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一转,想起一个人;“石大妈,”她说:“你刚才问我雨花台什么的,我不大出门,没法儿跟你细说。我替你找个人来!”
找的是间壁刘家的二女儿,小名二妞,生性爱说话,一见了面咭咭呱呱说个不停;绣春对她很头痛,见了就躲,此时却很欢迎她了。
“堂屋里冷,”绣春将门帘掀了起来,“二妞,你陪石大妈我屋里聊去。”
等她们一进了屋子,绣春顺手将门关上;转到凤英那面,两人的脸上都没有什么笑容。
绣春心一沉,尤其是看到锦儿面有愠色,更不免惴惴然地,不敢随便说话。
“绣春,”锦儿沉下脸来说:“这么件大事,你怎么不先跟你嫂子说明白呢!”
是这样的语气,绣春反倒放心了。原来大家巨族,最讲究礼法面子;有时礼节上差了一点,面子上下不来,便得找个阶台落脚;照曹家的说法,便是找人“作筏子”好渡一渡。绣春、锦儿是常替震二奶奶作筏子的;此时必是锦儿听了凤英两句不中听的话,学震二奶奶的样,拿她“作筏子”。这无所谓,认错就是。
“原是我不对!”她将头低了下去,“我是想请你来跟二嫂说,比较容易,说得清楚。”
“那你应该早告诉我!或者你早跟二嫂说,一切托我来谈;我们的情分,还有不帮你忙的。如今二嫂疑心你跟我串通了瞒她,这不是没影儿的事!”
“锦姑娘,锦姑娘,”凤英急忙分辩:“我怎么会有这种心?你误会了!你跟绣春亲姊妹一样,我也把你当自己人,话如果说得直了一点,锦姑娘,你也不作兴生我的气。”
“好了,好了!”绣春插进来说:“锦儿气量最大的,怎么会生你的气?”
“是啊!”锦儿的面子有了,当然话也就好说了,“王二嫂,你也别误会,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有点气绣春。好了,话也说开了;王二嫂,你有什么话,请说吧?”
“我也是昨晚上才知道这件事。锦姑娘,你知道的,我上面有公公,还有大哥、大嫂;再说,还有绣春她二哥。这件事在我这里办,我有点怕。”
“怕什么?”
“怕人说闲话;我公公如果责备我,我怎么跟他说。”
“你的话不错!不过,我也要说实话,要亲嫂子干什么的?绣春不找她大嫂来找你,是为什么?就是巴望着你能替她担当;如果你不肯,那可没法子了!”
一上来就拿顶帽子将人扣住;凤英心想,大家出来的丫头,真的不大好惹,何况又是震二奶奶调教出来的!
“王二嫂,”锦儿又说:“这件事关乎绣春的终身,肯不肯成全她,全看你们姑嫂的感情。”
话越套越紧,凤英被摆布得动弹不得,唯一能说的一句话是:“我总得告诉我公公一声。”
“那倒不妨,不过须防你大嫂知道。你们妯娌不和,连累到绣春的事,想来你心里也不安。”
“这——,”凤英踌躇着说:“要避开她恐怕不容易。”
“那就干脆不告诉他。”锦儿说道:“本来这种事只告诉娘,没有告诉爹的。”
“唉!”凤英叹口气说:“我婆婆在这里就好了。”
“就是绣春的娘在世,也只有这个办法。人家是‘长嫂如母’;绣春是‘二嫂如母’,将来就是你公公知道了,也不会怪你。说到头来一句话,只要绣春嫁得好,这会儿做错的,也是对的;嫁得不好,做得再对也是白搭。”
“这话可真是说到头了。”凤英的心思一变,“锦姑娘,你看绅二爷这个人怎么样?”
“这个人啊,如果是我也要——。”
锦儿突然顿住,只为下面那个“嫁”字,直到将出口时才想到,用得非常不妥;但虽咽住也跟说出口一样,不由得羞得满面通红。
凤英这天跟她打交道,一直走的下风;无意中抓住了她话中这个漏洞,自然不肯轻饶,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着,锦姑娘,你也想嫁绅二爷?绅二爷真是那么教人动心?”
锦儿倒是肯吃亏的人,就让她取笑一番,亦不会认真;不过现在正谈到紧要关头,自己的气势不能倒!不然,凤英反客为主,提出一两个话有道理而其实办不到的要求,岂非麻烦?
因此,她硬一硬头皮,狠一狠心答道:“不错!王二嫂,不是我说,那怕你三贞九烈,只要见了绅二爷,私底下也不能不动心!”
凤英没有想到她是这么回答;尽管心里在骂:这个死丫头,真不要脸!表面上却微红着脸不作声;刚强的锐气,一下子就挫折了。
“闲话少说,王二嫂,我看就这么办,你替绣春担当一次吧!”
“好!”凤英毅然决然地答应,不过提出同样的要求:“锦姑娘,你也得有个担当。”
“只要我担当得下。你说吧!”
