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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临冰做了一个计划。 实现这个计划需要关存海来他家。但关存海迟迟不出现，就好像他一路追来新疆，只是为了跟关临冰做一场似的。关临冰没有办法，只好请达尔罕捎了个口信，说是有事找他，约关存海次日来关临冰家见面。 没等到次日，当天晚上关存海就过来了。 入夜后不久，关临冰听到门外有车引擎的声音，循声向窗外望去，便见到关存海从皮卡下来，推开了他房门。 室内烧着两个炉子，温度很高。关存海一边摘围巾一边问他：“怎么弄得这么热？” 关临冰说：“被你操废了，发了几天的烧，要保暖。” 他平时不会这样说话。关存海诧异地看向他，关临冰面无表情地回视。其实一开口关临冰便后悔了，但他忍不住。他远没有他哥哥那种天塌下来也岿然不动的镇定，经常在重大考试前紧张得想吐。 关存海探究地注视关临冰片刻，从善如流地道了歉：“是我不对，那天有些急事，把你一个人留下了。我应该早些过来照顾你的。” 这种说法让关临冰很不舒服，但他没有反驳，怕多说多错。关临冰站在窗边，双手在身后紧张地绞在一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关存海脱大衣。如他所料，大衣底下是那件熟悉的羊毛开衫。关存海总是这样，故意地在关临冰面前将回忆穿在身上，时刻提醒关临冰他们之间的纠葛。 室内太热，关存海将大衣随手搁在柜台上，又继续去解羊毛开衫的扣子，露出其下煤灰色的打底衫。关临冰等着他把羊毛开衫也脱下来，但关存海却停在了这里。他抬眼望向关临冰，说：“小冰，我听说你有事找我。是什么事？” 关临冰注视着关存海开衫衣襟里露出来的一截腰腹，心不在焉道：“一点小事，我只是……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关存海很喜欢他这说法，笑着朝他靠近了一步，也倚在窗上：“你毕竟还小，不成熟是正常的。你说说看？我帮你参谋。” 但关临冰什么都说不出。他心如擂鼓，几乎听不见关存海在说什么。 关存海见他走神，便抬手去揽他肩膀。他深谙关临冰的习惯，猜测他必定要躲，特意靠得近些，好截断关临冰的退路。但关临冰不仅没躲，反而踉跄地向关存海迎了一步，猛地扎进了他怀里。关临冰的手从开衫里面钻进去，隔着薄薄的打底衫抱住关存海的腰，贴在关存海背脊一侧，接通了电极。 极短暂又极漫长的一秒。 电线失去支撑在掉落在地上，关存海也同样瘫倒在关临冰怀里。这是关临冰第一次意识到关存海的重量，他几乎负担不起。关临冰用尽全力架住关存海，错觉掌心隔着打底衫碰到的肌肉仍在因为电击微颤。那震颤叫他腿软。他顺着关存海的重量跪坐下来，把关存海放平在地上，用同样颤抖的手去探他哥哥的鼻息。 活着。 关临冰还不敢放心。他已事先演算过很多遍，改装过很多遍，又拿万用表、鸡、羊、甚至自己做了许多遍实验，但仍然会害怕。既怕没效果，又怕太有效果。他伸手去摸关存海脉搏，在心里计算着关存海的心跳。 没等他数满一分钟，关存海低哼一声，皱着眉睁开了眼。关临冰吓得一松手，但同时也终于想起自己的计划，迅速抓起一旁的电线，争分夺秒地捆住了关存海手脚。还嫌不够，关临冰又拿出事先藏好的牛皮绳，上上下下地加固了一圈。这是之前古丽捆骆驼用过的，关临冰特意跟她学了打结。 关临冰干活的时候，关存海没怎么动弹，就躺在地上干看着。他对眼下处境似乎并不很惊慌，只是望着关临冰叹气：“胡来。万一出事，你要怎么办？你就成杀人凶手了。” 关临冰还忙着打结，随口道：“成就成吧，我给你赔命。” 话出口后，关临冰才意识到自己是真这么想的。他手上一顿，扎紧了最后一根牛皮绳，然后抬头去看关存海。关存海意识清醒，说话也很有条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但关临冰拿自己做过实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关存海现在肯定很难受，头晕，肌肉酸痛，按关临冰刚刚摸出来的脉搏，估计还有些心跳过速。他只是忍着不说。关临冰好奇关存海平时的处变不惊有多少只是忍着不说。 关临冰把关存海的腰推起来一点，掀开他的打底衫，去检查跟电极接触的皮肤。他本来是想去买些医用的电极片的，但没买到，于是找了个遥控器的电极片拆下来焊上。电流在关存海皮肤上留下了两处点状的轻微焦痕。关临冰下意识想伸手去碰，在肌肤接触之前，忽而又反应过来，收回了手。 “没什么大事……应该。”关临冰说。他把关存海的衣物整理好，然后退了一步，坐在墙边，问关存海：“你还好吗？” 关存海侧头望向他，不答反问：“这就是你不成熟的想法？” “是很不成熟，但我想不到别的办法。我只是……我得跟你谈谈。”关临冰抬手搓了把脸，“躺在家里这几天，我想明白了。我没办法正常地跟你说话。当众不行，因为我们之间的这一层……关系，我不可能当众跟你撕破脸。而在私下，你不想听时，只要动手就好了。我又打不过你。” 说到这里，关临冰停顿了一下，注视着地上的关存海：“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关存海没说话。 “你就是故意的。”关临冰断言。他深吸一口气：“所以我动手了。是很冒险，但不干不行。哥，我有话问你。” 关存海眉梢一动，有些感慨：“你又叫我哥了。只有对不起我时，你才肯叫我哥。” “……只有感到安全的时候，我才敢叫你哥。”