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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个漂亮的尖下颏的男孩，她无比的难过和害怕，那时的她也是精心烧制每道小菜，每日研究各种菜系，她想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 他是不快乐的，她认为，虽然他被精心呵护着，但是很快长成一朵枯败的玫瑰花。很惭愧，她也曾看不起他，毕竟他是方干部养在园林里的外室，他是什么身份，他甚至比勾栏女子还要下贱。 在一些争吵中，她好像知道了他留在这里的原因，他原来有自己挚爱之人，为了那个人苟延残喘地活着，他愿意用自己做交换。她不同情他，她一直认为人活一世，自己才是最重要，同时她也瞧不起那个人，那个人像卖老婆一样把他推进倒霉的人生。 后来她在最高的大厦底下看见了他的尸体，残缺不全的尸体，往日再怎么漂亮，那日也是无比的丑陋和血腥。他跳楼了，作为短暂人生中最后的一次自由是急速俯冲砸在地面变成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她想起几个小时前买了凤梨要制作果酱等他和方干部回来吃，悲伤有了具象化，她很难过，她躲在人群后面，在一片嘲笑和骂声中沉默，她把围巾往上抬抬，让眼泪渗进围巾里，也就无人看到她流泪了，她不和他们一起讨伐他，不过也得装作愤怒的样子，他在那时是最肮脏的东西，她也不敢不鄙夷他。 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她很难过。 “时间弗早哉，夜里下点三虾面切吧。”她跟管家说着，两个人又开始准备三虾面的食材。
第78章 151. 方明煦的腿又疼起来。夏阿姨说，他在伤心难过的时候会旧疾复发，腿的疼痛让他难以正常站起，有时伴随着高烧不退，这算是最难捱的时候。 方明煦躺在床上，十分安静，陆孝去看他的脸，发现他的眉头紧皱，脸色惨白，无论陆孝怎么去叫他的名字，他昏昏沉沉，没有任何应答。 想到方明煦一生都要与这种痛苦做斗争，陆孝为他掉下眼泪。陆孝把手放在方明煦滚烫的额头上，像小时候陆秋把凉凉的小手放在他的额头上降温一样，但是很快他的手也变得一样的热。陆孝又叫了几声方明煦的名字，依然没有回应。 陆孝把方明煦的脑袋放在自己的怀里，就用那日抱小猫的姿势抱着他，等到听见方明煦神志不清地说了几个字，陆孝低下头去听，听见方明煦在说:“好痛……好痛……别……别抛下我……” 陆孝想起永远不想再经历的那天，方明煦栽倒在美丽蕃庑的金盏菊花丛中，他那时也想这样抱住受伤的方明煦，但是他没办法做到，他想方明煦应该也是怨恨他的。他感到羞耻和心疼，因为一个人一旦爱上了别人，他的爱意不可控制，也不可减少。 止痛药的药效发作后，方明煦的状态好多了，但是脸色依然惨白，他的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淡淡的影子，在陆孝的怀里安静乖巧就像一只虚弱的小羊羔。 夏阿姨做了方明煦平时最爱吃的三虾面，搭配一点剥了皮的香甜枇杷。 方明煦还是神志不清的状态，陆孝也吃不下东西，于是两碗面又被端下去。 陆孝就这样抱着方明煦度过了一夜，这一夜他没怎么睡着，总是断断续续地做梦，一会儿梦见陆义明恶狠狠刺中他的样子，一会儿又梦见方明煦哭喊着不要走不要走，后来又梦见他的叔叔，也在相同的高楼大厦底下，四肢和脑袋都很完整，没有一点损坏，只有黑色的粘稠的血从背后缓缓蔓延出来。 他被噩梦惊醒了，醒来发现方明煦还在他的怀里。 早上，陆孝又跑去后院喂小鱼和小王八，除了馒头，他也喂一些鱼粮和龟粮，管家拿着抄网来捞残花，他也帮着捞一部分。 陆孝和方明煦在冷战，谁也不理谁，早饭夏阿姨都是分开做两份，方明煦那份做苏式汤面和葱烧大排，陆孝那份做咸辣的豆腐脑和筋饼。