病势还算轻柔,到了第三天,才十几个月大的孩子竟高烧不退,可急坏了蔡熠。 正当蔡熠举足无措之时,蔡确带了个太医来,没有做具体介绍,蔡熠不知蔡确是从哪知道的,也不好问,左右医好女儿才是目的,其他不甚重要。果然,太医扎了几针,开了方子,嘱咐完毕就告辞了。喝完药,不多时云英总算是退烧了,蔡熠心中大石落下。 这时,他才看到赵府尹给他的书信。看着判决结果,想着李二狗家现下的光景,蔡熠眉头深锁。蔡夫人领着阿灵来送茶点,见状,屏退左右柔声道:“老爷,喝口茶,云儿已无大碍,无须忧心。” “夫人以为我在为云儿忧心呢。”蔡熠心里这么念到,松了眉,接过茶,抿了一口,正声道:“阿珺,我前些日子办了个案子,犯人有可怜之处,如今开封府下了批文,斩立决,我该尽我所能帮他吗?” “既然,其情可悯,不如试试,蔡大人不是很看重你么,审刑院批文还未下,一切皆可回转。” “我这个位置怎么来的都没弄清楚,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依。云儿莫名的生病是个征兆。如若一步踏错,再惹出什么岔子来,累及你和云儿可如何是好”。 “既来之,则安之。前路既未可知,但求问心无愧。这不是老爷经常说的嘛。” 蔡熠会心一笑,将茶一饮而尽。 柳珺珺轻笑:“还是眉头舒展的阿熠让人心安。”
第5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半城风雨半城尘 大宋王朝以宽仁立国,虽然刑法多承唐律,但对待法律的态度非常严谨,对待生命更是谨慎,即使是罪犯的性命也不是哪级官员说斩就能斩的,像包拯那种有龙虎狗头铡的开封府尹毕竟只是虚构。 开封府所办案子(皇上直接指派的除外)都需上报大理寺,然后由大理寺上呈审刑院做最后审核,之后审刑院下发最终判决。 审刑院内,陈院事正在审核案子,批复公文。蔡确赶到时,还是晚了半步,公文已经下发了。 蔡府书房。得知为时已晚的蔡熠很是自责,若自己能早点看到手书,那么一切大概还能挽回。看得出蔡熠的自责,蔡确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已尽力,无需自责。”对方只微微点了下头,他便接着说:“侄孙女,已然好些了吧?” 说起家人,蔡熠才有了回应:“已无碍。说来,叔父怎知小女病了?” “碰巧罢了。此事已告一段落,回去看看侄孙女,准备准备该回任上了,切记,诸事谨慎。” 其实,他们二人都没想起来,还有一条路可行。 大宋朝于刑法一事,谨慎之余也有清明,倘若被告或被告家属对判决有所不满,可以上诉。是真的可以上诉。不必担心戏文里种种上诉无门的情况。 江宁王府。放下手中书信的王雱,踌躇不定。入夜,王安石回府,父子二人前几日因朝堂上的一些事有点争论,这几日,王雱一直想和解,可王相公有心避开。 现下王雱想和父亲说说刚刚收到的书信里的事,好容易下决心迎上去,王相公随意招呼了声没空便往书房走去,碰了一鼻子灰的王雱,怏怏而返。摊开纸笔写了“谨慎行之,勿再多事”八个字,便寄了出去。 东边日出西边雨,几人欢喜几人忧。两蔡为李根案奔波或者自责之时,有一个人在陈留县某处与一个小杂役商谈着什么。这人看穿着,约摸是个小厮。可看他说话的神态,又那么居高临下,气势逼人,颇具狐假虎威之精髓。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人离开院落从陈留县北门出城,在离城门不远处有一辆马车,他驾着马车一路奔驰,从宋门入了汴京城,在界身巷某处院落停下了马车,稍作收拾,再见时已看不出风尘仆仆的痕迹。便由院落的后门出去,上了高头街,随后七拐八拐地消失在巷子里。 不远处的界北巷里有所大宅子,门前的大红灯笼上绣着“邓”字。 