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四爷应得爽快,至此才恢复了他了一派从容的笑脸,“淮安府嘛,巡院的玉斯年玉大人你知道嚒?就是金陵城中宠女儿宠得远近闻名的那位,他正好是那里的署官,一年有半年要在淮安,眼下正是三月末,算日子他应该快启程了,我现在就去登门拜访,委托他来帮忙。” 马车聒噪,城西辉复巷中,一只配着碧玉扳指的大手拾起桌上的一只木质雕刻的肥胖小鸟。 杀香月的院子里东西很多,明明地方不大,却被它的主人尽数利用,左边种草栽花,右边养龟养鱼,中间一张硕大的桧木桌子,上面摆满各式的营造小件,形制尽是金陵城中有名的桥、楼、牌、坊,小件周边还有刃口各异的刨子、小刀、锤子、榔头。晚樱谢了,惹人醉的“花吹雪”变作绿油油、鲜嫩嫩的绿叶,在枝头簌簌地响,男子随意地瞧着他不大的小院,杀香月则盘膝坐在低矮的坐床上,对着一方小镜,一边觑着男人,一边小心谨慎地给自己上药。 “你小时候便喜欢这些零碎摆件,在街上看到什么都要收回家中。” 男人的声音悠悠传来,杀香月听着,没有作声,拘谨地在下颌处的淤青处反反复复地涂。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不知轻重的孩子,从去年淮安府始,怎么做起事来倒一次比一次大胆了?” 男人忽然回身。 杀香月立刻放下手停下看他。 “应天府那个捕头是什么来路?”男人信手撂下那小肥啾,口气随意,“你在他面前暴露了?” 杀香月最珍贵的,不是他高超的身手,也不是他匠师的手艺,而是他身上那一套绝对查不出问题的伪装:体面的身份、经历、住所,与权贵不远不近的距离,太平教的头目需要让自己看起来是一员无懈可击的良民,可杀香月昨夜秦淮河上的放肆,注定要让他的身份裂开一大道破绽。 杀香月沉默了一下,答非所问地答,“邝简他虽是公门之人,但不是恶人,应天府和其他金陵的衙门不同,我们完全可以拉拢他。” 男人宽容地笑了笑:“你倒是欣赏他。” 杀香月屏着呼吸看他走近,眼中没有任何的躲闪:“此人聪明又公正,办案尽心尽力,义父若认识他,也一定会答允将其引为同道。” “唔,我太平教让人闻风丧胆的王牌杀手,都开始说孩子话了。”男人走至他身前,接过那膏药盒子,沉稳有力地沾了沾膏药,便涂在杀香月那被打得青肿的嘴角上,“他是官,你是贼,你若真信重他为人行事,他便不会对你网开一面。” 药膏清凉,杀香月被冰得轻轻一颤,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畏惧却不敢移开地看着男人。 “我还是那句话,那捕快若是没找上你,你便不要招惹他。镇府司那边有人看着呢,一旦确定你和你的人没了嫌疑,你立刻去医馆瞧病,今日二十三日了罢?且别耽搁了。”
第30章 案中案(4) 巡抚,顾名思义,即巡视地方之意,此制萌芽于永乐年间,初创于宣德时期,南直隶一地的巡抚总司衙门设立于金陵城东,其中官员多兼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右佥都御史衔,每年三月始衙内官僚巡抚江南十府,督理地方事务,驻停各地至少二十七日。 四爷时间赶得巧,今日正是玉斯年动身之日,他若是再晚几个时辰,便看不到这位老朋友了。 “遗直?你怎地来了?” 是时,玉斯年正在自家院落中清点所带之物,自家儿子明日府试,他身侧只陪着一身白袄黄裙的小闺女,小闺女锲而不舍地蹲在他行李旁加塞一件厚衣裳,听到父亲说话,当即抬起头来,衣服一扔,欢欢喜喜、又娇又野地朝四爷蹦过来,“左叔叔!” “哎……!” 