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个货架旁有一张被撕毁的名牌,是秦妮的,上面还有一个带着血迹的半个指纹。正当他纠结要不要告诉汤麦时,遥远的某处传来可怕的“轰隆”声,铁质架子如同被风吹倒那样一个接着一个倒下,霎时间已经平整了一大片。 坏了。 宇唐本能地向着声音的源头冲过去,期间他已经把最坏的打算想好了,但还是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无数人偶如雨倾倒而下,架子与架子勉强撑起一个令人窒息的空间,汤麦就被压在最下面,一只脚被绊住,稍微一动就有可能被淹没。 “我又没让你来救我!” 没等宇唐开口,汤麦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他总是这样,高傲、不屑、自作主张,不喜欢施舍和同情,把别人的帮助当成空气,脾气差劲到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才能受得了他,那就是他口中的“烂好人”宇唐。明明一直被当作工具、被耍得团团转的人是自己,宇唐想不通他到底还有什么生气的理由。 但是现在不是计较得失的时候,这些积压在一起的货架已经不堪重负,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宇唐从角落里找来趁手的木棍当作支撑点,另一只手伸进去直接抓住了汤麦的手腕。起初那人还有些不情不愿,后来也意识到自己情况不妙,才配合宇唐慢慢从人偶堆里爬出来。 突然,汤麦喊了一句,“等一下!有东西!” “别找了先出来再说!这里不结实!架子很容易就倒了!” 之后就没了声音,宇唐捞了个空,感觉心头一紧。 不过,汤麦很快就从里面钻了出来,二话没说就甩给宇唐一样东西。 这是一个定位器,很小一个像是纽扣,可以贴在任何地方,之前有同事参加缉毒任务的时候宇唐见过几次,是刑侦队用来确认行动路线和位置的利器。 “是我放在张龙韬身上的。”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张龙韬在哪里?” 但是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汤麦没有如实将凶手信息告诉他们刑侦队,就更加证明了他想避开公正的手法自己去找张龙韬。 好在汤麦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可能是觉得没必要透露太多,也可能是在和宇唐赌气。他看上去还算是镇静,但语气上却透露出一种即将看到大结局的兴奋,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张龙韬知道曾力打算把秦妮作为赌资‘卖’给黄贺,杀了曾力后先去了君望府小区,又尾随蒋薇凡来到莱曼迪,在他和胡梅打架的时候杀了黄贺,又用蒋薇凡的东西伪造现场。至于胡梅,估计是害怕被报复才一直保持了沉默,只要她肯说明情况,张龙韬就一定跑不掉。 “我确实有引导你去找一些东西,但是结果没骗你,你也看到了。”汤麦一边擦手一边说道,“刚才我摔倒的地方有拖拽痕迹和血迹,以及他不小心掉在这里的定位器,是我从你口袋里拿的。不信的话可以去查查记录,分配给你的定位器应该少了一个。” 他不是在证明张龙韬的罪名,而是在辩解自己没有说谎,此时此刻对他来说,宇唐的信任似乎比真相还要重要。 但是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汤麦现在受伤了。 宇唐几乎是感同身受地皱起了眉头,他的脸上有擦伤,手腕上也染上了一圈瘀青,微微泛紫红色,苍白的皮肤之下就像是亟待爆发的熔岩,又很脆弱,稍微一碰就会破裂。即使如此他还是不肯服软,只要宇唐一靠近,就表现出一副很抗拒的样子,让人想到市局大院里的野猫,动不动就炸毛、低吼,怎么喂都喂不熟。 他挥开宇唐的手,低声吼道:“别碰我!” 越是这样就越让人恼火,宇唐也不打算配合他了,强行把人拉到身边来,“我这就通知谭队他们过来,这里太大了,光看我们肯定够呛。” “不行!” “你受伤了!” “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这么多天的相处,汤麦早已习惯宇唐先开口先道歉,如今很难给自己找个合适的台阶下,生硬地回绝道:“……我要在这里待一会儿。” 宇唐很想些什么,如果他真的想解除心结,现在就应该回到办公室、解剖台,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但是打了几遍腹稿还是无法亲口说出这个事实,因为他知道汤麦身上有太多他不知道的负担,还有一些常人不能理解的自负和好胜心,他在自我折磨,也只有他自己才有方法解脱。 32 不要骗傻小子会遭报应 汤麦坐在那里不肯动一下,在宇唐的百般追问之下才说出实情。钢架倒塌的时候他没能及时避开,尖锐的顶端正好砸中脚踝,导致整个关节变红变肿,还有错位的风险,能忍到现在实属非人。 宇唐忍不住红了眼眶,看上去比他本人还要委屈,“为什么不早说,疼又不丢人……” 他的目光总是热切和直白的,看向他的同时汤麦也在看着自己这副狼狈又不肯低头的样子,每当想要浑水摸鱼过去的时候心里难免有些发虚。 “宇唐……” “我在呢。” “刚才……还有之前在车里,我……” 想说的话在嘴边绕了三圈又咽回了肚子里,汤麦明知道自己很难不对他妥协,但还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他自诩是个冷静又自控的人,唯独不会撒谎,也相信现在的表情一定是漏洞百出了,仍然还保持着刚才冷淡的态度,说道:“你不用管我,我是医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我小姨也是医生,但是得阑尾炎的时候也得乖乖去医院挂号。”这次宇唐没有听取他的意见,而是背过身子让他可以靠上来。“我背你,我们一起出去。” “不用了……” “不信我啊?