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雷特的话,是一个既不能正常,也没法快乐的人吧。” “正常……和快乐?” “拿吃饭来说,把拉面和米饭搭配在一起的人很常见吧?谁看到了都会觉得挺正常的。但或许有个人说,我喜欢把那不勒斯意面和豚骨拉面配在一起吃。别人都会觉得这个人真是太奇怪了,可他自己大概是一边吃得很高兴,一边大声说‘这样就是很好吃’。”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遥人?” 陶有点惊讶地侧过脸看了看我,墨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忧郁:“是啊,遥人。他肯定会做出这种事的——要是他真的喜欢这样吃东西的话。那么多人会把拉面和米饭放在一起吃,如果要显得正常,那就一起这样做就好了,可如果我就是一点也做不到这样呢?” “快乐也做不到。” “也许我事实上也喜欢那种奇怪的吃法,只是我没有试过;或者我试过,确实喜欢,但每次那样吃都害怕被人知道;再或者我两种都不大喜欢,但也不知道该试什么,也不敢再试什么。” “你一直想着这样的事情吗?从大学开始就这样?” “我说不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了现在和陶关系还不错的佐知子。不过,陶并没有给我多想的时间,他很快又接着说: “你还记得上次在东京的时候,我和你说过那次舞台的意外,就是我晕倒在台上……” 他突兀地截住了话头。我等了一会也没听见他继续说下去就问他:“怎么啦?” “以为你睡着了。” “才没有。” “那次就是,我还没说完你就睡着了。” “我在呢,”我抓紧了他的手,“你看,我这次肯定好好听着。” 说实在的,我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这是陶罕见地在我面前稍微别扭一下。如果是平时的话,我绝对会因为他连使性子都这么含蓄然后悄悄笑起来的,但现在的氛围实在让我没办法有轻盈的心情。我很用力地攥着他的手,好像这样就能分去一点他的负担。他又犹疑了很久,才靠向我一些,小声说: “这还是我第一次到这里来,这么多年。” “我在。”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反反复复地想,我没能救遥人是不是我犯的错遭到了惩罚……”他突然神经质地扣紧了我的手,指节用力地嵌进我的手指间,“那个时候,我明明离他那么近,我都快拉住他了,我本该能把他拽到我身边的……其实我抓住他的手了,但还是没用,我就这样看着他被卷进车轮底下。” “陶?”我有点担心,他说起这些话的时候除了偶尔的停顿,看起来太过于平静了。他转向我,盯着我的脸时,我才看到那双沉重的黑眼睛。 “假如那时候我再快一点,他大概就什么事也没有;假如我根本没能拉住他,或许他最后不会那么痛苦。他在医院里隔了那么久才……”陶没把这句话说下去,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接着说,“我害怕见到他的家人,害怕到这里来。刚出事的那段时间我整夜整夜睡不着,只有排练的时候能让我舒服一点,好像我能完全变成台上的哈姆雷特,太好了……我真是在舞台上拼命了,我没有办法。我讨厌渡边每次都对我说不是你的错,忘了他吧,你为什么要为已经不在的人花这么多感情,但事实上我能做的是不是只有忘了他。我一从排练室出来,我就会不停地想到那一天的事情,好像遥人还在对我说话……” 我毫不犹豫地抓住他的肩膀打断他:“但你没有忘记他。” “那是最残忍的惩罚。”他第一次那么无助地看着我,“太重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最后连上台也不能救我……” “但你想记住,”剧烈的酸涩感涌上我的胸膛,“你没有忘记遥人。” “每次我都会想起来我父亲最后对我说的话,”陶看着我,那过于平静的叙述终于出现了颤抖的裂痕,“我记得好清楚,我从家里搬出去的时候他对我说,‘你为什么不能变得正常一点?’我气疯了,但也没有力气和他再吵架,可没过多久就是遥人的事情,我不明白,难道真的是我做错了什么,我才不得不这样赎罪吗?用那时候的失误惩罚我……” 那不是你的错,我在心里这样呐喊,但我不能对陶这样说,那只不过是再次割开他的伤口。我不可遏制地想到了妈妈,想到她无言地出现在我的无数个梦里,那么陶呢?我适应了黑暗,借着周围一点点微弱的光线就足够看清墓石上的名字。只是遥人的名字上似乎已经堆起了苔藓,墓石前也并不像时常有人来祭拜的样子。在这一刻我真心地祈祷着遥人曾经养过的那只小猫会出现,那只可爱的、水灰色皮毛的小猫,用它相片上神气的姿态蹲在我们眼前,至少给这里添一点生机。可奇迹是不会发生的,无论我们怎么想都不会。我能做的只有揽着陶,低声地说:“对不起。”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把你拉到这里来才奇怪吧。” “如果早点遇到大学时候的你就好了。” “就算那样,我也不会和中学生谈恋爱的。” 我能听出来陶是在努力挽回些惨淡的气氛,但我还是很自然地接着他的话说:“但我可以先暗恋。” 陶没有再说话。我们并肩站在狭窄的通路上面对这块墓石,天边已经渐渐有了灰蓝的天光洒落在我们眼前。我问他:“你觉得好些了吗?” 他果然摇了摇头。 “我只是更感觉到我的懦弱。”他说。 我看出来了,他脸上并没有终于鼓起勇气之后来到这里的释然,反而是更多的不可言说的情绪。我想到我刚才本能地对他说对不起,又想到爸爸最后对我说对不起,一时间胸中竟然填满了棉絮般,酸胀得说不出话。我本想问陶,他跟着清水说的那样做是出于他的本心,对清水的建议只是顺水推舟吗?