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人才告诉傅徵,他是为了高车四十八部给大兴让出的西关走廊才这么做的。但西关走廊一开,却吸走了整个塞北的商贾贸易,天奎镇外的跑马集一夜之间萧条了下去。 国库瞬间充盈,再没人记得那洒向南疆的雪花银。 那年隆冬,深宫夜宴,皇帝陛下举杯贺天,加封傅徵为大司马。 大司马之位何来?踩着四象营将士和那三千九百九十七个府兵的尸体上来! 傅徵清楚如今的四象营少帅孟寰如何看自己,他不在乎,可是,四象营的将士们何辜?天奎镇的百姓们何辜? 老帅孟善七十有三,十多年前就已挂印,饮冰峡一战的前一月还写信给傅徵,要他在京梁好好养病。 转眼间,当年那个于傅徵有知遇之恩的长辈就消逝在了茫茫大雪间。 “傅将军……”徐旦颤声叫道。 傅徵抬起头,双眼微微泛红,他搀住徐旦,一字一顿道:“徐叔,您放心,这事我定会查出一个结果。” 徐旦不顾傅徵阻拦,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将军啊,边关闲言碎语很多,但老朽始终相信您。您要……多保重啊!” 傅徵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下脊梁,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就要从他喉头涌出。 他咬紧了牙关,把那口血咽了回去。 王雍送徐旦离开,杭六跟在后面,合上了暖阁的门。 傅徵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身体一晃,滑坐在了地上。 “将军!”杭六急忙上前把人抱上软榻,然后就见一缕鲜红的血顺着傅徵紧抿的唇角溢出,那是他把舌头咬破了。 “我去找江太医。”杭六转身要走。 “不用。”傅徵拉住了他。 “将军,你……”杭六只得蹲下,用帕子擦去他嘴角的血迹。 “我不会死的。”傅徵忽然说道。 杭六看向他。 “起码,不能这样死掉。”傅徵闭上了眼睛。 这夜,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和往日一样,起先梦里只有饮冰峡中那呼啸的北风和一年四季不间断的大雪,可飞快地,大雪消失了,他好像回到了初入四象营的那两年。 当时,他十四岁。 一个屠户的儿子,杀过猪,跑过堂,当过小工,却又一下子成了叱连城攻城战的先登兵。那年,天奎镇的里正徐旦敲锣打鼓,把自从充了军就没再回过家的傅小五迎回了小镇。 冠玉太守亲自赐了他一座宅子,就在天奎镇的镇中央,里正府的旁边。 傅小五牵着妹妹小六,欢天喜地地站在宅子中,仿佛前途光明无限,人生再也不会有苦难。 后来,他的名字改成了傅徵,官职从四象营的中护军一路高升,直至加封大将军,可却再也没有回过那座宅子了。 黑暗中,傅徵满身冷汗地睁开眼睛。 他盯着床帏顶帐,缓慢地回想,那座宅子呢?哦,十三年前,胡漠人南下攻破了天奎城,那座宅子和他的小妹一起,毁在了胡漠人的刀枪之下。 傅徵再也忍不住了,他伏在床边,呛出了白天狠命咽下的那口血。 清晨,祁禛之扛着刀,在后院的千金线引子下溜达,希望能研究明白这古怪阵法的规律。 他正钻研得起劲,身后忽然有人发问:“你在做什么?” 祁禛之脚下一顿,换上了副欠揍的笑脸:“哟,六哥。” 杭六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盯着祁禛之看,直看得祁二郎后背冒汗。 “去帮我家主上送封信。”杭六审视了半晌,最后颇有些不情愿地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塞到了祁禛之的领口。 “信?”祁禛之眼前一亮,“还真纡尊降贵地给那人写信了?” “你……” “哎,等等!”祁禛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会是让我去京梁送信吧?我,我,我可不去那么远的地方!” 杭六冷哼一声,丢下一句话:“太康县中庭镇白马驿舍,离天奎不远,往返一次四天足矣,快去快回,路上小心。” “太康……”祁禛之捏着信,反应了半天,“太康县中庭镇白马驿舍又是什么地方?” 杭六瞥了祁禛之一眼:“你不是自称自己是太康人吗?” 祁禛之立刻闭上了嘴。 “你托我家主上给你办事,结果害得他旧病复发,赶紧滚,少在这里碍眼。”杭六不耐烦道。 祁禛之却一愣:“他又病了?” 杭六懒得和祁二郎再讲,转身就走。 “哎,那我走之前,能去看看他吗?”祁禛之追上前,粘着杭六问道。 杭六皱眉:“你看他做什么?” 祁禛之晃了晃手中的信:“不管有用没用,起码他真的帮了我,我想谢谢他。” 杭六盯着那张英俊年轻且还算真诚的脸,注视了半天,最后一句话没说,带着祁禛之上了暖阁。 暖阁里一股药味,其间似乎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祁禛之耸了耸鼻子,闻得不真切。 王雍守在楼口,见两人走来,竖起手指摇了摇,意思是人刚睡下,不要出声。 杭六一点头,放轻了脚步,带着祁禛之进了暖阁最里面的主屋。 傅徵正躺在床上,无知无觉。 他脸色瓷白,眼睫如鸦羽般沉沉地垂着,胸口起伏微弱,没有一点生机。远远看去,这人不像是睡着了,更像是……已经死了。 祁禛之脑中轻轻一嗡。 