你放心,就连警校的军事化训练,我都是一个人扛着三个麻袋跑障碍的。”宇唐信誓旦旦地说道。 “我不是不信你……” 汤麦仅剩下的一点良心在警告自己不因该欠他太多,但眼下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宇唐的后背很宽厚很有安全感,即使是背起汤麦这样的成年男性不见颠簸。 接着,他们又走了很长一段路,重复的货架像是梦中会出现的死循环,一直绕圈,一直被困。汤麦很少经历这么长的空白,从前他很害怕停止思考的自己,因为这样的话将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只要想的够远,才能将问题的危险性降到最低、最小,也算是一种自我的保护机制。 而他现在所幸放弃了,期间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做,耳边沙沙回响的是宇唐的脚步声,以及一些风从管道中溜走的动静。 宇唐上扬的语调在这偌大的地下室里是最好的定心丸,“太安静的话我会憋死,不介意我说会儿话吧汤老师?” “嗯……”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当法医。”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有顺其自然的选择,也有潜移默化的影响。父亲就是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整整三十年来他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同时也有人死去,所以他从小就对“死亡”没有太多的感触,和“活着”相比,这只是一种状态而已,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但是最终改变他的是父亲的离世,他选择宽解世人唯独忘记了自己,最后因为胃癌倒下。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陷入了某种恶性循环,与其说是他选择了法医不如说是法医选择了他,父亲有的他必须也要有,而且还要做的更完美,好像如此一来才能证明父亲迄今为止做出的努力和牺牲一样。而盲刀案却斩断了他的幻想,法医抛弃了他,父亲也抛弃了他,就算抓到凶手又如何呢,他还不是一个被现实打败的普通人而已。 某种程度上,宇唐是可以感同身受的,也理解他如此执着于盲刀案的原因,毕竟他从小对警察也有莫名的自负心,但不能理解的是他逃避责任的做法,不愿意相信其他人,为了达到目的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那是因为你太善良了,容易被骗。”汤麦原封不动地把周丞的话转述给他,“所以衬得我很坏。” “你没有不好的地方。”宇唐哈哈笑起来,继续在货架中移动,“不过,如果你指的是你这阴晴不定的臭脾气的话……嗯,你对我确实不太好,有时候还喜欢打人,之前踢我那几下现在还疼呢。” 汤麦眼底掠过一点难为情之意,“那是为了让你长记性……” “还有就是,你最大的缺点就是不肯放过自己。” 宇唐打断了他的话,低沉的声音如鸣钟般轰的一下惊起汤麦心里的飞鸟。 汤麦不否认,像是放弃了思考般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也许吧。” 面对宇唐,常常会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不爽感。他紧闭的唇、低垂的眸,被过长的刘海稍稍掩去的锋利棱角,好像无论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这人都不会说一个“不”字,甚至直到刚才,汤麦都以为他会用简单的过场话来带过尴尬。 但是他还是坦诚了一切,这些话就像是突然塞过来的一束玫瑰花,乍一听好像不痛不痒,还有些故意抱怨的感觉,而那些没拔干净的刺仍然会刺痛尚未痊愈的伤口。 每个人是相同的,又是不同的。宇唐是个烂好人,自己何尝又不是呢,不过是方式不同,对象不同,或许从当初宇唐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该从执迷不悟的梦中醒来了。 “汤麦。” 背上的人明显愣了一下。这是宇唐第二次直呼他的名字,不加任何称呼,普通但直接。汤麦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回答了一声,静等下文,却发现对方并不打算给什么答案,上扬的尾音留足了余味。 突然,宇唐放慢了脚步,地上有一些明显不是自然形成的磕撞痕迹,而且很有规律性,向着同一个方向——一扇完全封死的铁门。 这扇门整整有一面墙那么大,掩在货架后面,又有成千上万的假人偶遮挡,宇唐猜这应该是胡梅和张龙韬拖拽尸体的时候不小心碰倒的,事后焊死这道门就慌忙离开了,并没有来得及处理。如果之前他们是靠推理一路走来的话,只能说幸运,眼下无计可施,无论宇唐如何踹、打、晃,都感受不到一丝震动。 汤麦坐在地上,低着头,喃喃道:“就差这么一点了……” 一路过来实在太累了,宇唐也瘫坐在地上。向上看,空无一物,两盏白炽灯静默如常,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光明带给人居然是一种无限扩增的恐惧;向下看,他的手上已经伤痕累累,有些是刚才救汤麦时不小心划伤的,有些记不太清了,化脓流血,直到现在他才感觉到疼。 原来叶美和日记里所说的绝望感是这样。 希望是死人留下的遗言,绝望是活人书写的墓志铭,叶美和在这一刻会想些什么呢,会感觉到后悔吗。宇唐跟她身处不同时代、不同教育,同样对自己的职业充满憧憬,又在一次又一次自我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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