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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存海上到三楼，找到3-7户，敲了敲门，仍然无人应门。他于是弯腰观察了一下门锁。是普通的自锁式机械锁，此刻没有反锁。关存海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楼道里也没有监控，便伸手在裤兜里翻了翻，找出来一张下午在省队收到的名片，来自某个企业队的教练。像他这样有过一些成绩又接近退役的球员，很容易受企业队青睐，工资也合适，不过关存海没把这事儿往心里去。他把名片叠起来，塞进门缝里，从反方向使劲儿，强行把锁舌给挤了出来。 推门而入，室内是一室一厅的布局，布置很简单。关存海扫视一圈，一扇门是洗手间，另一扇门虚掩着，大概是卧室。他走向卧室，推门便踩到了一件夹克。房里没亮灯，唯有月光流泻。关临冰侧身蜷在床上，连衬衫都没换，被子胡乱地抱在怀里。 关存海弯腰去碰触他额头，果然如他所料，是发烧了。 关存海打开了床头灯，关临冰皱了皱眉，并没有醒。昏黄灯光下，他面色蜡黄，发际尽是冷汗，唯有嘴唇干燥起皮。关存海伸手抚他脸颊，觉得指尖滚烫，似乎比白天还要烧得厉害。他用拇指擦掉关临冰额头的汗珠，叹气道：“就知道。” 关临冰身上的衣物都已被冷汗浸湿，关存海一件件替他脱掉，又从洗手间找到了他爱用的毛巾，打湿给他擦身。擦到腹部时，关临冰似乎是觉得冷，躲了一下，喃喃道：“放手，哥……不、不准碰我……”关存海听见，愣了片刻，轻声地笑起来。 关临冰习惯在床头柜最低的抽屉里放内衣裤，关存海熟练翻找出来替他换上，然后把被子掖紧，最后用毛巾浸上凉水，盖在关临冰的额头。他毕竟当了关临冰二十多年的兄长，这些事都做得极其熟练。唯一没找到的是药箱，橱柜里翻出来的只有半罐没喝完的速溶咖啡。不过这也在关存海意料之中。关临冰被他宠坏了，并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 关存海准备下楼去买退烧药。临到出门，他本想用锁舌卡住房门方便返回，却又多考虑了一步，转回卧室拿了关临冰的钥匙串。 郊区生活不太便利，关存海一直开到市里才找到仍开着门的锁匠店。他把钥匙串交给锁匠，交代说全部多配一把，然后出门去了药房。店员听说他想买退烧药，便问病人是不是小孩。关存海笑道：“是我弟弟，任性得很。人虽然成年了，但跟小孩子也没两样。”惹得店员大笑。 关存海带着药和钥匙回到小区时，关临冰还未醒。关存海哄他吃药，关临冰却烧得厉害，不愿意动弹，只是哼哼唧唧说些听不清的胡话。他念一句，关存海便应一句，仿佛他能听明白似的，耐心十足。 等到关临冰不抱怨了，关存海托起关临冰的后颈，小心安置在堆起的枕头上，左手捏开关临冰的下颌，右手将胶囊塞进去。惯于打球的手掌宽大，指节鲜明，放在关临冰柔软的口腔里，像一把棱角分明的剑。指尖的茧在潮热的舌苔划过，又继续向前，直到抵达难以自御的软腭。 关临冰猛地挣动起来。绝少被触碰的部位无法应对这陌生而强烈刺激，舌咽神经不知所措，唯有牙齿反射性地咬合，在关存海虎口处咬下两个深深的牙印。 “顽皮。”关存海笑骂道。 关存海用食指卡住关临冰的臼齿咬合面，止住了一切徒劳的抵抗，然后翻转手腕，用中指顶开关临冰的上颚，尾指压住舌面。几颗胶囊因此落在舌根，又被手指轻轻一推，次第转道而下，钻入喉管。关临冰胡乱地挣扎，关存海却不为所动。他的中指强硬地抵在丢盔卸甲的软腭后部，直到确认那几颗胶囊已通过会厌，才松开了桎梏。 关临冰已被呛出了眼泪。他狼狈地咳嗽、干呕，唾液与泪水混合在一起，在烧得滚烫的面颊上肆意横流。关存海看得心疼又好笑，伸手拿毛巾替他擦拭。冰凉的毛巾显然给了关临冰足够慰藉，关存海收起毛巾时，他无意识地追逐着那只手掌，将脸颊靠了过去。关存海于是停下动作，任他倚靠着，拇指轻轻摩挲着关临冰红肿的嘴唇。 一直等到药效发作，关临冰陷入更深的睡眠中，关存海才终于起身。 借着昏黄的床头灯，关存海仔细巡视了一遍关临冰的卧室。新租的房子，家具都没布置齐，一切都整洁而陌生，像未拆封的快递。在这陌生之中，关存海仍然找出了一些熟悉之处，譬如全幅的衣柜里仅仅用了一半的衣架，又譬如摆着两个枕头却只有一边凹陷的床垫。人是习惯的容器，关临冰是，关存海也是。 关临冰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是指纹锁屏。关存海握着关临冰的手指解了锁，然后给自己手机打了个电话。他把这个号码存下来，备注为“弟弟”，然后微笑起来。对着这十一位毫无特异之处的数字，关存海心中涌起了难以抑制的喜爱之情。
