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风他们在日杂店停留了一下,买了一只塑料桶,往前又逛了几个店,他回头看,见许远正站在那家日杂店门口,手里举着个桶,似乎正等着他回头。等他一回头,他一下把桶扣自己脑袋上,像那天在厕所洗澡时一样。 郁风没忍住笑出一声来,郁兆伟当时正和一个老板理论价格,听到他的笑声,突然拉下脸,转身当众甩了郁风一个耳刮子。 郁风愣住了,许远也愣了。为什么。 郁兆伟指着郁风鼻子开骂:“日你妈卖批!老子给你脸了是不是?考到市里去读书翅膀就硬了是吧?你老子在讲话,轮得到你笑?” 喘口气继续:“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老子下岗了你还笑得出来?家里以后饭都吃不起你还笑得出来?幸灾乐祸?” “我告诉你,你不要高兴,你不要得意,老子下岗了你还读个鸡儿的书,你大学也不要想哈,我告诉你,老子没钱!妈的……” 周围商铺老板都站起来探头探脑,带着好奇的微笑小声嘀咕起来。 郁风感到脸上烧得滚烫,窝囊、委屈,尤其是想到许远正在不远处看着他,他更加无地自容,根本不敢往那边看。他突然很恨郁兆伟,恨不得他立刻暴毙。 他试图捡起一点碎落满地的尊严,梗着脖子对郁兆伟说:“我无所谓。” 郁兆伟气得脸红脖子粗,当然不仅是被郁风气的,根本原因在于下岗这件事。他没听清郁风的话,侧过耳朵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需要你养。” 他们站在一家卖杯盘碟子的陶瓷店门口,郁兆伟顺手抄起一只大汤碗砸过去,郁风不躲不闪,任由那只碗在自己额角上碎成八块。 鲜血流下来。他感到一丝安慰,他现在需要受伤和流血,也许是因为流血使他看起来没那么窝囊,或者使他变得凶恶而顺利融入了这个面目可憎的世界。 郁风抬头和郁兆伟对视,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鄙视,他开始越来越了解像他那种男人,在此时此刻什么最能刺痛他。 郁兆伟果然变得更愤怒,在马芳芳的刺耳的拉扯中又举起一只陶瓷碗,高高扬起。 这时,斜刺里冲出一个人影,抓住了郁兆伟的手臂。 “你……”郁兆伟瞪眼。 许远伸出另一只手,把他手上的碗拿出来,“郁叔,要赔钱的。” 然后笑着把碗放回摊位。 “我日你妈卖批!老子赔钱老子赔!要你龟儿子多管闲事?!” 许远冷笑:“我妈妈说,一家人的仇最大。你是不是也很恨郁风?” 一句话说得郁兆伟顿时语塞。一时间没明白这小孩的话什么意思,但他搬出的杀人犯毕竟是有震慑力的人物,郁兆伟哑了火,眼睁睁看着许远拉着郁风,俩少年一起跑了。 郁风被许远拉着,在被商品挤压得狭窄扭曲的小道间飞奔,从昏暗的室内跑到了刺目的阳光底下,正午,眼前的一切是过曝的花白,在热浪底下微微失真,他们逆着人潮,一路跑到自行车棚下。 “上!”许远干脆地说,人已经跨上了车座。 郁风知道这家伙技术感人,他们也许又会摔倒,但他现在无所谓和许远一起摔倒。 他坐上后座,伸手环住前面少年细瘦的腰。跑出一身大汗,头上的伤口特别刺挠,他忍不住把头顶在许远腰上,轻轻蹭了蹭,在他的白衣服上蹭出一块血红。 他看着这块血红,呆了呆。很多年以后,郁风也讲不清楚,为什么他会因为这一幕而感到悸动,那种悸动一直持续着,每时每刻。 “干嘛呢,在我衣服上擦汗?”许远不满地说。 郁风悄悄把嘴唇贴上他的腰,“嗯。” “烦不烦!我衣服不是抹布!” 骑了老远,郁风突然想起来问:“去哪儿?” “不知道。”许远随口说,“去红十字会?你的伤要不要看看。” “算了,没有钱。”下雨了。 怪不得今天格外闷热,原来一直在酝酿一场大雨。 自行车溅起水花一路向前,大雨兜头带走了酷烈的暑热,感觉既痛快又自由。 一口气骑回老街,许远把车骑到江边那片破瓦房里,他们找了个角落躲雨。 许远看见郁风自额头到衣服胸口有雨水冲刷过的粉红色血痕,他扒着郁风的脑袋看伤口,雨水血水汗水混杂在一起,狼藉而狰狞地趴在他短短的寸头底下。 “怎么样?”“还疼吗?” 两人一起开口。 “不疼。”“还行。” “真不去红十字会?我可以回去弄点钱。” “弄?”郁风觉得这个词挺奇怪,“怎么弄?” 许远耸耸肩,没回答。他把湿透的狼尾头解开,抓了抓头发,让它们完全散着。然后把短袖也脱了,搭在塌了一半的房梁上。 静了一会儿,郁风还是说“算了”。许远问为什么,伤口还在流血。 破烂的窗台上长满青苔,还有一株野生的浅粉色喇叭花。郁风突然想抽支烟,可惜很明显他俩都没有,他把喇叭花摘一朵下来,衔嘴里,故作轻松地说:“管它干嘛,一会儿回去还得挨打。没完呢。” 许远诧异地看他:“还打?操,那你别回去了。” 郁风笑了一声。 许远又说:“那你打回去,你打得过他吧?” 郁风说:“那家里得翻天了。我爸最近查出高血压了……算了,去他妈的,让他打吧,等他出了气就消停了。” 许远:“你没别的地方可去?” 问完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逼问题,他们哪有地方可去。 “操,我可真想拥有自己的房子啊。” “我也想。”郁风咬着喇叭花茎附和。 “我想要有我自己的家。”