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俞访云呆楞,她先摊开了所有饭菜,还有一碗枸杞鱼汤。“放心吧,慢慢吃,外面没有其他病人了,奶奶看着你吃。” 俞访云眼中又泛酸,他从小没受过什么长辈的疼爱,也是第一次知道有奶奶是这样的好。接过那碗温热鱼汤,心中默念:严奚如,就今天晚上,把你的奶奶借我一晚上。 老太太笑眯眯看他安静吃饭,盛汤,挑鱼刺,怎么看怎么喜欢,怎么看怎么像孙媳……门忽然被推开了。 严奚如下了手术便来看他下班没有,打开门看见这豆蔻背着自己摆了一桌八珍玉食,吃得正香。对面是……自己家老太太? 老太太先被他吓一跳:“你怎么在这里?!哦哦,是值班吧。那你值班跑门诊来干嘛,快回去的嘞!” 严奚如背上还淌着手术台上站出的汗,冷风穿堂过,倍觉心酸:“老太太,您的亲孙子也没吃晚饭啊。” 他自顾自拖了张椅子到俞访云身旁坐下,还掰他盒饭盖,匀了大半份白米饭。引得老太太骂他:“一天到晚,就知道手术手术!下来就知道蹭饭!正经事不搞,对象也不找!” 严奚如正好夹了一筷子蘑菇给俞访云,听了轻轻一笑:“奶奶,我早就有对象了。” “……”俞访云惊得掉了嘴里一颗米,害怕他又发疯起来,当着奶奶的面揭了两个人的底。 老太太似乎没看懂他的暗示,以为又在寻自己开心,跟着胡诌一句:“哦,那上一个呢?” 轮到严奚如面色大变:“哪来的上一个?” “上一个不是挺漂亮的嘛,脸蛋圆圆的嘞,眼睛圆圆的,鼻子圆圆的,嘴……也挺圆的嘞。”老太太编不下去了。 严奚如抢过她暖水杯一看:“要命的嘞,一杯菊花茶都给我喝醉!老太太快点好回家睡觉去了!” 俞访云满头雾水,看不懂这祖孙两在打什么暗语,严奚如就推着老太太出门了。 到了医院大门口。老太太笑得精神:“那这一个,什么时候带过来给奶奶看看啊?” 严奚如笑着答:“过段时间吧,我对象害羞。” 老太太心领神会,眨一眨眼:“好的嘞。” “谁来接你啊,风这么大,要不给你喊辆车?” “不用的,小船来接我。” 哦,沈蔚舟。虽然这外甥和严家没血缘关系,却也喊老太太一声奶奶,其实按辈分算该喊太奶奶的。但这样就让严奚如占了什么便宜,他拒不从命。 站在冷风中,严奚如倏然的灵机一动,掐指一算——俞访云大三大四,同一所学校,那时候有个人也在桐大读博士,如今又在桐山,种种迹象……对上的……不他妈就是沈小船?! 借着夜路黑,月色好,严奚如把俞访云送回了家,又顺理成章地跟进卧室。甫一关上门,便把人按在了墙上。 俞访云梗着脖子与他对视,抢先发难:“上一个?圆圆的?” 严奚如一笑,“老太太喝茶糊涂了说的话你也信。”嘴唇蹭着他脖颈,“那她出门之后,说让我早日娶你回家的这些话,你听还是不听?” 俞访云气恼起来也留余地,只以沉默作威慑,顺便在心中把他所有见过的圆脸都比了一遍,究竟哪个最圆。 严奚如不乐意看他这幅藏心事的模样,宁愿看他咄咄逼人,看他有恃无恐,看他放肆地往自己怀里钻,连撒泼耍赖都让人喜欢。 可他总是太懂事。 遂单手捏住了腰,倾身献上一吻。“上一个嘛……”灯光璨了眼,严奚如用手掌在额前比划身高,“我亲他不用弯腰。” 俞访云:“……” 他猛地一推,那人便狠狠撞到了门把手上,腰上吃痛,心里却欢喜,终于在他脸上看见一点显而易见的怒意。 见他还恬不知耻地坐到了自己床上,俞访云气得直跺脚:“你滚出去,别碰我床。” 严奚如撑着胳膊看他:“那睡哪儿去,又像上次一样到地上滚吗?我是喜欢,可又怕你哭痛喊疼地求着我抱抱。” 对面一张小脸刷成了墙白色,两颊却透红,狠狠剜他一眼:“那我去睡楼下沈大夫……” ——“的沙发”三个字还没出口,被严奚如从身后直接打横抱起,扔到了床中间。 他一双长腿夹紧了俞访云:“还想去找沈蔚舟?” 俞访云缩腰,扭开头:“沈医生和你也差不多高,你亲他也不用弯腰。” 严奚如一愣,哑然失笑:“这脑瓜子里装的到底是些什么。”他啃咬怀中人的耳后嫩肉,厮磨他鬓角软发:“我逗你的,没亲过,没你好亲。” 他把他磨得仔细,一点一点,日复一日,总能磨透心底。 胭脂帐里,严奚如抱着他,调转了上下姿势。能看见灯光耀眼,看见他的热汗都滴到腰上,继续往更灼热的地方淌……同时紧紧按住了那双手掌抵在自己的坚硬胸膛。 终于让俞访云身入其境地明白,什么叫…… 「几度月明松上坐,数下清磬击水声。」 俞霖把王鸡蛋的采访放到了学校的公众号上。他天生共情能力强,故事也写得让闻者落泪,几天之后,筹到的第一笔善款入账,俞访云正好周末回一趟学校实验室,俞霖便取出现金托他带回去交给婆婆和家属。 今年的农历新年来得迟,如今都眼见到初春,樱花都有要悄悄绽放的迹象。 大部分学生都回了家,只剩俞霖这些个乐不思蜀的还滞留在学校,梧桐树下变得冷清。俞访云想到上一个元旦的新年,他胡乱装醉,去撞严奚如的壁垒,这才过了几日,就已连皮带骨被他吃了个干净,当下后腰仍旧又酸又麻。 俞访云拍了拍自己臊红的脸。他做什么都随心应手,就如何恋爱这件事上,是个大难题。偏偏又对上严奚如这样死皮赖脸随性而动的,太不容易了。 他在实验室安静待了一天,下午电话第一次响,接起来,“俞老师,门外有人找。” 