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恨他的,关临冰想。 昨天那样威胁了关存海,要去恨他。关存海不仅没有被威胁到,还变本加厉,连面子上的遮掩也不做了,就那样明目张胆地对他施暴。关临冰实在应该恨关存海。但他偏偏不怎么觉得恨。这太没道理,他不禁起了疑心,要么他的脑子坏了,不懂得如何去恨,要么,他就不是关临冰。他希望是后者,因为关临冰实在是太可悲,他不愿意做关临冰了。 关临冰为了一时意气,抛下工作和生活中的一切,跑来到这苦寒边疆疗愈心灵,临走时还特地跟关存海唱了那样的高调,好像是世间一等一的清醒人。结果几个月过去,不过是虚度光阴,坐吃山空,一事无成。以为多么精心构建的防线,一见到关存海便丢盔卸甲、溃不成军,连尊严也毁在对方手上。 他都不知道关临冰要怎样活下去。 不过关存海明显是知道关临冰要怎样活下去的。他在关临冰的饭桌上留了一份保温杯装的牛肉汤,墙角放了两桶水,又在门外留了处理好的食材,肉、面、和菜都有,细心地用带盖的面馆箱子装着,免得被野狼野狗循着味儿翻出来。 因为准备得太贴心,太及时,关临冰还怀疑关存海在附近监视,特地沿着屋子找过一圈,但没有找到关存海的皮卡。之所以不去更远,是因为不能。他把自己的摩托车折腾坏了,便被困在了这深冬荒野中的一间小屋里,无处可去,无路可逃,无计可施,只能枯守在家里,等待关存海再次出现。 关临冰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几日。一天,中午时分,忽然听见有人敲门。他以为是关存海,不甚在意,衣衫不整地便去应门,推开门后,却见到了古丽和沙阿,不禁一怔。 古丽与沙阿见他如此形貌,也是大吃一惊。沙阿把住他肩膀,说:“你的样子很不好!你病了吗?” 关临冰说:“没有。”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声音都变调了。 古丽十分果断,立即便安排沙阿留下照顾关临冰,自己转身就上马,说是去镇上面馆找关存海,叫他开车来接关临冰去看病。关临冰赶紧拉住她,说自己身体没事,只是精神不太好,需要休息。古丽半信半疑,指着他的脸说:“你变了好多,都凹下去了!” 关临冰没法反驳。他这几天不怎么愿意吃东西,也不大觉得饿。 古丽认为这样不行,便去翻他壁橱,翻到了一些方便面,又门里门外找了一圈,找出来了关存海那个留着食材的面馆箱子。冬季牧场,室外就是天然的冷冻冰箱,并没有变质的风险。古丽叫上沙阿片肉,自己烧了壶热水,要给关临冰做些吃的。 关临冰想过去帮忙,被沙阿赶走。沙阿说:“你要是还有力气,就去放电影吧。” 关临冰这才想起来,是他们来看电影的日子了。古丽和沙阿来路上便已商定好,要看一部超级英雄的电影。关临冰打开电脑,感觉恍如隔世。他准备好坐垫跟零食,把数据线连到电视上,又将音量调高。沙阿听到,诧异问他:“你不嫌吵?” 关临冰答非所问,说:“谢谢你们。” 像这样的超英片,关临冰大学时候都看过一轮,当时一部都不喜欢,这回却极其认真地陪古丽和沙阿又看了一次,并同他们约定好,三天后再来再来看续集。结果三天之后,出现在关临冰家门口的人有三个,除了古丽沙阿,还有达尔罕。 上次救骆驼的时候太匆忙,关存海又突然出现,扰乱了关临冰的心神,他还没来得及向达尔罕道歉。关临冰有些迟疑,看向古丽,用眼神询问,古丽笑着推了推达尔罕,达尔罕便严肃道:“古丽告诉我,你想跟我道歉。我知道了,但心里还在生气,就一直没来找你。” 古丽气得跺脚:“你跟我不是这样说的!”她转向关临冰,很认真地解释说:“我哥哥好面子,你不要听。他很关心你,给你带了东西。” 关临冰也注意到了。他们三个是骑马来的,达尔罕还额外牵了一峰骆驼。沙阿和达尔罕合力,从骆驼背上卸下了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大包袱。关临冰跟过去,低声跟达尔罕道歉,想要解释清楚,达尔罕却很不好意思地挥手叫他别说了,又将包袱绳子递给他,示意他自己解开。 里面竟是关临冰的摩托车。 达尔罕说,他们救完骆驼,次日就把摩托车收拾起来,去镇上找了人修车。现在车架已修正了,前叉也装了回去。听修车的人说,有些毛病没法彻底处理,车架的承重也不如从前,但至少这摩托又能开了。 古丽颇为得意,迭声地催促关临冰去试车。关临冰戴上头盔,发动摩托,便听见了熟悉的引擎喷气声。车架大修过,确实与从前有些不一样,若是拐弯拐大了,或是油给猛了,乃至于在荒原上颠簸一下,都能听到微妙的吱呀声。但关临冰不介意。它坏过一次,现在又能运行了,这已经很了不起。 关临冰驾着摩托,向之前与达尔罕比骑马时登过的那个小山坡开。越过山坡,便是一片茫茫荒原。今天沙阿家的羊没被牧到这片牧场,视野里只有无尽的天和地。关临冰刹停摩托,望着远方出神。没过多久,背后却响起了马蹄达达声。关临冰一条腿支在地上,回身望去,是达尔罕骑着古丽的马儿,跟着他上了山坡。 达尔罕问他:“你怎么不回去?是不是车又坏了?” 关临冰只是在发呆,没想到却叫达尔罕追过来了。他含着歉意说:“车很好,我也很好。