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非常好奇曾经的曙光镇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样子，身为当事者之一的凡格尔先生，正在慷慨地给他忠实的听众讲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对对对！”僵尸露出一副恍然之色，随即组织好语言，继续道：“那天晚上，我正准备搂着漂亮的瑞拉入睡，脑海中还在想着要给她解锁什么新姿势……”
“……”看到又跑题的僵尸，索恩有点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想要从对方口中问出什么关键信息，真的太难了。
因为身为不死生物的他，完全不用担心长篇大论的发言会导致嗓子渴的冒烟。
“拜托，你不要用这种异样的眼神看我，游侠先生。”滔滔不绝的僵尸显然发现了神色古怪的索恩，于是无奈的看着他，耐心地解释道：
“实话告诉你吧，我可是一位相当慷慨的商人，能够把自己的女儿送到我这里，那位牛粪骑士就偷着乐吧。你没看见漂亮的瑞拉刚来我这里时穿的破裙子，她那因长期劳作而擦伤的小手，因为背重物而佝偻的肩膀。
你知道吗？瑞拉来我这里两个星期后，肩膀上还有筐绳勒出的印子，大腿上有她那位骑士父亲打出的伤痕。
而她在我这里，可以挺腰抬头，像个公主，手里除了扇子不会拿其他重物，甚至连厨房在哪都不必知道。我让她穿绸裹缎，从头到脚挂满饰品。
只要一开口，那个锡制浴盆就会让人装满热水，那是我从大陆中部的黄金矮人手中抢购的限量版。你能想象吗？锡制铜盆啊！就算是曙光镇的领主，哦，我们不提那位穷酸领主，就算赫斯坎的国王都很难弄到一个，甚至会因此遭受那群矮子的嘲笑。
来到我这里，对她来说，简直就是童话里的恩赐。当然，该死的，唯一让人遗憾的就是，如今的处女简直他娘的比巨龙都要稀少。但是，游侠先生，你要知道，我绝对没有强迫任何一个。”
“咳咳……”索恩故意干咳几声掩饰尴尬。
这位唠叨的亡灵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竟然认为自己会去管这种‘强抢民女’的破事儿，他面带微笑地道：“凡格尔先生，请你不要激动，我没那个意思……”
“我没有激动！我只不过是在跟你陈述事实。”僵尸凡格尔打断游侠的辩解，激动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吼声震得烛火颤抖了一下。
“没错，你的确是一位慷慨的富商。嗯，那位叫做……什么瑞拉的漂亮女孩儿能够遇到你，简直就是她一生最幸福的事情。”索恩伸手示意对面的僵尸放松并坐到椅子上，然后笑着恭维几句。
“当然，除了又臭又硬的圣武士，曙光镇的大多数人都这么认为，剩余下人要么嫉妒我的财富，要么嫉妒我英俊的面容。”
僵尸得意的点点头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接着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看向索恩：“那个……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索恩的头有点疼，但依旧很是耐心的向他提醒道：“你正要告诉我哪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对对对！”凡格尔点点头，继续道：“在一个夜幕无星的深夜，与漂亮的瑞拉一番云雨过后，我正准备入睡，但意外突然发生了……”
讲到意外时，沉默毫无征兆地降临在这昏暗的房间内。
烛火在黑暗中不断跳跃颤抖，在僵尸的瞳孔中反射出点点光芒，蜡泪像小瀑布一样流在烛台上。
“是触动到你的伤心事了吗？凡格尔先生。”一段沉默之后，索恩看向停顿的凡格尔，语气歉意的道：
“不好意思，我并没有逼问的意思，如果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吧，我可以尝试着换几个简单的问题。”
“没有，我刚才只是在想最后一次与漂亮的瑞拉上床用的是什么姿势，可惜我不光想不起来了，连什么感觉都忘得一干二净。”一脸沉思的僵尸凡格尔向游侠解释道。
“……”
索恩罕见地对他翻了一个白眼，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正当我准备入睡的时候，我听到了门外仆人们的尖叫声，于是立即提上裤子走了出去，我发现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的在走廊里乱窜，还踩到彼此的脚。我记不清当时的感觉了，只知道自己仿佛踩在云端。
房子也非常的配合：大门猛地关上，家具漂浮在空中，火焰盘旋如龙。整个镇子里，能跑开的全跑开了，但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呢？不光是所有人都在恐慌和尖叫，我那只叫做‘陆军元帅’的猫也跑掉了，那只猫……”
“然后呢？继续。”察觉到僵尸似是打算介绍自己的猫为什么叫‘陆军元帅’，索恩立即接了一句。
“不光我的‘陆军元帅’跑掉了，我养的鹦鹉竟然因恐惧一脚踢开了紧锁的笼子，你能想象到那种场面吗？一只鹦鹉竟然一脚踢断了金属笼子……”
“那你呢，当时你在做什么？”为了防止对方跑题，索恩赶紧又接了一句。
“我？”僵尸凡格尔停下来，做出一个深呼吸的动作——尽管亡灵是不用呼吸的，“我没有跑，只是一个人站在房间里，大吼大叫，近乎疯狂，甚至把手边的一切东西都砸了个粉碎。”
凡格尔再次沉默下来，他使劲用袖口擦了擦鼻子，“疯狂结束以后，所有人都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整个天空都是黑暗的，只有一轮血月悬挂其中，我试图向所有人打招呼，想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没人理我……
