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来,相片背后还有一串类似代码的手写编号:01:50:30:08/8f。 这样的书写并不规范,但是他看懂了。 闵琢舟一声不吭地愣在原地,他胸腔无声缩紧,忽然将离他最近的所有照片全部收拢在自己的怀中,将它们的背面全部都翻过来,一张又一张,固执又倔强。 刚开始还有耐心,到了后面手法就愈发潦草,他的眼瞳中飞快闪过一串又一串数字,它们有时候无限接近,有时候又相差甚远—— 3f、9f、16f……24f。 将所有自己能拿到的照片都翻了一边后,闵琢舟猛然闭住了眼睛,他再也捧不住那些相片,哗然撒向了地面。 裴彻……简直就是个疯子。 国内影片的放映帧数标准为1秒24帧,裴彻就将他过去所参演的每一部影片里面所有关于他的镜头,按帧数洗了出来。 二十四帧是一秒的循环,那是一座思念的高山。
第81章 琢舟,我疼 坍塌,烈火。 朦胧的意识漂浮在硝烟和浓雾之上,裴彻其实并不能感到痛苦,事实上他甚至觉得庆幸,在千钧一发之际,把闵琢舟和闵画紧紧地护在了自己怀中。 最起码他们没事。 大难之下,裴彻想要浮起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连面部神经和肌肉都控制不了。他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孤苦游魂,茫然地被挡在躯体和血肉之外。 耳边不时传来尖锐刺耳的器械声响,还混杂着严肃凝重的人声,他偶尔听得真切,但更多的时间听不太清。 被拽进朦胧黑暗之中的感觉非常微妙,裴彻感觉身体逐渐被冰冷的潮水淹没,一切声音都变得虚幻而飘渺,他仿佛陷入了一场永无止境的梦魇。 眼前开始出现不同人事物的虚影,过往的一切走马灯般在他的眼前飞速掠过。 他想起季苏白是如何用一种人畜无害的语气问他“为什么要逼我对付你呢”,想起魏长钧是如何展开身后的漆黑羽翅将阴影投向一整座城,想起某个焦头烂额的深夜云家嫡子云揭的秘密到访,想起老裴一边皱眉一边叹气、无可奈何地负手而立。 纷乱的记忆碎片如惊鸿而过的羽毛,裴彻仿佛听见命运的齿轮生锈的转动,一双无形的手将时间的轴无限回拨,发出铮铮的颤响。 “不过一条丧家之犬罢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弟弟垂青而得到一块肉,你以为你是谁?” “身体随时可能出现危险,你倒好,直接一言不发地开到晏潭……” “阿彻,你可一定要收下我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 “交杯,交杯,交杯,交杯——” “那你有没有想过小舟会怎么想?” “离婚吧。” “我希望你能假意勾连魏家并暗中搜集他们的犯罪证据,季苏白对你存在极为偏执和扭曲的感情,所以你是最容易被魏家‘接纳’的人选。 至于保密协议,既然签了就需要严格遵守纪律,并且我建议你和闵先生离婚,否则他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触到这些,只会更加恨你。” “我爱你的,裴先生,如果有一天你辜负我的话,我就不再爱你了。” …… 无数话语仿佛禁锢在裴彻周身的符纸,又被一场轰然冲天的大火烧成了灰烬,千万道曦光从黑暗的一角破出一道缝隙,一个逆光的人影握住他的手,却又渐渐松开。 我已经不爱你了,裴先生。 “琢舟!别离开我……闵琢舟!” 刹那间裴彻瞪大了眼睛,他拼命向前奔跑、挣扎渴求,却和那个逆光的身影越离越远,他想要大声疾呼挽留,又被一纸保密系数极高的协议捂住了口。 一行隐忍的泪水顺着脸颊留下,在寒风中刀割一般。一切都再无回转的余地。 他只能融于黑暗,将黑暗斩杀于黑暗之中。 …… 医院重症病房里,裴彻睁开了眼睛。 受光的瞳孔微微一缩,视线从水波一样的涣散状态逐渐聚焦,入目是一个惨白无比的天花板。 身体周围响起了“滴滴滴滴”的医疗器械声,一群不认识的医生穿着无菌服涌了进来,裴彻孤独地躺在病床上,任他们检查自己的全身。 这是哪里…… 裴彻动了动嘴唇,但没能发出声音,他才意识到自己带着呼吸罩,胸腔微弱地起伏着,似乎刚从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忽然他的手被一个人握住了,他费力地动了动眼珠去看,那人和旁人一样全副武装,但那种平和却疏离的气质使得他木秀于林。 云揭。 “别担心,醒了就熬过去一大关。” 云揭微微握紧裴彻的手指,他的语气格外沉稳,让人听了莫名安心: “一会儿医生视情况会给你做一些常规的检查,你背上的烧伤比较严重,昏迷的这些天里已经做了几轮的清创……深二度,留疤是肯定的,但好在不需要植皮。” 也不知听懂还是没听懂,裴彻迟钝又艰难地眨了下眼睛。 他嘴唇再次动了动,喉咙细微地上下滑动。 “嗯?” 云揭微微眯了下眼睛,仔细端详着裴彻的神态,看他抿了下嘴唇,费尽力气才轻喘出一口气。 那是一个“闵”字的音节。 刹那间云揭似乎读懂了他眼神中渴求的意味,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许: “闵先生和那个孩子都没什么大事……闵画不久前还出院了,和你父亲一起被警方保护起来了,别担心。” 裴彻浓长的眼睫颤了颤,就他现在这种浑身上下没几处能动的情况,也只能牵动面部肌肉做出细微的表情。 