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麦自从躺下后就不再有动静,也不管宇唐像一只初来乍到的警犬到处巡逻的行为。他把整个身子埋了柔软的织物里,直到半个小时后惊醒,脸上冷汗淋漓,下意识在茫然的黑暗中寻找什么,这才发现宇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汤麦松了口气,随后又颇为不自然地扶了一下眼镜,说:“我……不小心睡着了。” 宇唐关心地问道:“做噩梦了?” “不是梦。”汤麦揉了揉有些眩晕的太阳穴,“只是一睡着就感觉自己一直在下坠、失重,然后怎么也醒不过来。” 民间俗称“鬼压床”,多数是因为压力太大导致的。沙发边上有小剂量的安眠药,和一些安抚神经用的处方药,都已经所剩无几了,宇唐拿起来端详一阵,问道:“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不记得了,挺久的了。” “是周丞医生给你的吗?” “我没告诉他,他这个人只会小题大做,被他知道的话肯定会问个没完。” 汤麦抓起其中一瓶倒出两粒淡黄色的药片,犹豫半天,还是倒回了瓶子里。 “怎么不吃?”宇唐问道。 汤麦撇了撇嘴角,“太苦了,不想吃。” 他一向很擅长解读别人脸上的欲言又止,通常情况下都会选择一笔带过,但是这招似乎不太适用宇唐。看着一双大眼睛散发出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光芒,让人像敷衍都难。 在热切的注视下,他正了正身子,“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宇唐犹豫了下,试探道:“和你手腕上的伤有关?” “嗯。” “抑郁症?” “不知道。”汤麦抓了抓有些过长的刘海,“我没去做检查,一旦做了,指标不合格就很难再回市局。” “其实你很想回来,但为什么你总是拒绝聊这个话题?” “我担心……” 担心自己没办法以平稳的心态对抗难缠的问题,担心这样的自己会成为其他人的累赘,担心“汤麦”这一形象会在其他人心中大打折扣。每个星期周丞都回来给他做量表,每个星期他都要花一天的时间安慰自己没事的、可以的,科学测量表都是有迹可循的东西,只要他想就能做到完美。他就像一个幼儿园里最喜欢玩捉迷藏的孩子,躲在自认为的安全角落里,直到游戏结束都没人能找到他,还以为自己是最后的赢家。 宇唐轻轻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走去厨房又走回来,只是手里多了一杯水。 汤麦尝了尝,居然是甜的。 “明天我去找周丞医生,让他重新给你开点药吧。”宇唐说,“药就先吃着,但是每次只能两颗,我看着你吃。” 汤麦默默地说:“加糖会影响药性的。” “但是不加的话,你又不肯吃,嫌苦。” 宇唐这双无辜又蓄意的下垂眼很有诱惑力,汤麦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在他的注视下一饮而尽。 晕晕乎乎的,估计是药开始起作用了。 宇唐给他盖上薄毯,继续刚才的话题,“是因为江子非的事情才开始自残的吗?” “江子非……”汤麦用一种恨怀念的语气念起这个名字,“她和你一样,毕业后就分配到了法医鉴定中心。盲刀案时她做我的助手,几乎和我跑过所有的现场,参与过所有的案情分析会。市局上下对她的评价很高,算是同期中第一个开始参加一线的人。” 窗外起风了,卷起初秋的萧瑟,飘渺不定的视线放得越来越长、越来越远,随着窗外来回摇摆不停的树枝而晃动。 盲刀案破冰契机是江子非私下调查发现了王海男母亲账户上的流水变化,她每个月会给几个账户转账,少则千百,多则上万。对方是一家特殊教育学校,专为残疾人提供服务,王海男从十岁起就被王母藏在地下室里不见天日,能和他进行对话的只有他的老师,也就是说当晚三人被杀的惨案,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唯一的见证者。 这一重大发现让她热血沸腾起来,越战越勇,继而又发现了藏在录音机背后的秘密。但是事后调查报告中有关怒尕神的内容全部被删掉了,她在隐瞒什么,在保护谁,一个警察居然会和杀人犯共情,实在是太可笑了。 “停职期间,我不止一次想要找到她,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是她一直不肯见我。”汤麦顿了顿,“直到我调查出来藏在背后的那个人,是当时年仅二十四岁的张龙韬。” 也许是江子非感受到了冥冥之中的威胁,收到张龙韬给她的最后一个包裹后,她就走上了楼顶,一跃而下。也是从那天开始,‘祂’好像是把汤麦当成了江子非的替代,不止是包裹,精神上开始出现了某些异样,嗜睡、暴躁、抑郁,等等。 宇唐听着他的描述,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知道最恐怖的是什么吗?虽然看不见这个东西,但‘祂’一直在我的身边,无处不在。” 说完,汤麦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超市小票——一只黑色的眼睛,怒尕在注视着他们每一个人。 因为药效的缘故,汤麦已经有些意识模糊的先兆了,他慢慢支起上身,像是搭积木一样交叉着双手,好让自己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些琐碎、混乱,又不敢忘记的回忆。 “而且有一段本不属于我的记忆越来越清晰,那天,在天台上,好像是我把江子非推了下去。” 第19章 盗梦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梦,等我醒来后才知道江子非真的死了。