关临冰说。他怔怔望着关存海出神片刻，苦笑起来：“你不是说我怕你吗？你说对了。我打不过你——我甚至讲不过你，总是不知不觉就被你摆布。我受不了。再叫你哥，好像我都认了一样。我不认的。我不信你那套。你不必硬编些理由说为我好，我也用不着你照顾。” 关存海微微摇头：“你辞职来这里自找罪受，叫我怎么能放下心、不照顾？你这样——” “我怎样是我的事。”关临冰打断了关存海。元宵夜里，他们已经为此争过一次。关临冰不想同关存海说车轱辘话。他知道关存海不会听。关临冰说：“就算这是受罪吧，我情愿受罪。这是我的日子，不是你的。” 关存海叹息道：“分这么清楚做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想分清楚？”关临冰反问，“你从宜乡千里迢迢过来找我，这不也是自找罪受吗？” “还能为什么？”关存海笑了，“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我是你哥。” “你是我哥，不是我爸。”关临冰毫不客气地说。他平时很少有机会提到关义气，此时说出这一声“爸”，甚至觉得讽刺。他冷笑道：“就算是关义气，他也未必想管我。我们这一家人什么德行，你我都知道。爸也是，妈也是，甚至我……没人能越过你，他们都只爱你，这还不够吗？你还在这儿演些什么？” 关临冰知道自己走题了，还有些咄咄逼人。这不在他的计划里，但他并不觉得失控。相反，他此刻头脑清醒，甚至没怎么激动。这在他与关存海的交流里是少见的。从前，关临冰的情绪毫无价值，永远落在空处，好像在吹一只漏气的气球，只能一口口地叠加直到歇斯底里。有关存海的稳重做对比，关临冰连愤怒都显得荒唐无稽。但此刻不同。掌权的是关临冰，他的意愿决定了一切。他想对关存海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他能对他宽容，也能惩罚他。 他盯着关存海，心里有一些念头翻涌。他认为关存海将要说一些他不喜欢的话了。 果然，关存海听完他质问，悠悠地叹了口气。他说：“小冰，我没演，这怎么能是演的呢？是你钻了牛角尖。你是不是觉得爸妈偏心我，不够爱你？不是这样的，他们都爱你，我也爱你。只要你肯回家，多陪在他们身边，我们一家还是好好的。” 他以一种成年人耐心看待顽劣小孩的包容视线望向关临冰，看起来很真诚。 关临冰踹了他一脚。 其实这一脚力道不重，但刚好踹在关存海的小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关临冰被那声音吓了一跳。他低头看着地上的关存海，心想，这就是关存海平时看他时的感受吗？他的背脊窜过一阵颤栗，近乎快意，又近乎恐惧。关临冰佯作无意地收回脚，抱膝坐着，移开视线，不敢再给自己放肆的机会。 “别说些自己都不信的话。”关临冰说。他想要再狠一点，告诉关存海这是惩罚，但他说不出口。关临冰无意识地摩挲着牛仔裤的布料，那之下是膝盖处愈合了大半的伤口。 “我信的。你不信吗？”关存海的声音仍然很平和，刚被踢了一脚也听不出任何怨气，“你是不是还在记恨爸不让你上大学的事？他只是病了，脑子不好。我们做儿子的，要多包容一些。” 他这话让关临冰感到一丝奇异的熟悉。他好奇关存海是不是也是这么看他的：做弟弟的只是幼稚，脑子没发育好。所以关存海这当哥哥的该多照顾，多包容。 “跟他们没关系，我只想知道你。”关临冰低声道。沉默片刻，他又说：“我要走了。” 关临冰转回视线，看向关存海，想知道他对这句话是什么反应。但关存海没什么反应，就好像他预料到了一样。关临冰忽然有些泄气。的确，这也不是他第一次逃跑，关存海那样了解他，在关临冰自己决定要走之前，就已经做出了预言。 但关临冰同样没有别的办法。 “在走之前，我只想搞清楚一件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关临冰沉沉望着关存海，又补充道，“我要走了。我就问你这一次。如果你还是那样搪塞我，不肯说明白，那就这样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不在乎。” 关存海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关临冰，好像在评估他的话有几分真心。关临冰讨厌他那种审视的目光，拧过头去。视线余光里，关临冰见到关存海闭上了眼。 沉默半晌，关存海忽然开口：“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搬到爸家里之后，你一直睡高低床的上层，要爬梯子。” 他当然记得。关临冰皱了皱眉，不知道关存海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但他没有打断。 “有一天早晨——嗯，那会儿你还在备考小升初，赖床，但又要早起——爬梯子下来的时候，你说这样好麻烦啊，眼睛都睁不开，还要担心一脚踩空，真想直接跳下来。我说，那你跳下来吧，我接着你。你就跳了。你跳到我怀里，笑得好开心。”关存海回味了片刻，睁开眼，侧头望向关临冰，说：“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你想要我做为你托底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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