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要把手插得更深的时候,另一只手上烛光不可避免地晃动着。照亮了何意羡的脸庞像个婴孩,纯洁又饱满,脖子上确是那一颗忽略不了的充满男子气概的喉结。紧接着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让他瞬间忘了所在何处。 杰克的主控权正在崩溃瓦解。松鼠和杰克不是抢身体,而是每个人格帮本体承担精神压力。此刻一个人格大声呼救另一个人格也会癫狂大叫了起来。烛台一如他们初见时翻倒在地,窗帘着了火,白湛卿扔去沙发布盖灭了它。光又没了,只剩下一房的风尘味。 白湛卿把胶布从他嘴上撕下时,火山已经变回了冰川,杰克的人格在颠动的边缘夺回了身体的占有权。停止了神经的可怕颤抖,他从何意羡的眼睛里,照到了自己红得像血的眼睛,站了起来:“那帮警察很难缠,一闻到腥气就盯着不放。你的废话一句接着一句,你是以为我看到你一定会变回那个废物,还是拖延时间在等他们来救你?” 毒窝哪有那么好卧底?这种严打时期还来光明正大转悠的生人,不是条子就是条子,其他的身份都是扯淡。毒枭们终日打雁关键时刻还会反被雁啄了眼睛吗?所以何意羡一进彭城村,就做好了被俘的准备,他就是奔着被抓去的。见到杰克,何意羡很多想不明白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其实只要逼他现身,已经值回了一半票价。杰克不在,他的一些计划都没办法推进下去。 “哥,不亲一个再走吗?”何意羡见他面朝的是门口,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舌头底下有个定位器,下次记得搜身要包括口腔检查。” “想到了。我算过,白轩逸会在三十分钟之后找到这里。” “那你打算在二十九的时候再跑吗?有的人天生就适合犯罪,你他娘的真是个犯罪的天才。但是天才,你知道吗?我是警方的关键人物,马上放了我才是明智之举。” 白湛卿竟然慢条斯理地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然后面无表情地轻轻各自一折,就把他的手脚掰得脱了臼,接着左手收在手臂下,右手放在腿弯处,把这么经脉尽废软若无骨的何意羡抱了起来。 他来到工坊最深处的房间,摘下一幅壁画,按下按钮,走进了这条机关道。 不知走了多久,何意羡被放了下来。环境这才突然一亮,何意羡眼睛黑暗太久不适应强光,挡了一下眼睛,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间玻璃花房似得圆罩里。 白湛卿站在冷酷的玻璃后,钢弹都打不穿的材料自然完美地隔绝了人声。白湛卿的声音是从头顶精密的控制系统传来的:“你的确还剩三十分钟获救,但是这里的氧气只够你活十五分钟。” 仪器上红色的数字,显示密闭空间的含氧量。就在白湛卿说这句话时,已经跌下去了一个百分比。 何意羡嘴巴又在动,他说的东西白湛卿听不到也不想听。他已经厌倦这个人又在显示辩论技巧,根本没说在点子上。 白湛卿顾自说道:“Vipara,我也想过点到为止。可你就是这么下贱,非得刀架脖子上才知道自己的身体也是肉做的?你就这么自信我为了雅努斯,舍不得杀了你,这是你的小把戏,对吧?可是我不得到的东西,任何人也休想得到。不过,我还是给你留下了两份十五分钟的氧气,你可以向你旁边的朋友呼救,求他把命换给你。” 何意羡额头渗出一片冷汗,闻言看向右边。