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上吊的那一晚,陆孝和陆秋手拉着手,低头,在静静地对父亲的遗体哀伤,到底陆秋有没有哭?他不知道。他紧紧握着陆秋的手,越握越紧。陆秋的脸第一次贴进他的怀抱里,隔着皮肉贴着他的心脏,他发抖,颤颤巍巍抬起手摸到陆秋的脸,陆秋的脸好小。第二天村长用卫生纸掐了一朵尊贵的白花,送给陆孝算是表达哀思,陆孝低头下跪,向村长借五百块钱做一口棺材葬父,村长说你昨天不是去县医院卖血了吗?钱呢?陆孝说那是陆秋上高中的学杂费,没钱就上不了学啦。村长又说,那你把陆秋嫁给我儿子,我给你五千。于是在父亲简陋的哀悼会上,陆孝和村长打了起来,成了一只泼猴。最后陆孝又去县医院卖血,走的时候在医院门前的花坛坐了一会儿,感觉很累,旁边查钱的同村人告诉陆孝,你得买几斤猪肝煮汤补补,配上红枣烧酒。陆孝摆摆手,说抽根烟就行。同村人问他,陆孝,谁把你们家搞成这样的?陆孝,你的大仇报了吗? 报仇的时刻,陆孝的眼泪先流出来,他手里的刀迟迟停在那里,如今他做不成一个泼猴,刀刃只划破方明煦的一点皮肉,他把痛苦的回忆都翻出来摆在眼前,逼迫自己用些力气,一刀插.进方明煦的小腹,鲜红的血液立刻涌了出来,方明煦捂着小腹,鲜血从他的指缝溢出来,很快裹满了整个手掌。 方明煦靠着门框缓缓坐下,又栽倒,蜷缩着躺在地上。 ——陆孝,现在你的大仇报了吗? ——陆孝,我的大仇还没有报呢。
第44章 87. 陆孝与人群逆行,人群越走越慢。 陆孝糊里糊涂选了一条逆行的道,精神上在可怜地慌张逃窜,人群越慢,他越快,直至猛地撞到陌生人的肩膀,他抬头,那人也抬头——你急着投胎啊?——不知道谁甩出这么一句话,陆孝涣散的精神突然回归,伸出极其苍白的一只手猛地抓住那人的衣领,陆孝说,我他妈先让你投胎! 于是两个人在人群中间打起来了,对方是身高一米八的壮汉,陆孝苍白的一只手很快被扭到身后,然后被一米八壮汉踢中膝盖骨,陆孝咬紧牙齿,从地上爬起来站着,被连续踢了几脚以后,陆孝仍然能从地上爬起来,也仍然站着——真你妈奇怪!对方歪着脑袋看他,算是降下来一点身高差距好认真看看这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打架打到这个程度,不知该说谁可耻,一个一米八壮汉踢了几脚丧家之犬,丧家之犬脸色惨白,眼眶跟手腕上系的红绳一样红,像让他随意收拾似的,打不还手,唯一的底线就是我得站起来,不能跪下。 这场败仗很快被二十岁刑警画上句号,二十岁刑警又换了一身衣服,一身黑,晚上穿黑衣服是什么癖好?陆孝被揪起衣领,后来又被托着后脑勺推着走,二十岁刑警的力气蛮大的,陆孝闷闷地问,你是要送我去见阎王吗? 当然不是!二十岁刑警把他推到一个烧烤摊上,两个人坐下,陆孝看着二十岁刑警脸上露出的严肃表情,觉着这表情怎么也不应该出现在喧嚣吵闹的烧烤摊里,周围一群人吵吵嚷嚷,冰啤酒磕磕碰碰,无一人认真严肃。 二十岁刑警问他,你怎么了?好像魂儿都丢了。陆孝一抹眼睛,发现啥也没抹出来,他的眼泪憋住了,他变成一个不会哭的人,着实有些可怕,陆孝抽出一根烟,懒散地往后面一靠,脚往椅子上一蹬,又是地痞流氓的姿势,非常不文明。陆孝说,确实,我丢了一样东西。 没工夫和陆孝废话,二十岁刑警端着严肃正经的表情通知陆孝:事情出现了变化,计划有变,不是停滞,是提前。 88. 几起枪击案里,主犯皆是陆义明,从犯有数人,每件案子都不相同,原计划为防止打草惊蛇,抓捕陆义明与抓捕各个从犯实施统一时间、统一调配;现如今计划有变,陆义明举动反常,对人民群众危害极大,决定先对主犯陆义明实施抓捕。 