“如果我公公将来发话,我可得把你拉出来;说你传二奶奶的话,非要我这么办不可。”
“对!你就这么说好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绣春,到这时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说:“二嫂!锦儿说话算话。”
※※※
第七章
接下来是锦儿向石大妈有话有东西交代。交代的东西是二十两银子,一小块麝香;话只一句:“另外的药,你自己配吧!”本来还带了一支旧珠花,想让她拆线重穿,藉以遮凤英的眼睛,如今当然不必多此一举了。
石大妈亦是心照不宣,无须多问,只有个心愿,“锦姑娘,”她陪笑说道:“都说南京织造府跟皇宫一样,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让我开开眼。”
“本来就是皇宫嘛!”锦儿淡淡地答说:“等你把绣春的病治好了,少不得会让你开开眼界。”
答了这两句话,锦儿不容她多说,站起身来就走;绣春却在堂屋里拦住了她:“锦儿,你无论如何到晚上再回去!”她哀求似地说。
锦儿面有难色,好久才说:“这样吧,我吃了饭走。”
绣春也知道,必是震二奶奶还有很要紧的事要差遣她;延到午后回去,她已是担着很大的干系,便点点头说:“也好,我让我嫂子去弄几个菜。”
“不!不!”锦儿拦住她说:“吃饭是假,好好儿说说话是真。你请你嫂子陪客吧,我也有些话要告诉你。”
石大妈倒也很知趣,听得这话,抢着说道:“陪什么?我哪算是客?我这会就上街,顺便把药配了回来。”
绣春怕她不认识路,将大宝喊了来,给了他十来个铜钱,让他陪着石大妈上街,一再关照:别走远了!只在近处逛逛。然后关上了大门,转身笑道:“这个老帮子,真受她不了。”
“也只有这种人,才能干这种事;受不了也得受她的。”锦儿招招手说:“你来!奶奶有样东西给你。”
于是两人回到绣春屋子里,锦儿将一个手巾包解开来,里面是一个锡盒;揭开来,已泛黄的棉花上置着一只吉林人参。
“二奶奶说,这是真正老山人参,给你陪嫁。”
单单用人参来陪嫁,似乎希罕;不过细想一想,也不难明白,是怕她服了石大妈的药以后,失血过多,用来滋补。只是不肯明说而已。
“我想,人参也不是好乱用的。既然她有这番好意,你就收着再说,等吃了药看,如果身子太吃亏;我跟二奶奶说,找大夫来给你看。”
“我自己知道,身子我吃亏得起。就是那一阵,想起来害怕。”绣春不胜依恋地说:“我真想你能在我旁边!无奈,是办不到的事。”
“是阿!就是办不到。不过,跟你嫂子说破了也好;她会照应你的。”
绣春点点头,欲语还休地迟疑了好一会,终于问了出来:“二爷怎么样?”
“你是说,太太把凤英叫了去,交代了你的事以后?”
“是啊!”
“那还用说?别扭闹到今天还没有完。”
“闹到今天还没有完?”绣春蹙着眉说:“那不闹得大家都知道了吗?”
“不!是暗底下较劲,表面看不出来什么,当着人更是有说有笑;一回到房里,二爷的脸就拉长了,摔东西,寻事骂人。”
“骂谁呢?”
“还不是那班小丫头子倒霉!有一天连我也骂了。”
“连你都骂了!”绣春不胜咎歉地:“怎么呢?你又没有惹他。”
“故意寻事嘛!”锦儿倒是那种想起来都觉得好笑的神气:“有一天请客,忽然想起来要用那一套酒杯——。”
“那一套酒杯?”绣春打断她的话问。
“不就是那套会作‘怪’的酒杯吗”
这一说绣春想起来了,“是那套从东洋带回来的,什么‘暗藏春色’的酒杯不是?”她说:“那套酒杯我收到楼上去了。”
“怪不得!我遍处找,找不着;二爷就咧咧喇喇地骂:‘我就知道,你们齐了心跟我过不去!只要是我看得顺眼的,你们就看不顺眼,非把它弄丢了不可!’又指到我脸上问:‘为什么二奶奶的话你句句听;我二爷的话你就当耳边风?’”
“这不是无理取闹吗?”绣春问道:“你怎么回答他呢?”
“我理他干什么?倒是二奶奶看不过了,从里屋走出来说:‘你那套色鬼用的酒杯,是我叫绣春收起来了。你二爷看得顺眼的东西,我们敢把它弄丢了吗?如果即时要用,只有派人把绣春去接了回来。不过,你得先跟太太去说一声儿!’二爷一听这话,跳起来就吼:‘你就会拿太太这顶大帽子压我!’不过跟放爆竹一样,只那么一响;说完了掉头就走,什么事也没有。”
绣春觉得好笑,但笑不出来。心里自不免有些难过。不过,她也知道,事到如今,除了心硬胆大四字以外,她不能有别的想法;只希望顺顺利利过了二月初二,因此对震二爷夫妇闹别扭一事,还得问下去。
“二奶奶呢?说了什么没有?”
“她用不着说什么!二爷这种样子,她早就料到了,一再跟我说:‘你别理他!反正这件事咱们没有做错;只要绣春嫁得好,就行了。’”锦儿将脸色正一正,说她自己要说的话:“绣春,你千万要争气,帮绅二爷成家立业。运气是假的,自己上进是真的;女人嫁了人都会走帮夫运,就怕得福不知,总觉得事事不如意,一天到晚怨天恨地,寻事生非,丈夫正走运的时候,都会倒霉,哪里还有帮夫运?你当然不会;不过我怕你太能干、太好强,凡事不肯让绅二爷吃亏;那样帮夫又帮得过分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知道。”绣春握着锦儿的手,很诚恳地答说:“我不会跟二奶奶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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