但是那种触感很真实,像是亲身经历那样……” 听着汤麦一点点剖开自己的内心诉说痛苦,宇唐忍不住轻声安慰道:“江子非在停职期间服用抑郁症药物的记录,这一点周丞医生也可以证明。而且现场没有任何痕迹表明是人为,她是自杀。” “我不甘心被开除,我很恨她,跟踪过她,也调查过她……我有充分的作案动机。” “作案动机不是证据。” “知道她死了,我也没有很强烈的情绪波动,反而感到很平静,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应当那样。这不应该是一个正常人会拥有的反应。” 汤麦发白的骨节紧紧攥紧衣角,整个人紧绷得厉害。 “汤老师,汤老师,你看着我。”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宇唐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想也没想就握紧了他的手,“可能因为刚才你吃了药,难免会出现一些心慌难受的感觉。这里是你家,你很安全。” 手心里的温度安心又稳定地传来,汤麦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宇唐。” “嗯,我在。” “二楼的书房,那里有很多资料,等我……睡着之后……你可以去看看……关于盲刀案的……这个故事很长很长……” 汤麦慢慢闭上眼睛,困意不可控制地袭来。 江子非出身于一个军人家庭,退伍后的父母亲,一个在钢铁厂任职技术工人,一个是医院护士,但是母亲因在前线有功很快就晋升为了大医院的外科主任。两人因为身份的差距导致家庭破碎,母亲离婚后很快又再婚,继父是一名外科医生,有着优渥的背景和丰富的学识,对待子女却如同陌生人一样疏离,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外人。 每次提笔写到有关“家人”的作文,江子非都要做足了被打低分的准备,她的理科十分拔尖,重点大学一定没问题,相反语文持续下降,尤其是作文,总是在及格线上徘徊。在母亲的要求下,她搬去小姨那里住,美其名曰是去补课,实际上是想踢掉她这个麻烦。 小姨叫叶美和,是一名在职语文老师,未婚未育,一直过着孤单但快乐的生活。 在当时看来,年近三十岁的女人不结婚相当于给自己后半生判了死刑,但叶美和并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就算是她唯一的大姐,二人也有将近五年没有再联系了。所以她从一开始并不是很欢迎江子非的到来,觉得这是这个家庭再用血缘关系强行给她绑上一枚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但是相处下来她发现自己和江子非其实是一类人,像是游走在家庭关系中的两块拼图,相互依靠,残缺又完整。 小姨说,咱们这个小家得撑住。 她打算下乡锻炼一段时间,等顺利回家就能拿到学校发的补贴和编制名额,到时候她会先贷款买个房子,还可以养一只白色的小狗,不管江子非下课再晚、她下班再迟,都能有个家回。 她们在火车站南门的早饭铺子上吃完了最后一顿豆腐脑,江子非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像她所说的那样,只是茫然地相信叶美和会和后年的春天一起回来。 可是那一年的冬天特别漫长,漫长到她以为校门口的合欢花不会再开。 春天还是来了,但是小姨不在了。 谁也说不清楚叶美和究竟遭遇了什么。起初村子里是很欢迎这些来自城市里的老师们的,学生上课积极,家长全力配合,甚至还有一些成年人会来旁听。但是渐渐的,叶美和好像感觉到了不一样的视线,那些来听课的男人,或者是男孩,眼神赤裸,有一种在逛肉铺的感觉。果然如此,她和其他几位女老师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骚扰,电话线被剪掉、行李被扔掉,之后这些人变本加厉,以至于她们连门都不敢出。 计划过的逃跑都被当场抓回来,反反复复三四次后就开始有人先受不了了,不愿就范的就自杀,愿意就范的再也没看见过人影。她们不光要提防男人,另外还有女人,她们会闯进来突击检查你的床铺,你的个人用品,但凡有可疑的都会被拿走。 也有一直沉默的人,注视着所发生的一切最后再默默走开。叶美和去问过原因,其实这些人曾经和她们一样怀抱憧憬来到这座大山,然后有了孩子后再也没有离开过,也不想离开了。母爱是女性的最大优点也是最大缺点,叶美和不想变成这样,每一天活得胆战心惊,但是越沉默就越纵容,在这种极端情况下,卑劣的私欲和本能似乎更胜一筹。正义是被创造出来的,不能奢望人人都有。 叶美和开始记日记,每一天、每一秒,希望用文字来帮助她捱过这段难熬的日子。也就是警方在结案后交给江子非的遗物之一。它现在静静地躺在汤麦的书架上,翻开却是一出吃人的好戏。 她终于搞清楚了这些人疯狂的理由,所谓的“怒尕神的诅咒”,他们想要留住更多的外乡人,尤其是女人,如此一来才能破解隐藏在他们DNA里的怪病。日记完结在叶美和歪歪扭扭、一直拖拉到纸外的字迹,封面写:“给非非,永远不要放弃你的理想。” 谁都不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 叶美和的事情以意外死亡草草结案,好在江子非没有就此颓废,多年后还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刑警,算是对小姨在天之灵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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