陆孝听完后说,不会让我去抓他吧?我真打不过他,偷袭都不成,勉勉强强能捅他一刀子。 二十岁刑警摇头,像小拨浪鼓似的,否定陆孝的奇怪想法后,二十岁刑警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推到陆孝面前,刚好推到冰啤酒旁边,陆孝以为二十岁刑警在暗示他喝口冰啤酒,于是拿起啤酒杯小抿了一口,抿的时候余光看向二十岁刑警,二十岁刑警一反常态没有嫌弃他,反而表情更加严肃正经。陆孝放下啤酒杯,才看见极其干净的一把钥匙明晃晃地摆在桌子上。 陆孝拿起钥匙,问二十岁刑警,这是干嘛? 二十岁刑警紧接着拿起陆孝的啤酒杯,喝了一口,然后像老学究训学生那样告诉陆孝,为了你自己的生命安全,也为了你家人的生命安全,请你暂时住进我们安排的公寓里,对面楼有两个小组轮班制白天黑夜地盯着,如果陆义明来找你,好确保你的安全。 对于确保安全这事儿,陆孝是不信的,从小到大都不信,所以一直到今天,有人在他面前许诺这种话,陆孝条件反问似地问二十岁刑警,你怎么确保我的安全? 二十岁刑警笑着说,这个你放心,我在门口守着,我死了你都不能死。 陆孝一听,感觉更糟了,说可别啊,你是正义的化身,我就是个渣滓,我的命不值钱,不值当警察叔叔费心费力。 二十岁刑警教諵楓育他:人,生来平等,且生命是无价之宝,哪能用金钱来衡量?你不是渣滓,你是宝贵的人民群众中的重要一员,是推动历史长河向前涌动的一份力量,你的命非常重要,每一个人民群众的生命都非常重要。 陆孝惭愧,面儿上挂不住,眼神四处乱瞟。 看到陆孝无地自容的别扭样子,二十岁刑警又补上几句话,让他更加无地自容。 ——如果要问我的命和你的命有什么不同?可能唯一不同的就是像你这种物化生命、贬低生命、不尊重生命的思想迫使我站出来自愿成为保护人民、尊重生命的人民警察,小时候正义让我保护人民群众,长大以后使命和正义让我保护人民群众。 恍若隔世,陆孝好像回到了入驻看守所的那年,老警察苦口婆心教育他,这么想,陆孝算是幸运的人了,人生路上遇见了十几个充满光辉、正义凛然的好人教育他,驱使他去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好人。 二十岁刑警问他,陆孝,顺利的话,你可以亲眼看见陆义明接受人民的审判,至此,你的大仇得报,你开心吗? 陆孝点头,说开心,我当然开心。
第45章 89. 方明煦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里他回到难堪的童年时光——母亲是什么样的?有人用手圈成一个圆,母亲是圆圆的苹果,从冬天的冷气和雾气里走来,脸上裹着一层淡淡的红色,母亲那端伸出了柔软的手,两只手搭在一起,母爱也被圆圈紧紧地锁住了。方明煦却想,母亲是方形的,是几条笔直的线禁锢成的电梯井,他的母爱融为一滩接着一滩砸下的难看的烂肉泥,不是诗歌里描绘的那样,一抹刺眼的白色从空洞里坠下去,在坠下去的那一刻,也许母亲回过头,脸上摆出或淡漠或痛苦的表情——紧紧箍着的衣料和身体突然出现一条细缝,母亲洁白的脖颈和坚硬的锁骨露在这条细缝里,顺着细缝看,看见母亲稍稍向下倾斜的窄小的肩膀,又看见浑圆的胸.脯,很快她坠下去了。 梦里的时间线忽然与陆孝的旧时光并在一起:小小的陆孝抬起小脑袋,很久没剪的头发乌糟糟一团压在脑门,陆孝需要摇头晃脑好几次才能露出那对圆溜溜的眼睛。抬起沉重的脑袋代表虔诚,陆孝正虔诚地看着他,极瘦,窄窄的两扇肋骨被一层皮包着,凹凸不平,底端又突出好大一块儿骨头,他的骨头都被皮紧紧地包着,怎么看着越发的清晰?