俞访云跑出去,对上了严奚如,惊喜地几乎要扑他身上:“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 俞访云见他神色有异:“出什么事了?” 严奚如稳着情绪,尾音却发涩:“大魏出事了。” 是心胸外科大主任给大魏做的手术,术后出了意外。 大魏转去心血管住院后,血肌酐和尿素氮指标出现了轻微异常,于是一直等到他各项指标恢复至正常范围才进行的手术。术中用了中度低温的体外循环方式,患者稍有低血压症状,但其余都算正常,顺利结束。术后两小时却出现了低心排综合症,病人的血肌酐和肾衰也呈进行性升高,诊断为急性肾衰,术后二十小时发生了心脏骤停。 严奚如说:“ARF本来就是心脏手术的高危因素,但他年纪还轻,以前也没有肾脏问题,谁都没想到会这样。” 俞访云听完呆坐墙边,只觉晴天霹雳,心中难受,几乎喘不过气。他素来见惯疾病意外,也素来最冷静,但此时眼前不断浮现着大魏的生动的模样,走马灯似的——他缠着自己搭脉,缠着自己说些不知害羞的话,缠着自己答应他去看他,笑靥如花地说会给自己写诗。 俞访云都说好,但是他自己没守约。 严奚如的情绪也低沉:“护士说,他做手术前两天,是这一年来最轻松愉快的时候。” 俞访云抹了把脸:“那家属怎么说?大魏的弟弟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只说遵照大魏的心愿,一切结果都自己承担,不会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俞访云一天没吃什么,此时眼前黑蒙,差点向前栽倒,被严奚如扶着后脑勺压在腰上。 ”家属肯定很难接受……这算不得医疗事故,但也不该发生……”他的声音渐轻,自己都明白—— 只有恨意最能化解悲伤,可说到底,又该去憎恨谁? “是不是有些时候,能憎恶的不是医生,不是医院,也不该是死亡……”俞访云的眼泪把严奚如的衬衫都晕湿一片,哑着嗓音,“那还能去恨谁?难道去恨活着本身吗?” 严奚如无言,将他抱得更紧,沉默了片刻后说:“大魏还在术前签了遗体捐献同意书。” “这是谁也不愿意看见的结局,但这也是最现实的情况。他的离开,给了所有会看到这个病例的无数的医生一点经验。看上去微不足道,但汇集在一起,就可能是之后的进步。” 大魏走得孤单,留给别人的,是鲜血淋漓的希望。 头顶这一番话,忽然让俞访云想起,这个人七年前,在那堂解剖课的最后就告诉自己的一些东西。那时并不能完全理解,依旧听得热泪盈眶。 严奚如撑着讲台,对所有年轻学生说。 “医学不是科学,只是人类对死亡不妥协的探索,所以没有既定的道路,也没有终点。也许未来,我们会得到现实的白眼,误会,挫折,甚至横遭污蔑。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仍然希望在座的各位,不要辜负此刻初心。” “不论前路如何,都心怀坦荡,不负此身。”
第33章 雪片飘过除夕 校园步道边多栽了一排冬青, 长青的灌木,俞访云说这是他最喜欢的植物, 常见又不矜贵,跳跃的生命力在身边触手可及。 并肩穿过冬青丛,俞访云与严奚如走到路上,天空忽然下了小雪, 稀薄的, 落在地上就化成了水。大魏写过的诗,最后都写成了自己——“雪落下的时候,好像悄悄地离开这世界, 落在树枝上, 一滴,一滴。” 家属来接大魏的遗体, 他们艰难思考了一夜,决定尊重他的意愿,将他的遗体捐献,做医学研究之用。 “他活着的时候饱受病魔摧残,医院是他第二个家,他走了以后,希望能给你们带来一点微小的帮助,也许这样, 他走的也没有遗憾了。” 大魏的弟弟走之前托医生转交了一份东西,点名要送给俞访云。 薄薄的一封信,叠好的纸张, 大魏没有忘记和他做下的约定,展开来便看见诗的标题:送给俞医生。 严奚如假装苦涩说道:“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更喜欢你。” 大魏送的那株仙人掌还摆在窗台上,本以为是嫁接的花苞,已经开了三蔟,粉的小的,挤作一团,原来真的可以生机勃勃。 大魏还在普外住着的时候,不止他来找医生,俞访云也常去找他,推着他在走廊来回,捧着那盆仙人掌,看墙上一条白线延长到窗外。 “要去楼下看看吗?”大魏笑着说,“不了,外面人太多,我的膝盖上就有花。” 即使不能百分百分的感同身受,俞访云也在大魏身上看见和自己重合的身影——他们都是摔跤摔得多了,摔出个头破血流也要继续往前走。然后在自己的跌跌撞撞里,小心翼翼地过完这一生。 接走大魏的车沿着马路越开越远,终于成了茫茫雾霭中看不见的一个点。俞访云指尖抵着玻璃,将文字摹在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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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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