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急诊和ICU的同事接手,叶嘉茂不用再跟着了,回头补个首诊报告就行。他今天夜班,排的是跟救护车,随时可能出车,除了手臂替师祎挡了一下阵阵钝痛外,也没受别的伤。想了想,打算回值班室坐会儿,不然就去外头抽根烟。 师祎的胸牌上写着麻醉科硕士研究生和学号,用宋体印着清晰的“师祎”二字,让叶嘉茂久违地又想起了那个在小雪的清晨,蹲在自家门前的半大少年。 “我叫师祎……谢谢。” 少年这样说着,转头一点不见外地钻进了叶嘉茂家里。等叶嘉茂拖干净过道,提着拖把关上门时,师祎已经洗过脚穿上了拖鞋,正捧着热毛巾擦脸,乖乖巧巧地对叶嘉茂的外婆说谢谢。 跟第一印象不太一样,叶嘉茂以为这样的小孩多半是刺头,抽烟喝酒染发纹身,不说样样不落吧,至少也该是个不服管的叛逆少年。但师祎很乖,看得出来教养也好。坐在沙发上,姿势端正地像小学生早读,端着豆浆咕咚咕咚地喝,喝得急,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叶嘉茂的豆浆和糖油饼进了师祎的肚子,自己去厨房下了碗清水素面。面刚出锅,师祎就忽地从身后冒出来,拿起钢丝球,帮他把锅给刷了。小少爷刷锅刷得不甚熟练,但心是诚的,钢丝球都把不锈钢锅底都给刷花了。 叶嘉茂见他卖乖,也不跟他客气,捡了块洗碗布递给他,说: “用这个。” 师祎接过来继续洗,叶嘉茂给面条拌了点辣酱,端着碗就站在厨房门口吃,边吃边看着师祎瞎忙。一时不知是该感叹小少爷居然眼里有活,还是小少爷怎么能把活越干越糟。 师祎笨手笨脚地洗了锅、抹了灶台,又犁地似的用拖把犁了一边厨房的地。等涮完拖把回来,见叶嘉茂已经吃完面条在洗碗了,上前要接过碗帮他洗。 “哎哎,打住。”叶嘉茂赶紧闪开,“可歇着吧少爷,你洗一道我还得洗二道,不够费事儿的呢。” 师祎被奚落了也不臊,收回手在一旁安安分分地站着,左右找不到其它事能做了,便又郑重地再说了一遍: “我叫师祎,谢谢你。” 叶嘉茂头也不抬,麻利地把师祎干过的活又干了一遍,问: “哪两个字,怎么写啊?” “老师的师,祎是‘示’字旁一个韦,姓氏那个韦。” 叶嘉茂在心里比划了一下,点点头,洗完手擦干了水,说: “我这儿不收留小孩,让你住一晚,明天一早跟我回医院去,啊?” 转头见师祎表情僵硬地看着自己,一时觉得好笑,又补充道: “屁股上写着呢,燕东医院神经内科。” 师祎脸一黑,立刻反手去摸屁股。病号裤穿了这么些天,竟从来没注意到屁股上有字,这设计缺了大德了。 “我出院了。”他语气一下就冷了,但沉默片刻后,又眨巴着眼睛,细着声气喃喃道,“没地方能去……” 他垂着眼,浓黑的睫毛一呼一扇地抖着,流畅的脸侧线条一路滑到腮帮才停下,被咬紧的嘴唇挤出个可怜的弧度。这样一张年轻的脸,摆出这样一副落寞的表情,实在是很动人。 但叶嘉茂不为所动,挂起擦手巾转身出了厨房,边走边说: “出院有手续、有记录,有监护人联系方式。” “就算你真的众叛亲离、举目无依,医院北门两条街就是派出所,人民警察总得管你吧。”他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不多会儿抓着一套旧睡衣出来了,递给师祎,道,“病号服是医院的资产,明天去归还一下,嗯?” 话说到这个份上,师祎也不装了。盯着叶嘉茂递来的睡衣不说话,绷着脸,好一会儿才道:“裤子明早挂你门上,麻烦你带过去吧。” 说完越过叶嘉茂往门口走。 “哪儿去?”叶嘉茂没拦他,但也没不闻不问,歪着头往后仰了仰,往门那边看,“外头可下雪了,我这儿睡一晚不收钱。” “我住隔壁,钥匙丢了。”师祎手搭在了门把手上,回过头冷淡地答,“叫了中介,中介会找开锁的来。” “哦——”叶嘉茂应了一声,很快又说,“对门房主我认识,帮他小女儿带外孙去了。他家前天还空着,碰上时跟我说,挂的价格高了,不好租呢。” “我租的,就今天。” “你有身份证吗,还能租房签合同呐?” 不帮忙还要刨根问底,师祎不耐烦了,硬邦邦地说: “有钱就行。” 见叶嘉茂挑了挑眉,便又补充一句: “有够多的钱就行。” “哟,行吧。”叶嘉茂闻言笑了,挥了挥手转回身去,不再看师祎,“少爷您请。” 预想中怨气冲天的摔门声没有响起,房门轻轻“咯哒”了一声,被很有礼貌地合上了。正好厕所门打开,外婆走出来往外头一看,大声问: “那小妮子呢?不是让我给她烧水洗头的吗?” “走了。”外婆耳朵不好,说什么都大声,跟喊似的,叶嘉茂只好也冲着她喊,“人刚走了。” 叶嘉茂的外婆六十出头,精瘦干练,不是那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当下就垮着脸骂: “那你瞎指挥个什么劲啊你,烧了水这不浪费了吗!” “我洗,我洗成吗!”叶嘉茂说完就开始脱衣服,弯着腰把卫衣兜头拽下来,边脱边嘀咕,“我哪儿知道人那么厉害啊,还跟我装可怜呢。” 说完把这事抛在脑后,下夜班困得够呛,洗完澡补觉去了。 