何意羡居然呆了一下,他的眼睛从未如此放空过。 那就像一幕层次鲜明的舞台剧,直到此时,另半边的灯光才打上。只见玻璃圆罩一左一右竟然是有两个,中间以一根通气管相连,中控台掌管着横在中央的钢瓶中新鲜氧气输送的方向与快慢。氧气总计只有三十分钟的量,两人共享,必死一个。等于火车冲过来岔道上各躺着一个小孩的世纪难题。 “换作以前,我可能会想,留什么留,杀一个也是杀,全部杀掉算了。”白湛卿看着他说道,“但是Vipara,你不一样,你独一无二。这个世界我最爱你为了生存的苦痛无用挣扎,如果你能读我的心,就会看到这样的你对我来说有多美,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永恒。” “麻烦通知白轩逸,这会儿,有人正在演一出好戏,他去晚了可就连谢幕都赶不上了。”白湛卿直接联系了警方,然后他对何意羡,放飞了气球,“那就,祝你们好运。” 白湛卿离开轨道门合紧之时,孟彧在玻璃罩中睁开了眼睛。
第96章 月寒日暖煎人寿 氧含量:30%。 如果孟彧不放闸从他那边输氧过来,何意羡的生存时间只剩下十四分钟。何意羡没有怒吼,没有任何气急败坏的举动,只是环顾这间透明的囚室,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任何事情从规则化去思考它都会变得简单,这场游戏的规则制定者白湛卿临走前,说过他这样做是为了欣赏一种人性的挣扎之美,活着本是一种超然的幸运,你们却把这当做理所当然。他以人类的恐惧为食,他的经典理论是人类给其他生物造成了太多恐惧,反过来人类自己被制造一点恐惧,宇宙万物才能保持平衡。又曰一个孤立系统不可能朝低熵的状态发展,所以他要搞大破坏。 那他就必然会给溺水者丢几个漏了气的救生圈吧?不然让人直愣愣坠到水底去,求生的过程还如何跌宕起伏,还怎么让他看得心潮澎湃。 如何意羡所想,头顶的一台隐蔽的小型监控设备后,此时的白湛卿,确实正在暗处观看他们的一举一动。 白湛卿极善绳艺,走时把何意羡重新绑得漂漂亮亮的,艺术得可以直接送展。何意羡的右臂肩关节脱臼,患肢一点也动不了,左边还好只是受了枪伤。左手取出藏在身上的裸刀片之后,他一边开始割双手之间的绳结,一边说:“孟彧!把你的眼镜从中间掰断,两个镜片叠在一起,你看看有没有光折射角不一样的地方?玻璃的厚度有可能不是均一的,你手边放着个安全锤,白湛卿不可能无缘无故搁那!” “孟彧,孟彧!听到我说话吗?”何意羡以为隔音问题,音量抬到不能再高。 那个花苞似得精巧的绳结塑化加固过,白湛卿甚至还用蜡烛把它烧融了凝得更牢。何意羡一时半会割不开,只把手弄得流血不止。血加上汗,手掌太滑根本握不住那截小刀片,清脆一声脱手刀落在地。 和何意羡刚才的声嘶呐喊相比,这一声可称十分微小,孟彧却这一次才抬眸看了他。 何意羡腰往下没有知觉,手也只能动一只,倒在地上跟在粘蝇板上的苍蝇没两样,他连站起来把那恶心人的监控器破坏掉的能力都没有。可孟彧毫发无损,依旧从里体面到外,看样子还是一个资本集团时髦的贵公子,拥有宝石般耀眼的未来。 何意羡说:“你听着,你没在做梦这不是在演戏,有人让我们俩一个顶替另一个,死了一个,就有一个能活下来。我不觉得,只要你听我的,我们都能活着出去。而且救援队马上就会到……” 孟彧哈欠连天,笑了笑说:“你这么说话太省心了吧。你吃饭鱼翅拉稀让我帮你擦屁股,这应该吗?” 何意羡没想到生死关头,他还能来纠结这个。大呼奇妙,在想白湛卿这个外科天才,为什么没给他做个开颅手术,把孟彧的脑前叶先摘除一下? 