许远再一次认真的地说。 “我也想。” “我想早点娶个老婆,生几个孩子,我一定要对他们好。这是我自己的一家人。哦,再加上我姐吧。” “我……”这一次郁风语塞,不知道怎么附和他。但他好像能够理解许远,从来没得到过一个正常的温馨的家庭,所以,盼望将来由自己亲自组建一个。 但郁风见过太多不幸福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对此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也不觉得有多少孩子会自愿来到这世上。他宁愿一辈子一个人。 “我……我先回去了。”郁风把喇叭花扔出窗外,它落到雨中的烂泥里。 许远拉住他,踮起脚舔了舔他头上的伤口,“小时候我被蚊子咬了包,我奶奶就涂口水。” “又不是蚊子包。”郁风被他舔得痒酥酥的。 “差不多吧。” “差得多。” “嗐,我看你还是滚回去挨打吧。” “嗯啊,这就滚回去挨打,他们应该已经回去了。”郁风苦笑了一下,然后摆出一个毅然决然的表情,准备回去挨一场必须挨的打。 许远想到了什么,忽然冲他眨眨眼,“喂,晚上要是能出来,我们江边上见。” “干什么?” “来就是。”
第36章 晚上,江边。 雨断续下了一天,这会儿云朵里估计没有多少小雨滴存货了,所以有一搭没一搭地洒洒水。 郁风来到江边,江滩开阔,一眼就能看见跨着自行车的许远。 他举着伞跑过去,许远正坐车上听随身听,见了他,把耳机摘下来递给他,“你听听。” “就是叫我来听歌?”郁风把雨伞递给他举着,接过耳机戴上。 冷咖啡离开了杯垫我忍住的情绪在很后面拼命想挽回的从前在我脸上依旧清晰可见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回忆的画面 在荡着秋千梦开始不甜你说把爱渐渐放下会走更远又何必去改变 已错过的时间歌声外,许远说:“中午路过‘潮流’音像店看到海报,周杰伦刚发的新歌。” 曲调有点忧伤,周杰伦的发音有些词听不太清,不过倒是很好听。 “叫什么?”郁风问。 “《不能说的秘密》。我听了几遍,已经学会了。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他故意唱得很滑稽,荒腔走板,比平时还难听,把郁风逗得笑起来。 “啊,唱错了,现在是: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伞檐~” 许远举着伞凑近了一点,盯着郁风的脸看,“你左脸好像肿了,嘴角是青的,头上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我妈给涂过药了。”郁风挥了挥手,好像要挥断他的视线。往后退了半步,差点退出雨伞。 “去学校报道前能不能好啊?” 这个郁风倒还没想到,顿了下他说:“好不了我就说是渔凼镇恶霸许远打的。” 许远哈哈笑起来:“好好好,我就乐意当恶霸!” 又听了一遍歌,郁风忽然问:“这盘磁带,你……特意为我买的?” “是啊。” “为什么?” “因为你挨揍了。” 郁风皱起眉,“操这什么理由。你能不能好好说。” “唉,行行行,因为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行了吧,哎好肉麻我受不了自己了!” 郁风稍微满意了点,不过,“朋友有什么肉麻的。” “肉麻,就是肉麻,我平时连爸、妈、姐姐都叫不出口,叫一次难受一次。” 许远劈里啪啦拍自己手臂,好像要拍掉鸡皮疙瘩似的。 “喂,我说,你奶奶的办法还挺有用的。” “嗯?” “就是……涂口水。” 许远仔细研究他嘴角的淤青,“你把舌头伸长,说不定能舔到,你试试。” “耍我?”哪个芳龄十六的帅哥会做这种事情。 “哈哈哈……那你沾手指上再涂上去不就行了,县状元脑筋也不怎么灵活嘛。” 郁风有点期待许远像之前那样给他舔舔伤口,这种奇奇怪怪的期待落空了倒也并不失望,跟着他笑笑。 “许远,报道那天我们一起去吧。” “行啊。” 他想到过完这个八月,他就可以离开这个小镇,在市里上学了,有点忐忑,但更多的是期待和兴奋。小学初中的生活一向都是死气沉沉的,终于,可能会有一些挑战了,他一想到会遇到一些新的、优秀的人,且他一定会一点一点一个一个赢过他们,就觉得热血沸腾。 八月二十八号,以郁兆伟为首的抵抗下岗运动宣告全面失败,他本人最终在文件上签了字,领了三千块钱补偿金,正式成为下岗潮中的一粒小水珠。 二十九号是郁风出发去市里报道的日子,郁兆伟和马芳芳忙着吵架,两个人脸上的寒气连八月的太阳见了都望而生畏。这正合他意,他拎着满手行李,站在家门口跟他们打了个不知道有没有人听的招呼,然后带着他的奖学金独自踏上了求学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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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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