四爷迎面接住这莽撞的小姑娘,生生被顶得倒退三步,“多大了,还撒娇!” 玉斯年早年丧妻,独身带着一儿一女,十几年来是又当爹、又当娘。这小丫头名叫玉带娇,今年十五岁了,人小时候长得还有些像个小男孩,现在女大十八变,整个人从那灰扑扑的小子外壳中脱胎出来,一身娇嫩的白袄黄裙,衬得她皮肤细白,杏眼明亮,越发的明丽娇艳。 玉带娇绕着四爷转了一圈,见他两手空空,毫不客气地拽着他的衣袖就嗔:“左叔叔,你之前答应娇娇的马球棍呢,带来了吗?你怎么能空手登门呐!” 四爷当即和孩子耍赖,敲她的脑门,“什么马球棍,你都那么多马球棍了,怎么还要马球棍!我下次给你带湖州的画笔!” 这女孩有超过其他大家闺秀的娇蛮,眼看着四爷搪塞,鼻子一皱,当即就要发作。玉斯年眼见女儿不成体统的撒野,一声喝止了她的冒失,“娇娇!”说罢板起脸孔起:“你左叔叔来定是有要事相商,你休要胡闹!” “对对对,有正事!”四爷赶紧借坡下驴,把孩子挪开些,苦苦哄道:“左叔叔是有要紧事跟你爹说话,下次,下次一定带礼物!” 那小姑娘懂眼色,立刻依依不舍地拽着四爷说自己先回房呆着,等下再出来帮父亲整理行装,玉斯年点头,转身引着四爷进了会客厅,口中道:“知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是怎地了?”娇娇那倩黄的身影一走,四爷便收起了嬉笑,甫一进门便神色肃然地掩紧门窗,待得厅中阴暗下来,他直接朝玉斯年道:“胡野死了。” 玉斯年并不懂他的煞有介事,答:“听说了,昨夜便传得沸沸扬扬。” 四爷当即截断他的话:“是太平教干的。” 玉斯年一顿:“……你的意思是?” 四爷:“去岁胡野之弟胡肇之死你还记得罢?这两案,是同一个人做的。” 玉斯年的神情登时一震,这才领会到其中的棘手之处,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压低了声音,小声问:“你是怀疑……这二人之死,都与当年吴家事有关?” 玉府的占地并不大,两进的宅子,会客与住处分隔清明,此时前进院落门窗封锁得严密,玉斯年与四爷坐于厅中,皆擎杯沉吟。无人留意的中厅小门外,十五岁的少女一身刺绣压脚的六幅明黄褶裥裙轻轻一纵,绕到屏风之后,探头探脑地贴着耳朵去听—— “……可那都是那么久的案子了,总有十一年了罢。”父亲的声音悠悠传来。 四爷闻言,怅然而叹:“是啊,都那么久的案子了,若非胡家兄弟前后都为一人所杀,我也联想不到复仇。” 会客厅内,玉斯年继续问道:“你怀疑是那位的遗孤回来了?” 四爷迟疑地摇了摇头,“我无法确定,但我瞧他年岁,倒是差不多。” 他无法确定,因而也没有和邝简言明,若他所猜者中,那杀香月应该就是那个人的儿子,邝简所说的不解“淮安府不算通港大阜,也没有了不得的名胜,他为何下江南要特意绕行此处”便有了答案,因为他父亲逆罪抄家前最后的官职,便是淮安府府尹。 玉斯年腾地站起身:“你见到人了?!” 四爷为难地点了点头。 屏风外的小姑娘困惑地锁紧眉头,完全不理解大人们在谈什么东西。 屋内传来拳头砸在手心里的声音,玉斯年的口气又怨又愤:“当年吴家三十余口斩首,清点人数时唯独少了幼子,我还庆幸过那孩子或许可以逃得一命,结果没想到还是被太平教所救!他父亲已是一时糊涂,这做儿子的怎么又误入歧途!” 四爷忍不住道:“我现在还无法确定……” 玉斯年摆手,只追问:“那且说确定的,你见到的那个人,他现在如何?是什么身份?长得有多高?过得可好?” 