第二章 次日午后，关存海在酒店接上了臭着脸等他的李卡。 出发前李卡盘算得好好的，趁着校运会放假来一趟省城，找哥们儿看个比赛，赛后聚会泡个吧喝点儿小酒，夜里正好能跟关存海一起住酒店。万一能发生点儿什么那最好了，哪怕无事发生，也算是加深感情、增进了解，顺便让李卡饱个眼福。结果呢，关存海白天跑得飞快，晚上甚至压根儿没回酒店。李卡打着游戏等了一宿，没等到人不说，还掉段了。 相较而言，关存海的兴致倒是颇为不错。省宜高速的入口前有段路面在维修，交通阻塞，车比人慢。排队的大哥都开了天窗起来站起来骂街了，关存海却浑然不在意，一路都在哼着听不出曲调的歌。 李卡心里不平衡，张口便呛声：“回省队陪练这么高兴啊？” “那倒不是，”关存海像是完全没听出来他的阴阳怪气似的，“就是见了小冰，心里高兴。” 回想起昨天关临冰那个态度，李卡皱起了眉：“不是我说，关哥，你这弟弟什么玩意儿啊，也太不识好歹了吧。多贴心一次送饭给弄成这样，吃力还不讨好。” 关存海微笑道：“兄弟嘛，不用他讨，他好就行了。” 这话多少有点儿肉麻。李卡“啧”了一声：“那他好不好我也看不出来啊。我就觉得你弟弟挺烦你的，咋回事儿啊？” “之前吵架了，正生气呢。小孩子都这样，过一阵就好了。”关存海不以为意。 “小孩子……”李卡一身鸡皮疙瘩，“都多大人了还小孩子。” “不管他多大，总比我小七岁。”关存海笑眯眯地，“小冰在我面前总跟小孩儿似的，黏人，又爱撒娇。高一那年，小冰跟爸闹矛盾离家出走，结果没带够钱，给人家小旅馆扣下来了，只能给我打电话。我当时正要跟队去客场打比赛呢，都到机场了，接了电话就给教练请假，赔了半天不是才脱身走人，去把小冰接回来。” 李卡酸了：“哟，关哥还这么会疼人呢。怎么不知道关照关照自己的学生呢？” “还不够关照？”关存海瞥了一眼李卡，“回去又该跟爸妈汇报说这一路都是跟着我，没喝酒也没泡吧是吧。” “那必须的，我关哥哎，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嘛，”李卡讪笑。笑到一半，他忽而又直勾勾地盯住关存海：“不过呢，真要跟着关哥在一起，我也不是不愿意。” “你们年轻人活动多，我在你们放不开。”关存海避重就轻。 “跟关哥一起，玩什么我都乐意。”李卡坚持。 关存海挑起眉梢：“你说的。那下周加俩小时运球练习。” 李卡垮了脸：“关存海，你故意的吧！我说的‘玩’可不是指这个。” 关存海轻快道：“我说的是。” 李卡大声叹气。 “你就装吧。”李卡微恼道，“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我不信你听不懂。” 关存海笑了笑，没说话。 车流缓慢地挪动。关存海看了眼路况，果断地在路口处掉头，换了个方向。 拐过最后一条三岔路，车上了省道，是一段山路。李卡不认识这条路。他下意识往中控台看，但那里什么都没有。关存海开车不用导航，这事儿李卡来程就注意到了。 李卡清了清嗓子：“不是怀疑你水平啊，关哥。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走错了？” “嗯？没错啊。”关存海瞟了眼路牌。 “可咱们来路走的是省宜高速。” “都一样，这路我熟，慢不了几分钟。”关存海说，“小冰中学那会儿，省宜高速还没建起来，我一直都是走这条路。他比较依赖我，知道我要去省队了，反应很大。我答应他有空就回家，哪怕休一天也回。这条路开多了，连路边上哪个休息站做饭好吃都记得。” 李卡不知道为什么又聊到了关临冰身上。他拖长声音应了一句，还想要换个新话题，但关存海已经顺畅地接下去了：“黏人吧？还有更黏人的。小冰念的是A大嘛，全国排名很靠前的。大学毕业那年，小冰收录用函收到手软，还有不少外企大公司。不过他都拒绝了，说我在省队，他也要回省，就这样来了这个都明电气。” “那还真是……看不出来。”李卡嘀咕道。 “那也没办法，小冰脾气不好。” 关存海注视着面前的路面，不知想起了什么，微笑起来，“跟爸一样，有点儿神经质，容易疑神疑鬼的。有一阵儿他老觉得我们不是亲兄弟，呵呵。” 李卡没听明白：“他怀疑你或者他是被抱养的？” “那倒不是。“关存海笑道，“我跟小冰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怀疑他妈出轨。” 什么怪胎。李卡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不合适吧……” “也不怪小冰，是爸先提这一茬的，”关存海替关临冰解释，“那会儿他才十来岁吧，爸妈吵架闹分居，爸就把小冰带走了，天天跟他说他妈坏话。后来小冰偷偷跑出来找我，一见到我就哭，边哭边问我说我们到底是不是兄弟，我还要不要他。问一次还不够，翻来覆去地问，一整天都像个小鸭子似的跟着我，特别惹人怜。” 李卡想不到那个冷冰冰的关临冰还能有这一面，不过十来岁跟现在也差出半辈子了。难为关存海还记得这么久之前的事。 “小冰一直有点儿怕他妈，从这事儿以后，跟他爸的关系也彻底闹僵了。一家人里，小冰只跟我关系好。”关存海悠悠地说，“我有时候想啊，小冰这脾气，要是连我都惹恼了，可就是真的孤家寡人了。所以他再胡闹，再摆臭脸，我也愿意惯着他。” “关哥，你这家庭情况，也挺难的。”李卡感叹道。 关存海爽朗一笑：“人活一世么，万事皆是历练。难不难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都要过的嘛。人这一辈子能做的事不多，有意义的更少。家人需要我，这就是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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