他如今终于走到这里,想起了那样的记忆,难道今后的生活还可以说是能试着回到他说的“正常”吗?但这样的问题太过于尖刻了,和强行叫他忘掉遥人的事情一样残忍。我不忍心问这样的事情,仅仅是他愿意和我说只言片语,我已经觉得是他多少迁就了我任性的好奇心。然而,陶最后抬起眼睛看向我,竟然微微笑着。他很少像这样直接盯着我的眼睛,更何况是在这么近的距离,我都能看到我的脸凝固在他的瞳孔里。他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柔软又湿润的雾气,和他大学时候的样子那么像。我记得那两盒录像带里所有的特写,他的眼睛在镜头前就是这样,很轻易就能勾起人隐秘幽微的情绪,让人觉得心里的某个角落已经泛起一丝酸楚。 “谢谢你愿意陪着我,”他说,“一直以来,我想要的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认真听我说话的人。” 我愣了愣,随后翻江倒海的情绪一瞬间淹没了我,连陶对我说“走吧”,我都没反应过来。我头脑一片空白地跟在他身后,离开了这片墓地,但走到路口的时候我终于反应过来,一下子抱住了他。 “这句话明明应该我对你说的。”我真是没出息啊,抱着陶的时候眼睛又酸得想落泪了。
第48章 札幌七日(六) 我猛地抱住陶的时候还蛮庆幸这是凌晨的街道,而且正好是条狭窄的小路,没有什么人经过,所以我可以在路口拥抱着陶,直到那一阵猛烈的情绪过去。我没想到这段时间我的情绪起伏会变成这样,真是太奇怪了,好像这么多年我没有经历的酸涩和更多无法言明的心潮都在短短一两周里反复涌起。更让我不好意思的是,偏偏在这个时间点,在这个小路口,我突然就反应过来了,好像做完漫长的一场梦突然完全清醒过来一样。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里,我在脑子里反复播放了不知道多少遍这几天在陶身边我都干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大脑会一下子做出这种反应,是因为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吗?总之我尴尬得要命,只觉得我最近在陶身边差不多是无理取闹地缠着他一样,而在我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脸上烫得厉害。虽说不知不觉间已经把手松开,没有再抱着陶一动不动了,但我还是垂着头,尽可能像只鸵鸟似地埋在他肩膀上。 我听见陶说我:“还是和之前一样粘人啊。” “什么嘛,和之前一样什么的……”其实我很明白我这点小小的辩驳是相当没有底气的,只不过让我脸颊上的温度变得更高了而已,所以我就稍微侧过去一点说,“只不过是因为我喜欢这样嘛。” “喜欢这样?” 我一下子站直了看着陶,很顺畅地接道:“喜欢这样和你待在一起。” 果然,这回变成他愣了一会,有点难为情地朝左手边转过这个路口,走了两步才无奈地看向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会这么无所谓地突然说出这种话。” 凌晨的一点光线已经透过天际落在街道上,好像让先前沉重又冷清的空气都消散了。那一点薄薄的阳光落在我脖颈间,竟然在北方冷淡的夏夜忽然就带来明显的暖意。我跟在陶后面偷偷笑了几声,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松快了很多,只是这家伙不知道是报复我还是关心我,安静了一会就把话题切到我最怕的问题上。 “那么,”他清了清嗓子,说起话来也没有之前那么阴郁了,“最近店里怎么样呢?来这里之前忙了挺久一阵吧。”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当时连信息都发得很少,在铃身上真是少见啊,”他说,“之前明明最喜欢每天和我说店里又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有急着回答他,而是先在陶身上感觉了一下那种微妙的、不寻常的情绪。他稍稍挑着眉毛,显出点和我说话时不大有的紧绷。陶大概发现我在观察他,倒是很不客气地看了看我,那表情和我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板着脸看起来严肃得有点凶。不过我现在可不会被他这样看着就吓到,该说是因为心里莫名放松了很多吗?我发觉他有那么一点在生气的样子时并不紧张,但我也没打算刺激他,老实地没有岔开话题。我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尽管我爸总说我笨拙了些,但我绝不至于连陶的一点想法也读不到的。这时候他肯定在怨我什么都不愿意和他说呢,连爸爸过世的消息都遮得很紧之类的,不过他的个性应该不至于找佐知子他们抱怨说对方不透露给他消息,这多少让我没那么烦恼。只是眼下我还得应付他的话,不然他肯定有办法从我嘴里撬点东西出来。 “倒也不是说突然忙起来了啦……”我斟酌着慢慢说,“嗯,只是那时候给店里换了个新的柜台,当然,弄好之后很快又开门了来着。” “嗯?没听你提起过,好像也没有发过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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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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