四爷勉强一笑:“他很好……是个手艺人,所学足够安身立命,若吴大人是他父亲,那个头他比他父亲略矮些,性格谦让,你想见他嚒?” 玉斯年当即回绝:“不,不要告诉我。” 四爷苦笑一声,也的确,他们与吴家并不多亲近,十一年前他们释褐受官,吴家风波刚起,他们的确曾对吴琯满怀同情,可是勾连太平教之事一出,他们难免改换立场。 玉斯年:“你说的胡肇案子极为血腥,我有印象,但当时并没有往吴氏复仇上多心,胡家兄弟都是伤阴德的,那弟弟监工坝上大肆克扣钱米,饿死打死了好些人,淮安府有太平教的教坛,当地人都以为是太平教不满其作恶而作案。说句不公道的话,不管这兄弟俩是谁杀的,那杀手都不必杀人偿死,他若能回头是岸,坐役刑囚,我也乐见其将来改邪归正,遗直你若有机会,不妨劝劝那孩子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四爷点头:“我会的。” 他与镇府司那重刑重罚的一套不同,他严禁手下姑息养奸,并非是要将罪犯赶尽杀绝,而是想他们能受到合理审判,助其改恶从善,迷途知返。杀香月并非无可救药之人,他不会坐视不理。 玉斯年亦点头:“至于你的来意我也清楚了,我今日正要出发淮安府,这便去查查此事,若那孩子真是吴家的血脉,我随时与你飞鸽联系。” 四爷也不言谢,直接站起身来郑重地行了一礼,“那我便等玉兄的消息。”
第31章 浪淘针(1) 阳光炽盛,邝简沿河,重走了一遍昨夜的秦淮一线。 镇府司已经找到昨夜叫佛楼出现过的三位嫖客,其中两位还是明日要府试的考生,邝简跟着听了一会儿,没听出什么嫌疑来,但锦衣卫挺上心,坚持说其中一个书生有嫌疑,要害一定在他身上,邝简严谨地怀疑他们只是不想在外面东奔西走,这才用这等托词,但镇府司不是自己的地盘,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见他要亲自出门查案,倒是有个叫曲宝的小旗挺主动,说想跟着他服劳。 邝简很有身背“嫌疑”的自觉,还先和江行峥打了个招呼,江百户点头默许,他带着人就出来了。 第一站自然是叫佛楼,邝简登门找到管事提出要重看一遍胡野遇害的雅间,有谢老板的嘱咐,楼中人很是配合,但现场基本已经被破坏干净了,那雅间仿佛有整个楼的人来此一起跳过集体舞,痕迹乱成一团,就算有蛛丝马迹也不知是谁的。 “那个最先发现的婢女呢?” 主事闻言耷下眉头:“回捕爷的话,未曾找到。楼内婢女有二百余人,昨夜小的回来询问,没有人认领此事。小的估计也是那丫头没有看到凶手容貌罢,不然凶手折返,早就将她带走了,小姑娘胆子小,不敢声张认领被人知晓也是可能。” 邝简大概能理解,很多凶案现场的目击证人都不敢自承身份,就是害怕凶手还没落网,自己反而先遭报复,那婢女事发时能挺身而出,已经很勇敢了。 邝简便紧接着请主事带他去琉璃珥的房内。 沿着河街的叫佛楼一楼最里间,邝简举步迈入,见屋子二十步见方,现场与钱锦所说相差无几,外屋有洗漱水盆,水色发红,应该是琉璃珥从凶案现场离开后梳洗过,中间一条屏风阻隔,屏风内睡床凌乱,地上散落着几轴字画,字画上印章各有不同,并无规律,想来是恩客所赠,邝简探头看向窗外,见此处河房乃处于叫佛楼的一处背风的拐口,桧木窗台到水面足近七尺高,等同一成年男人身高,若是琉璃珥自己,等闲跳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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