直到我拦住死亡骑士巡逻的道路，被他骂一句：滚开，亡灵！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世人厌恶的不死生物，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保留自己的意识，还变得如此清醒。”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亡灵。”索恩沉思一下，看向凡格尔那张呈现出青白色的面孔，缓缓说道。
说完，他下意识地望向壁炉上方的肖像，在灰尘遮盖的画框里，一双雾气蒙蒙的眼睛长在一张傲慢英俊的脸上，从高处盯着屋内的所有人。
“我不是亡灵？该死的，这听着可太新鲜了。”僵尸凡格尔故意伸出舌头舔着嘴唇，那舌头在索恩看来有常人的两倍大，鲜红如血。
“那我是什么？草莓布丁？一群在悲惨的十一月早晨南飞的大雁？还是磨坊主丰满的女儿在春天失去的贞操？好吧，索恩，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你说我不像亡灵，那我到底是什么？快点告诉我，好奇心都让我全身发抖了。”
僵尸凡格尔激动的在桌子下面伸了伸腿，直到椅子发出嘎吱的声音，才恢复原来的坐姿。
“我也不太清楚。”索恩苦恼地摇了摇头，接着道：“除了你骇人的面容外，我并未在身上察觉到任何负能量气息，所以我才认为你不应该是一只僵尸。”
“啊哈！”僵尸凡格尔更加激动了，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溅起纷飞的灰尘。
“你今天，就在今天，我特娘的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一名活生生的外来者，竟然向我揭露了一个多伟大又可怕的秘密啊！就好比告诉我，我变成这副模样是因为我的房贷还没还清一样扯淡。你知道什么叫房贷吗？你不知道……”
“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看到激动的僵尸又要跑题了，索恩冷静的打断他的话语：“我只是觉得你变成这样绝对不是因为你比较走运，而是出于其他原因。”
第五十九章 祭坛
“你在撒谎。”僵尸凡格尔自嘲的笑了笑，露出一口锋利的牙齿，尤其是上颚两侧的两根獠牙，他还故意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一下，在昏暗的烛火中闪烁着恐怖的氛围。
接着，凡格尔望向坐在对面那位神色始终毫无变化的游侠，神色中带着明显的不悦：
“索恩，我可以感觉到，你不光在撒谎，你在内心深处还对我生出了怜悯之心，也就是说你是在可怜我这个丑陋的僵尸，所以你为了安慰我，向我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说到此处，凡格尔故意停顿一下，他看到游侠眼眸微垂，沉默不语，又继续道：
“善意的谎言，没错，这种谎言的确可以让生活增添色彩，因为有很多人宁愿听一百句谎话，也不想听一句他不想听到的真话。
但是你知不知道，善意的谎言就是不事实求是，说假话、虚话，夸大、掩盖、歪曲事实真相。从善意的谎言词组结构入手进行分析，其属偏正短语，中心词是谎言，因而善意的谎言本质上就是谎言。
在我看来，‘谎言’的本身是阴暗的，事物的好恶不由事物的目的去衡量，善意的谎言本身即是假话。尽管它褪去了肮脏的乞丐服，成功穿上华贵的长袍，可是依然摆脱不了其谎言的本质，而谎言就意味着欺骗。
没错，善意的谎言的出发点是善良的，但是往往这种谎言一旦戳穿，对对方的伤害会更深，这简直比伤口上撒盐还要痛苦，尽管我感觉不到肉体的疼痛。”
“而你，一名叫做索恩的游侠，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闯入这座死寂小镇的活人。”
僵尸凡格尔伸手指了指对面的索恩，又把手平放在桌子上：“你的谎言太经不起推敲了，你竟然这么自信的认为我这个沉寂在此的僵尸孤独、寂寞而又无助。”
“难道不是吗？”一旁聆听的索恩终于忍不住接了一句，他看着对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快要被他给逗乐了。
“当你将半个僵硬的身子伸出窗外，差点滑稽的一头栽下去给我们沉默的旅途表演倒栽葱杂技的时候，你还是坚持向我们打招呼。你肯定不会看到自己那急切的样子就差全部写在脸上，这有什么奇怪的吗？还是说你的自尊心在暗中作祟？”
“拜托，我是一个体面人，没有自尊心的人，等同于自卑，所以体面人不想当一个自卑的人。”僵尸凡格尔坐直身子，语气稍微加重几分，向索恩强调道：
“但是，你无情地揭露了我的伤疤，还愚蠢的试图利用漏洞百出的谎言来怜悯我、同情我、可怜我。然而你不知道的是，这对我来说，你的这句话就好似瞬间唤醒我隐藏在内心深处最猛烈、最尖锐的痛苦，就像早已结疤的创口又被你这个混小子用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摁了上去……”
“有那么严重吗？”索恩哭笑不得地望向神色激动的僵尸先生。
如果他是一位活人的话，此时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至少不会像眼前这样，脸色苍白的有点渗人。
“就这么严重。”僵尸倔强的样子好似一个只会认死理的叛逆期孩子。
他的语气再次加重了几分，恶狠狠的道：“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口中所谓的‘善意谎言’。
你告诉我，即是谎言？何来善意？！即是善意！何必撒谎！？
这就像一个身患绝症之人，为了让他平静地度过余生，亲朋好友一致把他瞒过，这其中绝无恶意，也绝无私利，但往往未能尽如人意，欺骗无法持久，反而使病者失去了配合治疗的理性和处理个人事务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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