见他一双漆黑含雾的眸子仍旧那样张着,云揭微微俯下身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但即便如此,由于隔离服和氧气罩的存在,他的声音传到裴彻耳朵里的时候仍有几分朦胧: “危重症病房只有下午五点半到六点允许探视,现在是下午两点一刻,你再煎熬一会儿……我估计等这边医生忙完也就差不多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闵先生你醒了。” 裴彻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 生命体征评估,抽血,心电图,脑电图……各种检查有序进行,医生护士围在病床边忙前忙后。 裴彻刚开始还能保持清醒,甚至给医生一些简单的回应,但他就像是被耗光了电量被迫停止运转的机器,纵使现在电量从0%跃升到了5%,也撑不了太久,没过多久就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云揭所说的下午固定的探视时间,裴彻没有赶上。 但他自己并没有明确的时间概念,周遭环境单调而冰冷,头顶的灯光晃得刺眼,他不知道距离云揭口中的“下午五点半”还有多久,不知道下一秒钟能不能熬到所谓的探视时间。 在这个不能动、不能说话、没人理也没人陪的地方,时间的流速变得很慢,就像是将输液针的流速调节到最低,每一滴药水的下坠都格外艰难,只能干熬,度秒如年。 等护士将他头顶的器械灯关了,裴彻才意识到已经到了晚上,探视时间早已在他昏迷的时间内流过,只能再等明天的。 裴彻只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结果到了此刻却莫名清醒得很,大脑意识像乘风的小舟,漫无目的地飘了十万八千里远。 在某个胡思乱想的瞬间,他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得极快,刚刚闭上的眼睛猛然睁开,掌心里出了一层薄汗。 或许……在他清醒的时刻中,探视时间其实根本没过,只不过是闵琢舟没来而已。 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底气去笃定,闵琢舟知道他醒了,就一定会来探望? 冷意顺着爬上裴彻的骨骼,他在漆黑一团的空间里,听见陌生运转的医疗器械发出的声音,冰冷又毫无生气,整个人仿佛都被世界抛弃了。 …… “裴彻,小裴……听得见我说话吗?” 一声呼唤从陌生的方向传来,虚无缥缈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裴彻再次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下醒来,看见了无菌服下,裴御东老泪纵横的脸。 他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父亲,就连年少时母亲周衿去世时也没见过。 老裴年轻的时候冷硬严厉,上了岁数却越发平和,但无论什么时候,他看上去都是平和镇定、坚不可摧的。 可现在却像是平白老了十岁,眼角沟壑纵横,头发花白如雪。 年迈之年独子重伤,天下父母怎能坦然以对。 裴彻眼珠在眼眶里克制又艰难地动了动,微弱地牵了下唇角。 老裴觉察到他的回应,慌忙又叫了几声,确认自己儿子的眼珠在正常追视后,忽然又转过头去,沉默地对着墙壁,将自己脸上流干的泪水擦了干净。 再回头的时候,他脸上的痛苦已经被收拾得十分干净。 老裴用一种很深很沉的目光注视着裴彻,专注凝视了好一阵子,才郑重其事地握住了他的手指。他嘴唇颤动,想要说什么话,一开口,看见儿子那从生死边缘走过一遭的样子,刚擦干净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格外短,老裴没多久被护士请了出去,偌大的病房里再次只剩下裴彻。 爆炸发生的第七天,也是他醒来的第二天,正好是合家团圆的大年夜,除夕。 一直等到六点探视通道关闭,闵琢舟都没有来。 而这天也是郭艾琳和蒋南河的头七。 尸检报告出来后,法医鉴定中心通知家属去入殓火化。 闵琢舟一袭黑衣,胸前别着白花,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一步一步走完了程序。 除了他没有人再过来,他母亲肖淳如听说这件事后一病不起,闵画又太小,这一对年仅二十几岁的男女走得太过仓促,再无他人关心。 爆炸发生的时候郭艾琳和蒋南河在剧场舞台正中心,躲无可躲,基本都被炸成了碎片,连个全尸都没留。 后续警方将从现场搜集到的人体组织和骨骼送去法医中心检验,报告出来这天正好是他们头七,那些混合在一起的残肢又被按部就班地烧成了一捧灰。 闵琢舟原本不想将郭艾琳和蒋南河那个社会混混合葬在一起,但是偏偏两人死得难舍难分,血肉骨骼都粘连在一起,最后只好葬在一个墓穴,碑上就刻了寥寥数字,姓甚名谁、生卒年岁,再无其他。 黄纸暖穴,撒福荫土,铺金盖银,吉时安葬。 闵琢舟按照墓园的安葬流程走完了全程,无声站在墓前之时,天空中忽然撒起了一点如牛毛的细雨。 雨点坠落在掌心,他略微抬起眼梢,看远处云天低垂雨雾空濛,寒冬末,新岁出。 雨淋灵,代代穷;雨淋墓,代代富。 他这个妹妹生前善恶难分,死后倒是得上天眷顾,大抵来世投胎能落入个好人家。 从墓园出来,闵琢舟看了眼表,重症室的探望时间已经过了。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92 首页 上一页 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