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一打开门,就看见了在后座上坐着的林奎。 这位大导演虽然说着让助理来接他,但实际上自己也来了。 “哈哈,没有吓到你吧,”林奎爽朗笑道,“我想着还是亲自来接你比较好,毕竟你可是我好不容易请到的人,可不能让你就这么跑了!” “您说笑了,我很真的很感谢您能给我这样的机会,让我重获新生。” “剧本我已经初步编写了出来,只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林奎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下安顿好以后,我让助理发到你的vx上,你先看一看,有不合适的,我们再讨论。” 这下云洲是真的受宠若惊:“您才是导演,您决定就好了,而且我什么都不懂——” “导演拍板做决定那是别的剧组,”林奎打断了他,“更何况,你只要懂《新生》就已经很好了。” “毕竟,比起我,你才是更懂《新生》的人。”林奎斩钉截铁地补充道。 云洲迟疑了一下,最终答应下来,又问:“那现在,电影筹备得如何了?” “虽然资金筹备和宣传工作都完全没开展,不过咱们这个剧组已经有了最重要的部分了,”林奎笑道,“喏,就是你,男主角,这部电影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难没有啊!” 云洲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打趣发笑,而是听见了林导的前半句,下意识思索了起来。 资金筹备还没有开展? 以林导这样大的咖位,本来是不难拉投资的,只是林导已经多年不出山,现在要拍的剧本更是如此文艺、一看就很难叫座的片子,想要启用的演员更是云洲这样完全没有名气的新人,一时间没有足够的投资倒也不算奇怪。 一部好的电影离不开投资,云洲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半晌,他终于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开口道:“我不知道有没有主演参与投资的先例,但我还是想问一句,林导,您说资金筹措还有问题的话,我可以投资这部电影吗?” 闻言,林奎面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云洲的捉襟见肘,他多多少少能猜到一点,不然,《新生》这样好的作品,是该登上最高级的拍卖会被所有人追捧争抢的,而不是流落在画廊里,若非自己偶然遇见就要明珠蒙尘。 “那你打算拿出多少?”林奎以为对方只是在开玩笑,笑着摇了摇头道。 “不多不少,正好三千万,”没想到云洲只是跟着笑道,“我能拿出多少,您应该最清楚了才对。” 是“能”拿出多少,而不是“打算”拿出多少,云洲回答的语气虽然满含笑意,林奎也听出了其中的认真。 拿出三千万,意味着自己买下云洲的画作的钱将全部被投进电影,一旦电影最后没有回本,云洲就将赔得血本无归,而文艺片不难回本,又是常有的事。 “你真的打算这么干,没有骗我,也不怕赔钱?” “您是对我没有信心,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云洲又笑了,“既然选择了新生,就该拿出孤注一掷的勇气。” 见林奎似是仍有犹豫,云洲于是打趣道:“再说,就算之后没钱了,剧组也总是包吃包住的吧?” 阳光自车窗斜射进来,照在云洲精致的侧脸,将漂亮的下颌线勾勒得一览无遗,青年的眼底似乎有一团名为希望的火光在灼烧,笑起来的时候那么鲜活又生动,连唇边清浅的梨涡都仿佛闪耀着光芒,比自己第一眼见到对方时的惊艳还要美好。 同时,林奎也清楚地认识到,打算将全部身家投资给这部目前还只能算一句空壳的电影,绝非是对方一时兴起的决定,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依然选择了孤注一掷,很少人能有这样的勇气,而能有这样的勇气的人,往往都已经在成功的道路上走出了一半。 新生的青年似乎对生活再一次燃起了热情与浪漫,并且充满了自信,甚至让林奎隐隐有种感觉,这部很可能完全不叫座的文艺片,说不定真的会因为云洲的创意和参演而大爆,成为足以载入史册的、叫好又叫座的文艺片。 “好,那你就是出品人之一了,小洲,”林奎最终笑了笑,看向云洲的目光愈发欣赏,“要是亏本了可不许找我麻烦。” “不过,我相信我们是不会亏本的。” 林导给他订的酒店比之前所住的旅馆环境好上不少,云洲潜下心来把初版剧本看过一遍后给林导提了些建议,接着很快就到了“自己”的葬礼的时间。 换了一身与从前的自己风格迥异的衣服,又戴好了口罩帽子,对着镜子确认无误后云洲就出了门。 除了那场“盛大”的生日宴外,生前从未在任何盛大的场合过过节日的裴家小少爷,追悼会居然在全明城最奢华也最昂贵的酒店举办,云洲并不为裴云洲高兴,反而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再盛大的追悼会也不过是给活人看的,他都已经不在了,做这些有什么用呢。 也不知是不是裴家为了展现对过世的小少爷的怀念,这次的追悼会无需请柬就能进入,倒是省了云洲不少混进去的功夫,他很容易就进了酒店大堂,一进门看见的,就是一幅偌大的黑白遗照。 照片大概是两三年前拍的,那时候的裴云洲还不像现在这般清瘦得似乎一阵风都可以刮倒,眼角眉梢也犹萦绕着淡淡的笑意,温柔又漂亮,让人很难相信,这样一个青年居然会是今天丧礼的主角。 云洲有些出神地凝视着相片里的自己,却发觉自己根本想不起那张照片是什么时候又是谁给自己拍的,过去的生活好像已经离他很遥远了。 而在照片的左右两边,各摆放着一幅画和一套乐谱。 