一个小厮轻手轻脚地上前,为傅徵拉了拉被子。 而就这转瞬的功夫,祁禛之忽然在主屋昏暗的光线中,瞧见了床上那人脖颈下的一道疤痕。这疤痕沿着锁骨向下,不知要蔓延去何处。 不是个养尊处优的贵人吗?身上怎么会有看起来这么吓人的疤? 祁禛之虽说自小顽劣不堪,但也并非不学无术。他认得出,那很明显是画戟留下的旧伤。 难不成,这人还上过战场打过仗? 祁禛之愣愣地想。 “走吧,”这时,杭六开口了,他低声道,“人一时半刻醒不了,有什么话,等你回来了再说。” “好。”祁禛之收回了停在傅徵身上的目光。 这日傍晚,不等点灯,祁禛之便骑着杭七送给他的马出城了。 太康县要往南,中庭镇又偏西,只是不知那白马驿舍在何处。好在祁禛之不是路痴,他在京梁城中七拐八绕躲家法的本事依旧在。 没辜负杭六的嘱托,不到两天时间,他就摸到了目的地。 笃笃笃! 祁禛之敲开驿舍“天”字号包厢时恰值中午,外面在飘雨,房檐下歇脚的人不少。祁二郎正被小厨房内煎炒烹炸的油香勾去目光,完全没在意房门已从里面打开了。 “进来。”屋内坐着的竟是个女人。 祁禛之心中弦一紧,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呢? 还没等祁二郎回忆起自己在哪里听过这等芳音,屋里的人就又开口了:“杵在外面做什么?当门神呢?” 祁禛之一震,他回过头,对上了那女子的目光:“长,长姐?”
第7章 故人而已 祁家长女祁敬明,和祁奉之一奶同胞的龙凤胎,两人长相相似,性格却完全不一样。 祁奉之温润有礼,为人谦和,性情沉静,但又刚正不阿;祁敬明从小泼辣,飞扬跋扈,性格爽利,喜欢走南闯北。 说是龙凤胎,却又完全不像一个爹妈生的。 因而相较于大哥祁奉之,祁禛之更怕这位长姐。毕竟,儿时自己犯了错,她是真的会上手揍人。 眼下,收信人莫名其妙成了自家长姐,祁禛之察言观色,乖巧地立在一旁,连落座都不敢落座。 祁敬明倒了杯茶,放到祁禛之手边:“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祁禛之磨磨蹭蹭地从怀里翻出信:“有人托我来太康县中庭镇白马驿舍送信。” “收信的是谁?”祁敬明问道。 祁禛之觑了一眼门头:“‘天’字号包厢的主顾。” 祁敬明一挑眉,没多问,直接伸出了手。 祁禛之毕恭毕敬地奉上信,心中却在嘀咕,那个病秧子怎么认识自家长姐?难不成,总不会,他是…… “你在想什么?”祁敬明注意到了祁禛之变化莫测的脸色。 祁禛之赶紧丢走脑海里乱七八糟的猜测,说道:“我如今在天奎镇的大户人家做护院,这封信就是那家主上要我送的。” 在听到“天奎”二字后,祁敬明表情瞬间一变。 她当着祁禛之的面,十指翻飞拆开了火漆印,只粗略读了一行,便把信扣在了桌上。 “你先坐。”不知为何,祁敬明的语气一下子柔和了起来。 祁禛之战战兢兢地坐在了自家长姐身边:“阿姐,你……认识那人?” 祁敬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认识?” 祁禛之茫然:“我该认识吗?” 祁敬明的神色有些复杂:“他没有告诉过你,他是谁吗?” 祁禛之怔怔地摇头。 祁敬明叹了口气,看着信,不说话了。 “阿姐,”祁禛之觉出了几分不对,“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祁敬明目光微微一暗,她避重就轻道:“故人而已。” “故人?”祁禛之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了,脑子转得飞快,“我知道了,他肯定是京中哪个坊子的小倌儿,阿姐你瞧人家长得好看,偏要给人家赎身,还要以身相许。结果我爹我大哥还有母亲死活不同意,把你扣在家中不许出门。到最后,那漂亮小倌儿被不知哪个高门大户的公子哥买走,关在深宅中当了玩物,还把人折磨得形销骨立……” “混账东西!再胡说八道,我把你舌头割了喂猪!”祁敬明大骂道。 祁禛之赶紧噤声,但自觉自己并没有猜错。 因为,他隐隐记得,祁敬明确实曾和一人定过终身。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的祁禛之还是个到处上房揭瓦的毛孩子,他的长姐祁敬明也刚过及笄之年。 但祁奉之就不一样了,虽然也是个少年,但已在傅将军帐下历练了小半载。 那日四象营大破胡漠,傅徵凯旋,带着初出茅庐的祁奉之班师回朝受赏,大军就驻扎在京畿三卫外。 祁奉之算是半个行伍之人,没有诏令不得入京,大年三十也得守着中军大帐过除夕。 萧夫人思子心切,便派祁敬明戴上几食盒饺子,出京慰问自家大哥。 这慰问却慰问出了大事。 祁禛之那时还小,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后来长姐忽然离家数月,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等再回来时,京中就有了闲言碎语,说她是和外男私定了终身,准备私奔,却被老威远侯捉了回来。 好在威远侯府的名声一向不错,没过几月,这等流言就随着大司徒吴忠归之子吴瑛迎娶祁敬明而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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