但,又的确是自己让他陪着来广东,把他拖入这场黑吃黑的迷局之中的。只要和自己家族里的这帮狂人沾上边,就像是巨大的黑洞,跳了进去不仅是去填满,而是被无尽的黑色淹没。可当时,他也只是为了让内地香港前后包抄孟彧,给何峙的犯罪史书上添一个不太要紧的人证而已。 何意羡只能哄着他:“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我们出去再说。你先照我说的做,好吗?” 孟彧双手叠在一起放在肚子上,躺在地上的样子还以为他睡在酒店的高级记忆棉床垫上。急得何意羡像只蚱蜢。 “在找了。”孟彧折了眼镜架,透过双层镜片说。他是散光眼,散光镜片的每个方向都有不同的屈光力度,叠一块的光线以别样的方式汇聚。 一般来说钢化玻璃的中间最坚固,四角和边缘是最容易打破。这个牢笼却是中间的位置最薄。孟彧站起来,以他的身高来挥动安全槌,落下的位置正好就是最薄的地方。 再脆这也是钢化玻璃,况且孟彧是孟彧,又不是白轩逸身高九尺,力有千斤。所以何意羡不但一开始的希望就抱得不多,更是在孟彧即将落下第一槌时大叫了起来:“等,等一下!” 为时已晚。槌子落下,传来一阵飕飕声,好像外部有个巨大的吸尘器发动了,何意羡的头发丝都一齐往那个斜角的方向竖立。他们两就像共处一个包装袋里的两只鹌鹑,即将被抽成真空。 风声终于停下来,两边的氧气指数同时肉眼可见地直跌下去好几个数字。 氧含量:27.5%。生命倒计时:12mins。 何意羡该早一秒钟想到,白湛卿不会那么好心留这么明显的破绽。那片玻璃里面嵌着一枚压力传感器,一槌下去,换来耍滑头玩游戏的惩罚。就像喜悦地拆开一件礼物盒子,里面跳出来一只弹簧拳击手套,砰一下砸向鼻子。 显示器跳跃着五彩斑斓的像素字体,极尽讽刺之能势:“NICE TRY!” 白湛卿为了整蛊,留下了那一个工具箱。幸好何意羡第一眼挑中了一个小槌子,要是先拿了那瓶标注着强硫酸的紫药水,还不知道只要一滴在玻璃上会不会产生什么剧毒气体,当即把两个人送上西天? 何意羡不敢再轻举妄动,他尝试理解事情的源头,从根本上找一找办法:“你是怎么会到这的?” 孟彧吸吸鼻子:“本来去找你跟你道个别啊,真的是跟着蜜蜂找花朵跟着苍蝇就找厕所。就不该走夜路,鬼蒙目瞎了眼。” “道别?你要走,你去哪?” “你都举报我了,我不得逃?而且我在这也不知道干什么,上午都不知道下午要去到哪里。” 何意羡笑道:“不要乱说,我举报你什么了?我逗你玩的,你是自己呆着容易乱想。而且哪怕真有什么,我给你免费当辩护人。” 孟彧听到他牛气冲天的承诺,也是笑了:“嗯, 不辩护判五年,辩护完判十年。” 何意羡发现这个信息没用,白湛卿挑到他,好像只因为孟彧是自己的熟人,傻瓜就近原则罢了。白湛卿试试手气,孟彧就是夹娃娃机里的那个幸运儿。于是没再深聊下去。 孟彧不听劝阻,把刀绑在一根长杆上,做成矛往上捣捣,试试监控器的后面有没有电路板,电路板不可能虚空存在吧,总有连接外界的接口。盖板在哪,有没有可以攀爬的灯槽?戳这一下,他自己倒不要紧,传感器立刻接通何意羡那头的电路,何意羡的顶上掉下来一小块干冰。干冰升华吸热,寒冷和足量的二氧化碳都会置人于死地。在这只有几立方米的微型空间,干冰再来两三包,温度还没降到-10°C,还没来得及冻死,10%的二氧化碳浓度先窒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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