目前夏阿姨还没学会做羊杂汤，她的计划是先让管家去几个羊杂汤小店里尝尝，打听一下正宗做法和注意事项。 陆孝早餐吃的不多，与他从前和野狗抢食的胃口不同。 方明煦往热牛奶里加点桂花蜜，又看了陆孝好几眼:“报复我最好的方式是多吃，吃垮我，而不是像傻子一样绝食。” 陆孝低头看看碗，“我没绝食。” “那你想吃什么呀？我去买点？”方明煦说着，随手把牛奶放在陆孝的面前。 “什么也不想吃。”陆孝揉了揉眼睛，他的脑袋因为缺少休息，开始疼起来。 “今天就带你去见陆秋，这样可以吧？”方明煦又把热气腾腾的金枪鱼厚蛋烧推到陆孝面前。 152. 陆孝如愿以偿和陆秋见了面，地址选在古典园林里的茶馆，方明煦选的，没什么人，只有两位评弹老师在表演，糯米腔温柔婉转，和小窗外的园林景观相得益彰。 陆孝见了陆秋还不知要怎么开口和她谈，陆秋先打破僵局，讽刺挖苦陆孝，“你今日坐迈巴赫来的？出门架势倒是和民国富太太差不多。” 这一句话让陆孝羞愧不已，脸颊通红，面对陆秋的指责他没有辩驳的能力。 陆秋一直带着怨气，一连喝了好几口花茶才勉强压下火，“还是说，陆孝，你已经成为方家人了？” “我没有！” “那你现在算什么？为了叔叔还是为了我？” 被陆秋这样一说，陆孝又没了话，他感到很难过，羞愧让他说不出话。 陆孝想了又想，他扶着茶桌缓缓跪下去，向陆秋乞求，也向陆秋忏悔，“我只是想我们三个倒霉蛋可以好过一点，想让叔叔别被带走，想让你换个安全舒适的工作，求你了陆秋，求求你了，我不想让你做那么危险的工作！” 陆秋低着头，她的眼泪落进茶杯里，她不接受陆孝的忏悔和乞求，“陆孝，你敢发誓说你没有爱上方明煦，你和他只是利益交换吗？” 陆孝一愣，他跪坐在地上，也低着头，他扪心自问，他不敢有自己的答案，他的答案是什么，很清晰，不必说，因为有七情才让他活得这么痛苦。 “我不能接受我的亲哥爱上我的仇人！”陆秋忽然站起来，脸上是愤怒的表情，“我可以活得很辛苦，可以一贫如洗，可以被高温高压反应釜炸死，但是绝不向仇人低头。” 面对陆秋的愤怒，陆孝没有话可以解释，他甚至不敢抬头。 陆秋从衣服兜里掏出几张钞票，扔在茶桌上，“哥，是谁和我说，人活到四十岁就行，你已经今非昔比了，祝你长命百岁。”
第79章 153. 陆孝爱上方明煦，陆秋的脑海里只有这几个字，她忍着泪水从茶馆里逃走，她不敢去想陆孝和方明煦在一起幸福生活的样子，她很怕陆孝已经与方明煦成为了最挚爱的家人，她感受到一种背叛，以及亲爱的哥哥被陌生人夺走的焦虑。 她多想回到那个时候，她和陆孝还有他们的叔叔陆有善三个人头挨着头，头顶着头，说我们一定会顽强地活下去。他们三个是世界上最爱彼此的家人，也是孤岛一座，别人很难融入进去。 她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默不作声掉着眼泪，很快灌进来的大风把她的眼泪吹干，把她的眼睛吹的通红，脸上的皮肤也皱了起来。她决定去疗养院见陆有善，她要和陆有善告状，好好告陆孝一笔状，让陆有善严厉批评陆孝。 陆有善住在城北的疗养院，他平时从不出屋一步，对于疗养院建造的各种花园和娱乐设施他毫不关注，他平时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睡觉和发呆，医生说陆有善已经没有和人交流沟通的能力，别人说出的话、发出的声音对于他来说犹如遥远的山洞传来的杂音，他无法仔细去听，他站立时，面对平坦的地面也会无法辨认，他会感觉那是一块块凸起和凹陷，有的地方还是泥潭和沼泽，他不会踏出一步，可以这么说，他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每一秒都是感官失能的，他的感官完完全全不存在了。 陆秋坐在陆有善的床边，很神奇，陆有善喊出了陆秋的名字，秋秋，秋秋。 陆秋告状，“陆孝不要我们了，他要去当方家人了。” 陆有善没反应，还是在喊秋秋。 