几日前,蔡熠回到祥符县衙不久,审刑院的判决书如期而至。跪在祥符县衙大堂的李根听着文邹邹的判决书,一脸疲惫和茫然,直到最后听到斩立决三个字才瞪大了眼睛,一口气没提上来,晕倒在堂中。 县衙大牢。因县太爷的特别关照,李根被好吃好喝的养着。起初他是没有胃口的,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双目空洞得像一望到底的枯井,偶有波澜就只是在牢中大喊大叫。后来大概想开了,不闹了,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日子倒是比牢外过得好多了。 这日巳时,汴京城东边天空飘起了一片灰色云朵,半空的橘日只小半边被云层遮住,耀眼的光芒让那片云层的边缘趋于透白。若你此时站在左银台上远眺,映入眼帘的必是黑云压城,长天低檐,湖面无波,一片风雨欲来的景象。 果然,未时刚至,一阵风从北城刮来,尘埃弥漫了小半个汴京城,而阙门前,密集的雨点湿透了登闻鼓,如果你仔细听,有不少声音若有若无的传入耳膜,像是雨滴打在青砖的声音,又像是雨滴敲在鼓上的声音。 大雨里,登闻鼓前,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和一个弱冠年纪,右手不自然垂于身侧的青年男子披雨而来。年长的那个拿起鼓椎逆着风,冲破雨帘,一下一下地敲打着登闻鼓,鼓声遮盖了雨声,响彻整个阙门。 此二人正是李二狗的二儿子李继和三儿子李树。 李继在陈留县一家商行当杂役,数日前得知家中事故匆匆回家,刚到家中便听闻噩耗,在问询了弟弟后,毅然请先生写了状子,带着弟弟来到阙门击鼓鸣冤。 登闻鼓院将诉状呈交大家。大家召来韩绛、吕惠卿和蔡确商议,韩绛和吕惠卿各执一词,互不相让,蔡确在旁不多言语,只在大家问询之时,做一两句中正言语。最后大家将案子交予御史台重审。
第6章 男儿欲遂平生志 五经勤向窗前读 御史台是有审案的权力的。可蔡确向皇帝进言,因案件发生在祥符县,而祥符县县令是自己的本家,多少有些了解,是个清明的父母官,请命由其再审。并请将祥符县所上的关于李根案的札子和蔡熠在华亭做官时的履职公文呈来。大家看了札子和公文,觉得还算妥帖,便许了。 又见祥符县衙大堂。只不过堂下之人换成了前人的弟弟们。 李树显得有些畏畏缩缩,目光闪躲,当杀威棒敲打着地面,肃杀之气肃起时,隐隐有向哥哥身后躲藏的意思。反观李继,神情自若,目光笃定。这一反应让堂下坐着的蔡确心下有了计较。 申诉过程中李继没有替哥哥李根开脱,而是重点陈述弟弟和父亲的遭遇。他在大堂上当着蔡确和蔡熠的面,清清楚楚地提出了当初他爹内心的疑问和他的疑问: “按张家的户等,他家的服役者何故被派去追捕盗贼?那盗贼又何故恰好只伤了小民的弟弟?张家何故不缴点免役钱了事,偏偏要买人代役呢?” 见大人们没有发问,李继接着说:“小民在陈留听说,近日陈留大户丁家被祥符大户张家设计了,详情小民虽不知。但张丁两家素有恩怨,这是邻里八乡都知道的事。大人随意问一问便知真假。若张家行役是丁家设计,那小民的弟弟被伤或许也是丁家设计。” 这个推论信息量有些许大。听得蔡熠眉头一皱。厉声道:“李继,此番推论可有证据?若空口无凭,是想重蹈哥哥的覆辙,让本官治你个诬告之罪吗?” 李继连忙伏身磕头称不敢,但也不能绝对排除这一推断。见蔡熠没追究,便抬起头,话锋一转:“哥哥冲动惹事固然该承担后果,但哥哥并非故意诬告丁万椿杀人,只是前后遭逢弟残父丧,一时转不过弯来才觉得是丁万椿杀了我爹爹,加之哥哥上有老母要养,下有孩儿待哺,请大老爷除去诬告之罪,免除哥哥斩刑。” 所以,说到底,李继的诉求不是替哥哥鸣冤而是求豁免?头脑当真如此清醒。这区区佃户的儿子,口齿伶俐倒也罢了,思路还如此清晰,是难得还是不简单?