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祎

作者：得寸不进尺状态：完结时间：2025-01-05 18:00:10

“跟你说这些让我觉得很安全，你不会指责我，甚至都不让我难堪，从来没有瞧不起我。”他小心拣选着措辞，尝试顺着师祎的逻辑去思考，“我说想跟你在一起，不是要跟你交换，不是在逼你回答，不需要你拿出等价的的东西给我，不是那样的。”

大概是最近辛苦但安稳的生活给了他重新爬起来的勇气，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有实感，他确实被师祎拉住了，再次拥有了当初那种，笃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莫名自信。他回忆自己死里逃生时的错愕与痛哭流涕时的解脱，心想，噩梦是会结束的，死亡能被消化，错误也可以弥补。只要师祎还在坚持，还不甘心被吞没，就还有希望。

“是因为我需要你，”他说，“你也可以需要我。”

这大概是叶茂二十多年来，最思路清晰口齿利落的一次了，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第二次。他像是把能说的都说尽了，搜肠刮肚也再找不出一个字来，最后一个音节落地，就又变回了那个三棍子蹦不出一句整话的锯嘴葫芦。

在几乎令人窒息，只听见挂钟秒针滴滴答答的漫长静默后，师祎慢吞吞地开口，说：

“我想喝牛奶，热牛奶。”

他像是终于感到冷，裹了裹身上单薄的睡衣，也不再试图站起来了，原地缩成一团，抬头看向叶茂说：

“可我不想动，你帮我吧？”

刹那间，空气都活了过来，叶茂立刻起身上楼，把楼梯踏出一串“噔噔噔”的闷声，又“吨吨吨”地小跑下来，一头扎进厨房。等了一小会吧，才见他端着一口碗大的小奶锅出来，放到早用毛毯把自己团成毛球的师祎面前，递给他一柄小勺。

“不是吧你——”师祎实在是忍不住地笑了，笑得很浅，“微波炉坏了是吧？还搞得这么有仪式感。”

但冒着热气的小锅确实让人打心底里觉得暖和，师祎胃口有限，病猫似的一勺一勺慢慢舔了，喝下大半碗，最后还是靠叶茂收尾。等刷了锅回来，叶茂发现师祎歪着身子，头往下一栽一栽的，像是又要睡了。师祎的睡意非常宝贵，但这人前科累累，每回说要睡，光合眼都没超过两小时，睡没睡着更是无可考证。不过这次他声称是吃了药，真的困，能一睡不醒。也不挑地方，裹着毛毯就要睡在地上。

叶茂离家有挺长时间了，毕竟一夜未归，叶蓁还在家里，也该回去看看。临走前，师祎困意上头，摸摸索索地扯毛毯，正好抓到叶茂给他加被子的手，忽然冒出一句：

“你还回来吗？”

叶茂教他一句话问得窝心得不行，但还来不及回答，就听师祎闭着眼做梦似的说：

“定系走吧，我会害死你架。”

（还是走吧，我会害死你的。）

可叶茂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反握住师祎的手，送到嘴边就咬了一口：

“唔好走嘅。狗仔长命百岁，冇穿冇烂。”

（走不掉了。小狗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让叶茂高兴的是，入夜他安顿好叶蓁再回到公寓，先是看见师祎还在熟睡，连位置都没太动过，再是师祎醒来后，问叶茂有没有时间陪他去做心理治疗。

“有。”

叶茂没什么表情闷闷地应了，但听声音很开心，差点没压住上扬的尾音，想都没想就先一口答应。师祎靠在门框上歪着头看他泡豆子，说明天早餐吃甜粥，忽然问：

“你不用打工吗？”

“暂时……没找固定的。如果要做，就每天清早去人力市场接零工。”叶茂的动作慢下来，毫无底气地垂着头，装作在认真洗豆子，小声说，“我……我会去找的，等蓁蓁再好一点吧，找份正经工作……”

他越说越心虚，偷偷觑着师祎的脸色。但师祎不怎么在意地打了个哈欠，很没所谓地问：

“有什么想法吗？”

见叶茂望着他不说话，还莫名其妙：

“看我做什么，有想法就有，没有就没有嘛。”

叶茂埋头倒掉洗豆子的水，大概是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说：

“我觉得…我不太适合去坐班。”

“念书的时候就是，不怎么学得明白，全靠死记硬背，三本也是花钱上的。”他说话，手上没停，麻利地把粥料收拾好了，定好时，装进电炖锅里，“之前……挺久之前，你不是帮我找了个实习么，在实验室。我感觉负责人其实不太满意我，估计也是看你的面子才没说什么。”

师祎不置可否，只点了点头，话搭子一样接到：

“啊，然后呢？”

“然后……我想开个店。就以前我家那样，小小的糖水店就行。”

“好啊。”

叶茂回头看他，不错眼地看，问：

“你不觉得我异想天开吗？”

以前叶芝凡还在世的时候，就不让叶茂操心店里的事，也就打打下手，做些不动脑子的活，总说要他专心读书。现在他没资金、没铺面、没经验，放着生病的妹妹不管，不找份稳定的工作，偏做这种没谱的打算。况且就算是想开店，早干什么去了。何苦把旧铺面卖掉，何苦去做拼命的打算？

