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写到这里时,今天是6月23号,周日,晴天,我又去果园找郁风聊天。 白凤成熟了,他送给我的那一棵桃树是白凤,这正合我意,桃子我最爱吃白凤,汁水丰沛,冰一冰再吃,就像吃冰淇淋一样。 他给了我一只小竹筐,我摘了一筐桃子,拎去洗干净,然后回到果园。最近他忙着组织工人摘桃子、卖桃子,还有一些主播每天带着团队到他的果林里现场直播,现拍现摘即刻发货。 所有人都井然有序地忙碌着,我插不上手,便把小筐挎在手肘上,一边吃桃子一边跟在他屁股后面,打听我的故事的后续。 “上次说到工地上有人骚扰赵可人,许远替她出头,然后你说:当时许远并没有放在心上,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一般说到‘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要出意外了。出了什么意外?后来发生了什么?” 郁风在听歌,见我过来就把耳机摘下,挂在脖子上,六月天已经很热了,他穿白背心,戴一顶遮阳渔夫帽,手上带着棉线手套,特别像那种日剧里的年轻农民。 他回答我:“没过多久赵可人就死了。许远差点坐牢。” 我吃惊:“啊?天呐,她死了?和许远有什么关系?” 于是接下来我又从郁风这里听到了一个离奇的故事。) 许远和安立群发生冲突后不久,两人又在工地上爆发了一次更大的冲突,这一次很严重,双方都进了医院。 那一天下小雨,春雨淅淅沥沥的,从前几天开始就下个不停,偶尔还打一个春雷。 工地上的工人都穿着雨衣作业,但雨衣往往无济于事,虽然雨不大,但在乌云底下干上半小时,浑身都得湿透。可以想象,没有人的心情会很好。 上午,因为一点小事,安立群又故意找许远的麻烦,许远本来不想跟他浪费口舌,可是安立群竟然骂到了珍宝头上,说许远家里是婊子窝,两个大婊子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婊子。 嘴这么臭不挨揍都说不过去。许远揍了安立群,安立群想还手,周围人却都过来把安立群拉开,不劝动手的人、劝挨揍的人,这是杀人犯的儿子才有的优待。 下午,随意刨了几口饭,许远就急急忙忙冒着小雨去工地上干活。因为上午他和好的水泥浆还摊在地上,眼看这雨没有要停的意思,他怕积少成多破坏了水泥浆的比例,因此要抢着把它铲进搅拌机里,尽快完成下一道工序。 许远跑到搅拌机前,按下机器开关,机器却纹丝不动,他离开去吃饭时明明还是好好的。他围着搅拌机转了一圈,对着它敲敲打打,它还是半点反应也无。 许远叫了两个老师傅过来,两人比较有经验,伸手掰了掰进料口那儿的搅拌扇叶,说:“好像是卡住了。”另一个也说:“嗯,扇叶子掰不动,里面多半是进去什么东西卡住了。” 许远:“是吗?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师傅说:“以前也卡过,后来发现是晚上钻进去一只狗,早上开机的时候被扇叶砍成两段,机器当时就歇火了。” 另一个师傅说:“来,给你手电,你爬上去看看,是不是进了猫儿狗儿。” 许远接过手电筒,三两下爬上搅拌机进料口边缘,扒着扇叶子往里看。他看到里面有一小堆东西。 师傅问:“怎么样?有东西没?” “有。” 师傅笑起来:“是不是狗?是狗拉出来晚上让伙食团加餐!” 许远定睛仔细一看,心下顿时一阵恶寒。 既不是猫也不是狗,是一堆衣服,有几件女人的内衣内裤,还有一条花里胡哨的婴儿包被。它们被团成一团,卡在扇叶与轴承之间。 那件包被许远认得,是颜珍宝的。女人的东西是谁的,也不难猜。 有一瞬间,许远被吓得魂飞天外,他以为卡在那儿的是裹着包被的颜珍宝。那个念头一出来,他浑身都瘫软了,差点脱力栽进料口里。 雨水从脸上划过,他重重地喘着气,平息剧烈的心跳。 两个师傅还在一旁唠唠叨叨地讲话,他正想叫他们闭嘴,转过头的一瞬间,“咔咔”两声闷响,搅拌机竟突然启动了! 而那时许远举着手电筒的那只手臂还横在搅拌机的扇叶之间! 一切就发生在半秒之内:扇叶开始启动,瞬间加速,凌厉的、半米多长的扇叶无情地割向许远的右臂。 幸好他反应迅速,左手猛推机器,右手迅速收回,借助力道往后仰倒,整个人倒进水泥浆里,惊险地躲过了那千钧力道的钢铁扇叶。 两个师傅在头上发出惊呼,他们朝着一个方向喊叫着什么。许远耳朵里灌满了水泥浆,他听不清。他朝着那个方向看去,看见二十米开外,有个男人正蹲在地上,指着地面上的电插座,一脸无辜地说着什么。 许远使劲甩了甩头,他用手臂撑着身体站起来,这时他感到右手手腕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低头一眼,发现手腕内侧和外侧分别有一道斜飞的刀口——抽出来的一瞬间,被两片扇叶先后割到手腕两侧。 血正从内侧刀口喷涌而出。 他没管手上的伤,伸出手指挖掉了堆在耳廓里的水泥浆。 然后终于听见了安立群在那儿讲什么。 “……我吃完饭路过这儿,看见这个插头松了嘛,我顺手把它插回去,谁知道搅拌机里有人嘛。” 老师傅大喊:“我们三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你看不见??!!” “我只看见你们两个,没看见料口还有人啊,而且,怎么能钻进料口呢,挡住了谁能看见??” 老师傅:“你瞎吗?你有没有脑子?你知不知道差点出人命?哎唷,小许流这么多血!赶紧去医院!” 两个师傅也是被吓着了,刚才实在是太惊险,他们眼睁睁看着许远差点被扇叶子卷进去,那还有命活?立马就能给他切成小块儿! 许远用好的那只手推开老师傅,踩着雨水泥浆向安立群走去。 