陆秋哭的更惨了，她把头埋在陆有善的枕头里哭了一顿，把陆有善的枕头哭湿，然后抬头，看着神志不清的陆有善，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她把整件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讲到最后，她又不争气地哭了，她知道陆有善已经变成了一个傻子，傻子是不会回应她，更不会安慰她的。 这时的陆有善安静下来，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吧唧着嘴巴，说，“嘴里没有味道，想吃绿豆饼……” 陆秋拿出纸巾擦了擦脸，像哄小孩儿一样哄着陆有善，“好呀，我去买，奶糖呢？要不要吃？” 陆有善摇头，“太甜，不吃。” 154. 陆秋从六楼走到一楼，走出大门，从葡萄藤底下走过。 突然，她听见一声尖锐的巨响，随后是四面八方的惊呼声。 她回头，看见陆有善平静地躺在地上，他从楼上跳下来了。 那一刻，她的声音被禁锢住了，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大口呼吸着，哆嗦着，像疯子一样跑到陆有善的身边。 陆有善还剩下一口气，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汹涌的血液不断地从他的鼻子和嘴里冒出，他只要发出一个音，就涌出一个血泡，越来越多的血泡，他很痛苦。陆秋哆嗦着低头想努力听清陆有善的话。 “谢谢……你……陆秋……”陆有善说。 他的手指很想动一动，但是做不到，他很想摸摸陆秋满是泪水的小脸，告诉她，不要害怕，叔叔睡醒了，现在，叔叔要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不要哭，不要流泪。 “告诉……陆孝……”陆有善艰难地呼出最后一口气，发出最后的音节，“陆孝……是自由的……你也是……自由的……去追寻你们的……梦想……我没有梦想……不丢人……” 最后的音节已经结束，陆有善不再涌出血泡。 陆有善躺在地上，他感觉不到疼痛，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那个小山村，他和柳天下在野草丛上放风筝，他拿着蝴蝶造型的风筝，他喊一声放线！柳天下便开始认认真真地放线，他举着风筝，举的很高很高，一直在跑，自由地跑，风筝终于随着风力飘到半空中，它飘的越来越高，很自由，比这村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自由，柳天下开心地喊道，成功啦！他也跟着喊，是的！成功了！ 又好像回到村里的那个阴暗潮湿的小屋，他被他们绑了起来，柳天下在小屋外面下跪，柳天下乞求他们允许把手绢垫在绳子里，免得把陆有善的手腕勒破，陆有善当然不在乎破皮，他不再颓败，他焕发出强烈的斗志，他用头把他们顶开，用拳头把他们的脑袋和鼻子都打出血，他们被他的斗志吓住了，一愣，随即拿出长长的木棒，两人成一组，疯狂地砸在他的脑袋上、后背上和腿上。他被砸的吐血，缓缓倒下了，柳天下在门外哭喊和乞求，他艰难地发出声音，我爱你……我会一直爱你……这时柳天下闯进来，柳天下变成了三米高的巨人，力大无穷，柳天下背起了陆有善，而打他的那些人已经被吓傻了，他们从来没见过这种妖怪一样的巨人。柳天下背起陆有善就跑，他们往最高的山上跑去，往山上的最深处跑去，柳天下的速度也很快，他们把坏人都甩在身后，跑了很久很久，柳天下和陆有善跑到了温暖的山洞里，那里有美丽的葡萄藤爬满墙壁，柳天下把陆有善抱在怀里，很快，陆有善的伤就全好了，在夕阳落下之前，他们静静地拥抱，直至太阳再次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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