堂上的人都寻思着。 听完一番陈词,蔡熠大约了解了李继的意愿,因为他说的事情都有待查证,而刚才与蔡确眼神交流之时,看他意思也是让押后再审。于是宣布待查证后再审,兄弟二人回家候审,不得离县。 县衙后院是蔡熠平日起居之所。不论较之蔡府还是蔡宅来说,较为简陋。蔡御史没有住在祥符县行辕,而是直接住在县衙。县衙小吏衙役们都觉得御史大人很是勤勉。 后衙书房内。两位蔡大人正就李继的说辞进行探讨。若他推断是对的,那么有罪的可不止李根一人。同时,蔡熠也向蔡确表达了对李继的疑虑,作为一个卖苦力过活的杂役,他所展示的口才与头脑确实出人意料。 听得蔡熠的疑虑,蔡确心里微微一笑,这个侄子还是有些眼力的,当下在心里赞赏了蔡熠一番。 他确定这李继背后有人在操纵。可是,几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民之间的利害关系,背后有什么可操纵的呢?还犯得着敲响登闻鼓?莫非真是有几个平民因在登闻鼓击鼓鸣冤而得以申冤便真以为,击个鼓就可以解决所有冤屈?简直痴心妄想。思来想去,蔡确一时思绪受阻。 见蔡确思索的样子,蔡熠心里沾沾自喜,自己这疑虑对了。他哪里知道蔡确心里的许多。 这边蔡确放下思绪,认可了他的疑虑,但当务之急是确定李根案是否还有案中案。便嘱咐他派人查证李继口中张丁两家的恩怨是否属实。若属实,便再查一查李继的推论,张家的行役是否是丁家捣鬼,并尽快抓捕伤了李树的那个盗贼归案。 李继其人,所言不虚。张丁两家的矛盾果然知者甚多,查证起来并不费劲。至于其他的事,两天过去了,明查暗访一无所获,盗贼也不知所踪。 这日一大早衙役来报城南吴员外家昨夜遭贼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节来捣什么乱。蔡熠心里嘀咕着。衙役接着又说他们家丁在追捕过程中发现了一个贼匪窝点。蔡熠一听,这不是送上门的线索吗,万一有那盗贼的下落呢? 他一边派人速去抓捕,一边去传李树前来认人。说是盗匪其实就是些无家可归,生计无着的流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则、民心不安,民心不安则生乱。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标榜富足的大宋王朝还能有流民四起,说来也是讽刺。
第7章 生如杨树枝叶简 不与人心论难易(上) 七夕刚过,时近中元节。祥符县主街上卖冥器、靴鞋、彩衣者甚多。家家户户在为拜扫先人做准备。李继向蔡熠请求于七月十日前将李二狗入葬,赶在中元节前可以祭拜。蔡熠想着李二狗的尸检报告无疑点,便许了。 抓捕过程还算顺利,一共有七人,跑了两个抓回五人。蔡熠祖上肯定是积了不少德,运气是极好。经李树辨认,这五人当中还真有当初砍伤他的盗贼。这下,连蔡确都不禁夸这侄儿好运气了。 现下,犯人落网,蔡确却不着急审理了,说辞是,中元节已至,连李继都知道死者为大,入土为安的道理,咱们这些读圣贤书长大的读书人岂能将礼法弃之一边,当然要给李家守孝几日,过了中元节再提堂问审。让蔡熠审了盗贼,先处理吴员外家的案子。 蔡熠作为下属和后辈已无话可说,只得从命。安排好公务,咱们的蔡御史也回京了,至于理由,当然是中元节出城祭祖,难不成还能是本御史想休息吗? 那个盗贼叫洪升,咋一听还以为是个文弱书生。长得倒还端正,只一点左眼至耳朵处有一道细小疤痕,若不细看一般不易察觉。就是因为这一特点,李树才能认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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