但师祎不这么想，他耷拉着眼，懒散又理所当然地反问：

“你会做、喜欢做、认真做，为什么不行？”

对面的人眨巴几下眼，又低下头继续干活，没再提这件事。他备好明早的餐，两人洗漱干净，鉴于师祎精神不大好，早早窝进一床被子里睡觉。叶茂黏黏糊糊地非挤着人睡，要皮肤贴着皮肤，给师祎烘出一脖子的汗，热得要掀被子了。拉扯半天，才退而求其次，身子远一点，但手要拉着着。可睡不到一会儿，又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蹭了回来，掌心虚握着师祎布满疤痕的手臂，脸贴在他耳朵后头，小小声地说：

“师祎，你特别好，真的特别好。”

你不要走，你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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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加班间隙用公司电脑胆战心惊地写（暂时不黄的）黄文的劳苦社畜.jpg

第99章四六

过去大概小半个月，师祎算了一下领药的周期，选了个夜班后大休的工作日，约了去见医生。当天叶茂一早就来叫师祎起床，起床倒是其次，主要是吃早饭。这小半个月里，他发现师祎这个生活习惯是真的糟糕，不饿不吃，不困不睡。精神来了通宵不合眼，轮到休息又睡上一整天，上班都算帮他调整作息。这要是换个别人也罢，做过胃切除、每天吃安眠药的人还这么折腾，跟找死的区别也不大了。

叶茂用指纹开了锁，一看屋子里连窗帘都没开，师祎果然还在睡，叶茂就上楼去摇他。

“……几点？”师祎夜间惊醒，熬到天亮才睡下，从被子里探出半个乱糟糟的脑袋顶，皱巴着脸，瞥一眼闹钟的夜光显示屏，痛苦地小声哀嚎，“九点…才九点！”

说着翻身把被子一卷，裹得更严实了。

“吃点东西再睡。”

“不饿。”

“甜的。”

“……不吃！”

“奶炖梨，放了木瓜、山楂、红枣——”

“…………十点，十点叫我。”

“那我吃了。”

“唉——呀！”师祎大叫一声坐起来，“你好烦啊！”

这样的拉扯也不是第一次了。起初师祎有恃无恐，料想自己睡到几点，叶茂都不会让他饿着。哪知等师祎睡过晌午再爬起来，桌上只剩空空如也的保温桶，和被两人份撑到不想动的叶茂。

郎心似铁啊！

师祎一肚子起床气，但也没发火，眯着眼摸进卫生间，坐在马桶盖上发了好一会儿的楞，才开始长吁短叹地刷牙。

“别洗脸，”叶茂对师祎的起床气完全免疫，探头进去嘱咐他，“吃完继续睡，洗清醒了就。”

这个人，说他硬吧，没性子一样不生气，说他软吧，说定的事半步都磨不退。师祎拿叶茂一点办法没有，闭着眼把牙刷了，出来老老实实端起保温桶，呲溜呲溜地嘬着炖奶喝。温热的鲜奶里有一整颗去皮雪花梨，掏空的芯里塞了山楂和剁碎的腌乌梅，把削掉的果柄盖回去，跟一瓣木瓜、两颗红枣炖在一起。甜而不腻，花样还新鲜，是用了心思的。

师祎吃得满脸不情愿，但一口没剩下，等勺子捞到碗底了，才“咦”了一声，问叶茂：

“就一个梨？”

叶茂也惊讶：

“你还能吃两？”

“……倒也不是，”师祎看着就剩个碗底的奶汁，感觉吃光有点没良心，留点残羹给叶茂又怪怪的，“你自己的呢？”

“就一个。”叶茂面无表情地答，“要是你不起来，我吃不掉两颗梨。”

师祎咬着勺子咯咯直笑，对着小半碗甜汤不过犹豫片刻，叶茂就以为他吃不下了，拿过来一仰脖子，一口全灌掉了。

“哎——剩的！”师祎拦都拦不及，“你这…你倒是吃慢点。”

他自己从小就是个爱剩饭的，家里没所谓他剩不剩，吃饱了就倒掉，不爱吃就换。哪怕是贺骏，也没跟他用过同一双筷子，吃同一碗饭。但叶茂经常看见他剩个碗底，或者咬了两口的吃食，就顺手拿过来吃掉。他明白这只是不同的生活习惯，可能叶茂跟妹妹、妈妈都是这么吃饭的，却莫名让师祎觉得亲昵，尤其当这些食物大多是叶茂亲手做的时候。

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伺候一个神经病就够受的了，现在有两个。”

师祎立刻笑不出来了，冷淡地反驳：

“叶蓁不是神经病。”

“你是医生，别揪这种字眼。”那个声音并不放过他，“那严谨一点，她是神经病，你是精神病。”

“师祎？”

有人在喊他，师祎听见了，但有点反应过不来，因为那个声音还在说：

“他盯着你吃饭睡觉的样子，熟悉吗，猜猜能坚持多久？”

“哎，师祎？”

“会比叶嘉茂久吗，比贺骏呢？”

“师祎！”

冰凉且湿润的触感碰到脸上，师祎激灵了一下回过神来，发现叶茂去卫生间用冷水冲凉了手，才用手去摸他。叶茂不说话，看他眼睛转动了，悄悄松了一口气，皱着眉不停用手揉搓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