我只是休息一下。” 他推着摩托,转身就想下坡,却被达尔罕叫住。达尔罕问他:“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下?古丽说你生病了。你是生了什么病?” 其实关临冰自己也不清楚,只猜测是感染、发烧。他不知道哈语该怎么说,想了想,回答说:“是发热的病。” 达尔罕没听懂,又把他的话直译到了汉语里,问他:“热病是什么?” “热病”。这个词在关临冰绷紧的那根弦上敲了一下。明明达尔罕同他说的是一个意思,但关临冰少年时候读过的书、唱过的歌让它变成了另一个意思,一个更对的意思。他的确身在这样一场热病里,而且是无可救药的陈年痼疾。年份太陈,他都不太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他整个青春期都沉沦其中,以至于后来牵牵绊绊,拉拉扯扯,一直不能断绝。 然而这些事是不好对达尔罕讲的,达尔罕也并不是在问这些。关临冰只是含糊道:“是老毛病了。我以为换个环境就好了,不过不太管用。” 达尔罕忧虑起来:“很严重吗?你还是再休息一下吧?” 关临冰连忙推辞道:“不用,我没事了。”说完,他自己却先愣了一下。达尔罕的马儿不耐烦地打了个咴儿,向前踱了两步。关临冰发动引擎跟了上去,脑子里不自觉地想着心事。 他们回到关临冰家时,古丽和沙阿已经按平时的做派布置好了坐垫和零食,就等关临冰来放电影。今天的电影是个续集,没什么剧情,更偏重搞笑。古丽和沙阿正笑得前俯后仰时,忽然角落传来一阵响亮的鼾声。原来达尔罕不知何时已睡着了。 关临冰怕他着凉,想把炉子移到达尔罕身边,被古丽恼火地拦下来。古丽说,就该让达尔罕冻醒,免得他再打鼾,吵着他们看电影。 关临冰笑道:“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说烦他了。的确是太吵了。” 古丽重重点头,又问关临冰:“你哥哥呢?” 关临冰的笑意淡了一些:“什么?打鼾吗?他不打鼾。” 古丽摇头:“我是问,你为什么烦他?” 关临冰迟疑了一刻。 他当然有很多理由烦关存海,甚至“烦”这个词不足以形容他对他哥哥那些怨怼。但他不知道要怎样向古丽讲。他和关存海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也太过禁忌,关临冰甚至筛不出一处可信而不嫌暧昧黏腻的细节。 他只能笼统地回答说:“我烦他……管我。” 古丽立即响应:“我知道!达尔罕也老是管我。他不许我在冬牧场洗头!” 沙阿听到这里,没忍住插嘴:“你头发长,洗头用水多,洗完要背雪的。” “我乐意背雪!”古丽叫道。她拉住沙阿,叫他评理:“我洗头,我背雪,这关达尔罕什么事?但他就要啰嗦。” 沙阿招架不住,看向关临冰。关临冰倒是觉得很合理。古丽笑道:“是吧,根本不关达尔罕的事!每次他要啰嗦,我就当没听到。周临,你哥哥是不是也这样啰嗦?” 他哥哥的确话多,但不是这样话多,关临冰想道。关存海不喜欢把矛盾摆在台面上。在他印象里,关存海反对什么,甚至不一定会跟他说。因为说话是交流,要求双向的倾诉与倾听。而关存海不需要听关临冰说话。他不在乎关临冰想什么。 “如果他不想我在家洗头,他应该是不会啰嗦的……”关临冰边想边说,不太笃定,因为他无法理解关存海,只能基于经验推断,“他大概会打电话把家里的水停掉,然后当作家里不通水了,就这么若无其事地过下去。如果我比较坚持,改从外面带水回来洗头,他会趁我睡觉把我的头发剃掉。” 沙阿吃了一惊,不甚赞同:“你哥哥不像这么坏的人。他很关心你,从南方那么远的地方,来牧场找你。” 关临冰苦笑:“他来找我,和我没有关系,只和他有关系。” 沙阿不明白关临冰的话:“当然跟你有关系。他是为你生日来的,还特意给你做面吃。你生病了,他给你送来饭菜。他做的都是为你好的事。” “我并没有要他做这些事。”关临冰说。 这话使沙阿皱起眉。他说:“你也没有要我们过来给你送摩托。周临,我们和你哥哥都是做为你好的事,你领我们的情,却不肯领你哥哥的情。你对你哥哥更严格,这不好。” 关临冰并不意外沙阿这样维护关存海。毕竟沙阿受了关存海恩惠,对关存海的印象很好。实际上,就关临冰所认识的范围里,没有人讨厌关存海。就连心智已有些糊涂了的关义气,口头上对谁都骂骂咧咧的,实际上最依赖的还是他的大儿子。关临冰有时真好奇关存海用了怎样的魔法,能这样长久地蒙蔽所有人。 关临冰说:“你们是好心来帮我,我当然要领情。但关存海不是这样。他……只是做些看起来‘为我好’的事,但他心里并不是为我好。” “有什么差别?”沙阿不明白,“他做的事才是真的,他的心谁也看不见。” 关临冰听他这样说,觉得有几分熟悉。同样的对话也发生过,那时候关存海叫他论迹不论心。关临冰一度想要关存海的心,不过后来他知道了,关存海是《绿野仙踪》里的铁皮人。他没有心的。
第十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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