说他不是故意的,许远不信。上午他们才吵过,下午许多于和颜珍宝的衣服就被人塞进了搅拌机。 恰好搅拌机的插头就松了,而且恰好在许远探身进去的时候,被他重新插上插头。哪有那么巧。 想弄死我是吧? 一万个暴虐的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那一刻他突然感到死去多年的妈妈回来了,憎恶和愤怒像她的双臂,温柔地搂着他,让他在失控中感到安全。他随手捡起一根钢筋,带着呼啸的愤怒抡向安立群…… 不知过了多久。 数不清的手在他眼前晃动,在他身上拉扯,耳中嗡鸣一片,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他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他有点儿困了,于是决定先放安立群一马,先睡一会儿。 许远倒在地上,被几个工友抬到进红十字会抢救,因为失血性休克在红十字会的病床上躺了一个周。 昏迷中,他落进了很深的梦境里,好多事情接连上演,爸爸的离开、妈妈的爆发,郁风被郁兆伟暴打、哑巴给郁兆伟下药,棒棒许的惨死、陈春芬的呻吟,接着是颜珍宝裹着鲜艳的包被,被扇叶子砍作两段。 最后的画面是,他和郁风正纠缠在一起,本来他们在出租屋里,周围是一片安静的黑暗,突然,雪亮的光线照在他们身上,赵可人和安立群出现了,许多于也抱着两段颜珍宝出现了,还有张俊、马天才、总监哥,还有杨刚老师,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 人群从赤身果体的他们身边走过,用冰冷的目光审视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郁风的皮肤被光照得格外苍白,然后许远听见他难过地说:完了,我去不了北京了…… 许远感觉累极了,脑子涨得要爆炸,他想挣扎,但有一只大手将他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到底是年轻,身体结实,流了那么多血也就昏迷了两天,第三天许远终于摆脱了梦魇,睁开了眼睛。 视野里是一片刺目的白。他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光靠轮廓他就认出是郁风,他的脸色跟梦里一样苍白。 “……你怎么回来了?我在哪儿?我是不是晕了? “你是死了,在阴曹地府。” “哦。是谁多嘴告诉你的?赵可人?”郁风不答。 “她跟珍宝她们没事吧?” “全死了。” 许远:“……你没毛病吧?讲话那么恶毒。” 郁风冷笑:“比起你争风吃醋英雄救美的事迹,我是挺恶毒。” 许远嗓子干得冒烟,不想继续跟他斗嘴,慢慢翻了个身,想起来找水喝。 “你要干什么?” “关你屁事。” 郁风猜到他应该想喝水,把他按回病床,出门找了温水回来。 “喝。” 躺了两天,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许远缓慢地支起上半身,才起来一点就被郁风一把扯住领口拉了起来,然后把水杯怼到他嘴上。 许远脑子一阵眩晕。 抿了两口,他撇开头表示不喝了。郁风松手,让他落回床上。 许远脑子又是一晕。 算了,没力气骂他了。闭上眼缓缓。 红十字会这种机构,大概已在被时代淘汰的边缘,木头搭建的内部结构老旧不堪,散发着一股霉味,像埋了七天的棺材板。 许远闭了一会儿眼,没听到郁风的动静,他有点好奇他在干嘛,于是又把眼睁开。 ——郁风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眼眶通红,两颗眼泪坠在下巴上。 “你……” “闭嘴我没哭。” “行行行。但是我还没死,你不至于吧。” “但你差点死了。你怎么不干脆死了?” “呵呵,我死了那你不得伤心死?” 郁风又冷笑:“我有什么可伤心的。” 许远想了想,“伤心没人陪你去北京。” 郁风感到牙一酸,眼睛里的液体热得要沸腾,他心想:许远你可别耍我了,你真的烦死了。 许远接着说:“所以……快回去上学吧,你请了几天假?你这样到处晃悠,怎么考得去北京?” 郁风怒目看着他:“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许远垂下眼扫视自己的身体,轻轻抬起捆着纱布的右手让他看:“我现在能上哪儿去?很疼的好不好……” “疼?”郁风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手指用力收紧,“真的疼吗?”说着又是两颗眼泪掉下来。 许远疼得龇牙咧嘴,在“别捏了”和“别哭了”之间咆哮出了后者。 郁风松了劲,捧着他受伤的手,用充满药味的纱布轻轻蹭眼泪。 “许远,帮别人也要有个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圣母了。” 许远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被叫这个词,总觉得背后的潜台词是“不自量力”。他断然否定:“我他妈哪里圣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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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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