看得云洲瞳孔微缩。 从前的作品,不是都在那场火里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吗,不管是亚麻的画布还是纸质的曲谱,都绝对禁不住厉火的考验,此刻必然化为了灰烬。 ……不对,裴氏老宅里的那些,并不是他全部的心血,那幅画像是他十五岁时送给父母的,当时他和裴父裴母的关系还不那么僵,裴父裴母都对他维持着虚假的爱意,于是将画作挂在了卧室里。 而那曲谱,云洲记得,在自己二十一岁生日,哦对,那根本就不是他的生日,他只是一个连生日都是虚假的可怜人,说是裴冽的二十一岁生日更加合适,在那天晚上,自己送了裴冽一支钢琴曲连同原创的乐谱,曲名《鸢尾》,他送的不止是琴曲,也是自己最真实的爱意。 云洲怔了一下,没想到这两件作品居然被保存了下来,而今天自己居然能在追悼会上看到这些。 不过,他也只愣了一瞬。 人都已经不在了,这会儿做出珍惜怀念的样子,又有什么用呢。 云洲淡淡地转过了身,不再给这些东西一个眼神。 他今天来的目的,只是为了给自己上一炷香,仅此而已。 而不是看这些不值得他伤心的人无谓的缅怀和表演。 参加追悼会的人带的,大多是白色的菊花、百合或康乃馨,而只有云洲不是这样,他怀里抱着一束五颜六色的鸢尾花,配色极为怪异,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和那天被裴母扔进了垃圾桶的花束一模一样。 代表爱意的鸢尾花,在裴云洲活着的时候,既然没有人送给他,那么就由新生的云洲来送就好了。 在丧礼上带来这些鲜艳的花朵本就失礼,更何况是搭配得这么“难看”的,但云洲不在乎,哪怕他明确听到了周围有人小声的议论也不在乎。 裴云洲值得全世界最炽热的爱意,而不是单调无味的白色,那么喜欢热烈、向往浪漫的裴云洲,怎么会甘心只能有用一片望不尽的白呢? 没有人比他更懂裴云洲,没有人比他更懂裴云洲需要什么。 他不仅要把这束花送到裴云洲的面前,还要放在最中间,只要裴云洲一低头就能看见的位置,让裴云洲被五光十色的生活包裹起来。 云洲抱着那束花,向献花的地方走去。 然而下一秒,却有人不管不顾,一把拉过了他的手腕,嗓音低沉而哽咽。 “洲洲,是你吗,洲洲……”
第28章 追悼会上【开烧】 哪怕来人嗓音沙哑,云洲也轻而易举地在听到他的声音的第一秒,或者说是在腕子被熟悉的掌心握住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那是谁。 然而,云洲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淡淡道:“这位先生,你认错了,今天参加的是谁的追悼会,我想大家都很清楚。” “你别这样,洲洲,”裴冽好像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这样脆弱又歇斯底里的神情,仅仅是这么几秒钟,眼眶好像就已经湿了,“别离开我好吗,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说着,他攥紧了云洲的腕子,生怕一旦松开,面前的人就要消失不见了。 “裴氏我可以还给你,父母也都很想你,为了找你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裴冽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求求你,回来吧洲洲,求求你。” 对方眼底遍布的血丝,证明了这一次他倒是没有说谎。 云洲冷冷地看着面前沧桑了不少的男人,未曾打理的唇角长了一层淡淡的胡茬,双眼周围有一圈明显的乌青,眼尾犹有未曾干涸的泪渍,好像短短几天内就为他哭了不知道多少次。 而他的颈项间,赫然戴着曾经挂在自己脖子上,又被他扔在了火海里的那串项链。 金刚石的项链不惧高温灼烧,串起项链的铂金链条也安然无恙地在大火中存活下来,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依旧锃亮如新。 如今,这串项链被挂在裴冽的脖子上,像是对项链曾经的主人以及那一段曾经的感情的怀念。 裴云洲那件屋子其实很大,里面的东西也不少,想要在一片废墟里翻出这条项链,恐怕得在黑灰中翻找很长的时间才能找到。 如今戴着这串项链的人的确用了心。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裴云洲已经死了,死在裴家所有人共同的手上,并且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印记。 人心不是金刚石项链,不可能像那串项链一样,历经大火也没有痕迹。 而这些事情,也绝不是一句都已过去就可以装聋作哑的。 那些痛苦的回忆和欺骗,都在他灵魂最深处留下了痕迹,难以抹除,无法抹除。 而此时,裴冽直愣愣地注视着对面的人的眼睛,仅仅是这么一眼,就要不自觉地陷了进去。 面前的人明明穿着和洲洲截然不同的衣服,戴着的口罩和帽子又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精致漂亮的桃花眼,尽管那双眼睛并不像他记忆里的那样温柔多情,反而冷得像一潭亘古不化的冰,他还是不自觉地陷了进去。 对方纤细清瘦的身形,以及如画的眉眼,还有怀里抱着的那一大束鸢尾花都像极了裴云洲,以至于让裴冽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告诉他那就是他的洲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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