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院方虽然和他联系说裴彻醒了,但让一个危重病号配合医院那固定的半个小时“清醒”实在是有些难度,所以他进去的时候裴彻又处在那种昏迷状态。 指尖落在云揭的联系方式上,闵琢舟有一瞬间想要开口求他通融,但随后还是放弃了,极轻地叹了口气,从墓园打车回家。 他没有回曾经和裴彻一起住的那个房子,而是回到了自己买的那间二居室。 城南福利院爆炸是引发巨大社会恐慌的重案要案,闵琢舟作为亲历者时不时要配合调查,再加上要往医院跑,他担心自己顾不上闵画再出事端,就先把他放在有警方保护的老裴身边。 推开门进来,整个家中空无一人,冷冷清清没个人气。 新春佳节,闵琢舟从冰箱里翻出一袋速冻饺子煮了,草草应付了自己的年夜饭。 这房子不比裴彻那边高端阔气,窗外也看不见阖家团圆的亿万灯火,在城区内全面禁炮竹的政策背景下,只有极个别人“顶风作案”,偶尔放个双响雷二踢脚,整个夜晚寥寥无味。 洗完澡后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年年如约而至的春晚已经开幕,闵琢舟一边擦着半干的头发,一边犹豫地打开电视,看了几分钟,嫌吵,又心浮气躁地拿遥控给关了。 明明以前的除夕也不见得有谁相陪,但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哪里都不对。 囫囵倚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周遭安静至极,闵琢舟几乎要在这冗长的寂静中昏沉地睡过去,但又被一声电话铃声吵醒。 探身拿起放在桌前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云揭。 “云医生,新年好。” 闵琢舟在沙发上坐正,接起电话,出于礼貌简单寒暄。 “闵先生同好。” 云揭礼尚往来地回了问候,随后他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说明情况: “刚刚从重症医学科护士长那边得到消息,今天过除夕,医院对临床工作进行了统一调整,多挤出来一次探视时间。如果你现在有空的话,要不要过来看看?” 闵琢舟一愣,嘴唇微启,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云揭没等到对面的回应,轻声补充:“裴彻他现在醒着,你过来的话,有利于他的进一步治疗。” …… 大年夜,住院部依旧灯火通明。 生死、离合、旧岁与今朝,均在此时此地交结往来,融为一体。 闵琢舟换好隔离服,穿好鞋套轻声步入重症病房。 这间重症室里只有裴彻一个病人。 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看起来脆弱又困顿,像是被黏在蛛丝上动弹不得的小虫,重伤垂危,命悬一线。好在他呼吸机已经卸了,虽然仍然闭着眼睛,但应该只是精力不济地睡着了,呼吸舒缓平稳。 尽管在这些天里闵琢舟已经见惯了这样的裴彻,但每每看见他这个样子,心口仍是一空。 无声走到病床前,他看着裴彻沉静的睡颜,颤抖着呼出口气。 在裴彻丧失意识的时候,他时时刻刻都希望这个人醒过来,可如今这人醒了,几分茫然又混着其他情绪浮了上来,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心绪纷绕,不上不下。 在当时那种危急的情况下,如果没有裴彻扑过来为他挡了一遭,闵琢舟难以想象自己会身在何方。 他的结局或许会和郭艾琳一样,成为一方在除夕这天被细雨润湿的碑——可如今却是裴彻重伤在侧,他好好站在这里。 最不想亏欠别人的人,亏欠了别人一条命。 自孤儿院爆炸的那一天起,闵琢舟就丧失了平静地想起裴彻的权利。 一旦他梦回、想起、看见、触碰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心脏就会感受到一种难言的刺痛。脑海离里会自发地浮现出烈焰,耳边也会响起巨响,那是他需要用一辈子去修复的沉伤,无可救药。 有时候,他宁愿是自己躺在这里。 无声用视线将裴彻的脸勾勒一遍,闵琢舟忽然十分克制地伸出手,带着无菌手套的指尖轻柔地落在他的眉骨、眼窝、鼻梁和嘴唇。 他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像摩挲一幅珍贵的名画,也像安抚一座苍白的雕塑。 “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 周遭太静,闵琢舟垂着眼睫,手指摩挲裴彻没有几分血色的嘴唇,不自觉地将在他心中积压已久的问题问出了声。 而下一刻,一直合眸的裴彻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线不太能聚焦,却仍然固执地停留在床边之人身上,沉墨似的眼瞳深处沉甸甸的,异常摄人心魄。 空气忽然变得凝固,闵琢舟指尖动作微微一顿。 “……你一直醒着吗?”他的声音从喉咙中极细微地挤出来,担心惊扰了一个癔症般的浅梦。 虽然裴彻的氧气罩经过医生评估后已经摘下,但他仍然不太能流畅地说出话,他眼巴巴地盯着闵琢舟看了许久,眼中闪过一瞬明光。 他费力又执着地动了动嘴唇,半晌才憋出几个话音:“你……没事……” 你没事就好。 闵琢舟眼圈倏然红了,他别过头将眼底的热意强压下去,许久才挤出一句话: “你以为……我现在站在这里就没事吗?” 裴彻眼睫微微颤动,似是理解也似是不解。 “别人察觉到爆炸的第一时间都是护住头卧倒,你直接展开双臂往前扑……明明察觉到了危险,第一目标却不是保护自己的生命。” 闵琢舟垂在一侧的手渐渐握紧了,声音嘶哑: “爆炸产生的任何弹片、石子、杂物……这其中的任何东西击中你颅骨的关键位置,都能在顷刻之间要了命你知不知道?你想让我一辈子都活在一个‘裴彻因我而死’的阴影里,想让我今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亏欠与内疚中,想让我每次午夜梦回都要想起你的脸怅然若失心痛难忍……对吗?” 闵琢舟气息倏忽一顿,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胸腔起伏得厉害,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种话,他本不该对任何人说,更不该跟现在这种情况的裴彻说。 说这些的时机太不对了,这可是重症监护室,病人的情况随时都可能出现新的变化,经受不了任何刺激。 裴彻躺在病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边的人,某个瞬间他连呼吸都忘了,心脏跳得很快,有几分疼、又很酸楚。 闵琢舟在害怕,因为在乎他的安危而感到害怕,他说的每一个词每一个字眼,都是这些天深深压抑的恐惧与痛苦。 目光不知在他通红的眼眶上停留了多久,裴彻竟牵动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他启唇,对着口型说:“不要哭,好不好。” 恰似被细小的针扎了一下心尖最柔软的地方,闵琢舟猝然闭上眼睛,眼泪反叛地顺着脸颊滑落,仓促地坠在地上,快得像一瞬流转的光。 三十分钟转瞬即逝,护士进来,公事公办地通知时间已经到了,这个点病人早就应该休息。 闵琢舟应声准备离开,他垂眸去看病床上的人,觉察到他的眼神光一瞬间暗淡下去,就像是好不容易得到糖果又要被家长没收的小孩。 你还会再来吗?裴彻很想这么问他。 但是他现在虽然身体一动也不能动,意识却随着时间的流动愈发清醒。 在爆炸的那一刻护住闵琢舟和闵画完全是出于本能,他从未想过用这个作为道德枷锁去向闵琢舟要求什么、索取什么。 来与不来,本该都是他的自由。 闵琢舟安静地盯着裴彻看了一会儿,倏然俯下身,嘴唇凑近他的耳边,声音若即若离,却温柔地像一声叹息: “快点好起来吧,裴先生。新年快乐。” 话音落下,他再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医院窗外的塔楼中忽然响起阵阵钟声,声音携风穿过长夜。 …… 裴彻毕竟年轻,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肌能状态都处于巅峰时期,强烈的求生意志就像是落入荒原的野草,一旦破土而出就会展叶疯长,把人从生死关头硬拽回来。 进入重症监护室的第十天,裴彻经过医生评估终于得以刑满释放,转到了一个随时允许探视的单人单间。 闵琢舟提着一个保温食盒去探望的时候,医生正在给裴彻背上换药。 窗外阳光极盛,有风拂过,淡色窗帘微微浮动,泛出海浪般扩散的涟漪。 出了重症病房后,院方对止痛针和镇定的使用都很克制,再加上麻药劲儿过去,受损的皮下神经也在逐渐恢复,延迟的痛觉就化作一把滚烫而锐利的刀,一下下地切割着裴彻的皮肉。 他以俯卧位趴在床上,手指深深地陷进了床单里,疼出了一身冷汗。 闵琢舟轻声推门进来,正好赶上医生敷完药后用凡士林纱布包扎,整个过程已经进入了尾声。 处理好后,医生收拾东西推车离开,看见安静站在门口的他,友好地点头示意。 病房门被离开的医生带上,护工又去订餐了,裴彻以为整个房间里只剩自己一个,终于放松了自己咬紧的牙齿,疼得嘶嘶抽气。 闵琢舟听见那隐忍的吃痛声,眼瞳中微光一暗,失意在瞳孔深处化开,凝不成半分轮廓。 “啪嗒”一声,食盒被放在医用床边桌上。 那声音轻得很,本不至于惊扰谁,但由于裴彻刚刚以为房间内没别人,乍一听见声响,还是恍了下神。 循声去看,他因姿势原因视野受限,只能看见一只手垂在身侧的手,手背皮肤很白,匀称修长,带着恰到好处的骨感。 “琢舟。”他声音里有几分不可置信。 闵琢舟应了一声,看他上半身被包裹成木乃伊的样子,哪哪都碰不得,只好很克制地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掌心。 还没来得及说话,浑身上下没几个地方能动的裴彻就身残志坚地拽住他的手不放,却反压了一掌心的冷汗给他。 闵琢舟没问类似“疼吗”这样的废话,就那么安静地任裴彻握着。 视线从雪白的纱布上掠过,能隐隐看见自里向外透出的病态的红。 倒是俯卧在病床的裴彻先出了声。 他没由来地一笑,整个人的呼吸都比刚才平和:“有点奇怪。” 闵琢舟以为他说的是姿势奇怪,手上逆了点劲儿,自己虽有点别扭,但能让裴彻握得更舒服一些。 “你来了……我好像就不疼了。” 裴彻慢腾腾地补了后半句话。 “……”疼是客观存在的,“好像不疼”是主观胡诌的。 闵琢舟盯着病床上的男人看了一会,无声呼出口气,轻声问:“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傻乎乎的?” “我说真的,”裴彻丝毫不顾及额前几乎要汗湿半个枕头的冷汗,很认真地喃喃着,“你好好站在这里,我就会觉得躺在这里,也很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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