隔天就是年三十,跟着是大年初一。燕城挺早就有禁令,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想看点烟花得上燕郊去,冷清得很。 叶嘉茂既不返乡也不省亲,跟外婆两个对坐着吃饭,菜色跟平时区别也不是很大。外婆不爱下厨,水平也一般,叶嘉茂动手勉强添了两个菜,再搬出冰箱里肘子、皮冻、粉蒸肉之类的半成品,热一热就算齐活了。老人家耳背,把电视声音开得极大,门外过道里不时有拖家带口来串门的,吵吵嚷嚷,也算是把年过了。 如是到了初三,叶嘉茂得出门。医疗系统圈子很小,人际关系复杂且古板,彼此之间不是同学就是同事。尤其工作以后,身边共事的人几乎不会变动。长久以来类似于师徒的授业模式,让这个圈子会比其它行业更看重师承,因此逢年过节与老师、上级的交际是必不可少的。 每逢此刻叶嘉茂就觉得头大。他并非不擅交际,只是性格使然,历来比较各色,跟这套沉闷的系统磨合不良,平白结下过许多梁子。眼下长吁短叹地收拾停当,照例打算混在大部队里完成任务,不曾想一开门,跟对门三日不见的小少爷撞了个正着。 师祎还穿着那条病号裤,身上羽绒服没了,挂着件白背心就冲出门来,扭头就往楼下奔。看来是这些天来没换衣服也没洗过澡,师祎的长发脏得都有点儿打绺。他脸上之前就有的擦伤边缘泛着明显的红,这么浅的伤按说两三天都该结痂了,眼下却一副要发炎的架势。 在短暂又仓皇的一瞥后,师祎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跑,跟逃命似的。这时叶嘉茂才没头没尾地想起来,师祎没把病号裤挂在他家门上。
第39章 章三
燕城少雨,冬天虽冷,却很少下雪。然而今年这个年关,雪连着下了三天,这会儿外头草坪里积着雪,都有一足深了。师祎赤着两条胳膊就往外奔,也就叶嘉茂楞个神的功夫,从过道窗口上已经能看见他冲出单元楼了。大概出于职业本能,叶嘉茂没多想就追了出去,跟着雪泥上的脚印,好不容易在小区门口赶上,手一伸,薅住了师祎的头发。 “啊!” 师祎跑得太急,痛叫一声被拽得往后倒去,头顶正好磕着叶嘉茂下巴,两人撞了个满怀。叶嘉茂给撞得牙都酸了,一手忙着去捂下巴,一手还没忘扣住师祎。然而眼前的小孩不跑了,一动不动被钉在原地,浑身僵硬地瞪着前方。 小区门口停了辆黑色的林肯,叶嘉茂抬头,看见一个穿褐色毛呢大衣的男人从驾驶座开门下来。男人一下车就径直向两人快步走来,师祎下意识退了半步,踩到叶嘉茂的新皮鞋才想起身后有个人,惶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虽然叶嘉茂心里总管师祎叫小孩,可严格来说师祎也不小了,有叶嘉茂齐耳那么高。这个正在抽条的半大少年,望向自己的眼神,却是一种死水般枯竭的无望。 下意识地,在那个男人走到跟前要伸手拉住师祎时,叶嘉茂出手挡了一下,挑着眉问: “哪位啊您?” 男人的视线始终落在师祎身上,没料到被人横插了一手,抬眼看向叶嘉茂,有那么一瞬不耐烦地皱了下眉。但他很快端正表情,脱下右手的手套,向叶嘉茂伸出手来,道: “贺骏,师祎的继父。” 自称贺骏的男人不大显老,面带倦容但样貌英俊,皮肤、头发都状态不错,叫人一眼估不出年龄。他大衣下面穿着成套的西装,配饰和针脚都很考究,举手投足有着与师祎相似的克制得体,说话常用简短的陈述句,有种令人不悦的压迫感。 “他雇人伪装亲属,办了出院手续,家里人都要急疯了。”贺骏与叶嘉茂简单握了下手,没有寒暄,单刀直入道,“如果没人通知医院核实,我都不知从何找起。谢谢您,叶医生。” 这话却让叶嘉茂忍不住皱眉。 他确实当天就联系过医院,托一个在神内的学姐问了问。 “是有这么个男孩,师祎,十四岁。”学姐在电话里说,“不在我们组,但名字挺特别的,有印象。” “看病历主要是睡眠障碍,没什么住院的必要。病人自述失眠、头痛,住院期间偶发的梦呓、夜惊症状。家人陈述有夜间惊厥、呼吸暂停,但住院期间未观察到。检查能做的也都做了,没有明显异常。住挺多天了,昨天安排出的院。” 叶嘉茂听完犹豫片刻,还是问: “……有考虑过转去精神心理科吗?” “建议过,家属不同意。”学姐那边听起来也有些无奈,大抵类似的状况实在常见,“不过光看病历还是请了精神科会诊,没有什么明显指征。病人配合度也低,不好诊断。” 按说病历属于病人隐私,叶嘉茂也就没问太多。大致描述了一下遇见师祎的经过,让学姐提醒病区核对一下入院、出院记录,没询问也没留下其他信息就挂了电话。 因此,在这么七拐八绕的关系下,叶嘉茂不认识贺骏,按理说,贺骏也不应该认识叶嘉茂。更何况,真有手眼通天的本事,能查到叶嘉茂身上,这么大个人丢了四天,都够把医院附近的地皮铲一遍,不至于才找上门。看来“家里人”也没有那么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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