哦,他一定是过得很惨。 陆孝的腰被宽宽的白色绫罗捆着,一捆,他的腰型完全显了出来,他的左右两块儿骨头可怜地突出来,衬得他的细腰吓人的很,然而他虔诚地活着,眼睛亮亮的,每时每刻都在虔诚地看着伤心的方明煦,这是在梦里,因此方明煦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愉悦,他在现实里有的是一种悲伤,在梦境里又是另外一种悲伤。他问陆孝要去哪里,陆孝将头抬得更高,说要去县医院卖血。 刹时,陆孝又干干净净地平躺在书桌上,那旧的发灰的书桌紧紧靠着窗户,陆孝就平躺在洒进来的大片阳光里,手上捧着残缺不全的书,两只没有纹身的手交叠在一起,裤子被痛快地脱掉一半,正极为怪异地贴在大腿上。陆孝好像被人抽干了血,可怜兮兮地死去,然而死的如此生动,光是看一眼就体会到了他的痛苦,体会到了临死前的眩晕,很少有人被活活抽死,这么一体会就更加痛了。 方明煦忽然想起自己的角色,在这个家破人亡的悲惨故事中扮演最不轻不重又不可或缺的角色,是胜者的战利品,是恶毒的延续物。 睁开眼睛,方明煦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老宅。 那算不上很熟悉的地方,他在大床上清醒,慢腾腾地走到客厅,停留在最突兀的拐角里,侧头,看见了他许久未见的舅舅,他的舅舅翘着二郎腿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手里捏着厚厚的一沓纸,他对这种气氛很熟悉。 他张开嘴,从心底涌起断了线的一口气,喊着舅舅,有气无力。他的舅舅扶了扶眼镜,从洁净的镜片这一端透过昏暗的光线打探他、审视他,仿佛将上一代的挫败与糜烂不堪堆砌在他的身上,完了,他被无形的枷锁捆住,一言一行都带着失败者的丧气,是这个家最为坠命的鬼。 舅舅… 他又叫了几声,随即眼泪像一串珠子似的从眼眶里落出来,他的舅舅不再看他,转过头,稍稍抬起下巴,摆出那副架势,即将对着他打雷下雨——冷嘲热讽的劲头,他是见过的。 他活得丧气,脑袋和四肢被早早的捆了起来,一直无端地向前拉,看上去好像在前进,越拉越紧,当第一根线崩断了,他就好像已经坠入了深渊,就好像要成为他父亲那样挫败的怪物,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族谱里的耻辱。 很快,他的舅舅向他平静地发问,“好好想想怎么回事,怎么向我讲,怎么向家里人讲。” 他的舅舅一贯与家族进行割裂,行事风格却并未割裂半分,看上去也是个傻.逼。 他的心脏闷的不得了,慌得很,像心悸怔忡,于是开始急促地喘气,小腹上的伤口开始渗血,越渗越多,逐渐聚合形成一条细细的红线,一直蔓延到他的脚踝,他只能缓缓坐在琴凳上,手掌慌张落在黑白钢琴键,磅的一声,他的舅舅忽然站起。 “明煦,这是在你的衣服口袋里找到的东西,是什么人送你的?” 他挣扎着站起,努力看清他舅舅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朵干枯的花,被他舅舅包在丝绸手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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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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