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荆一挑眉, 强行凭借惯性压住了心底涌动难明的情绪。为了不露馅, 他先是装没认出,就这样认真打量了十几秒钟才轻飘飘开口:“谢谢您了, 看您面熟,不知道是哪位?” 装陌生人是极为有用的办法, 他从自己的身份中剥离出来, 强迫自己相信对方是素未谋面的人, 只是不知道梁景珉信了几分。 他没有即刻回答,本就微微低下的头更低了些,然而只因他身高要高些,饶是这样仍然无法完全避免和程荆视线交错, 是以他偏开头扫了码,叮的一声, 击碎令人尴尬的寂静。 程荆这时候开始有点后悔装陌生人,只因对方毫无回应,继续装下去实在显得太假, 他拉不下脸来。 正是犹豫之际,梁景珉伸手将那碗炸酸奶递到了程荆的手边。 程荆的角度,正看见他露出的小臂。倒让他想起年少时,梁景珉的手腕上总是带机械表的,后来则是各色名表,只有在床上会取下来。此刻在外边,手腕上倒头一遭光秃秃的,未免让人联想到一些颠簸的夜色。 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出神了。 “程荆。” 程荆多少次没有听见这一道声线呼喊他的姓名。 现在他才后知后觉感觉出来,其实刚刚对视那一眼就露馅了。他们俩实在太熟,即便是几年横贯在其间,也抹不开那一刹那的共鸣。 他长舒一口气,问道:“你为什么在这儿?” 梁景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斟酌了片刻。大约是想要扯个谎,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于是语塞。 程荆皮笑肉不笑问道:“编好了没?刚说话前怎么不先想好?” “来找你。” 他终于如实相告。 “找我?”程荆觉得有点好笑,然而他诚恳,一时间却让人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是该问他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来,还是该问他有什么脸来找他?离开的时候没说清楚么? 他忽然觉得也应该性看待这个事件,或许梁景珉是有正事要找他。工作?离婚?还是终于打算来替他弟弟报仇? 程荆摆出个洗耳恭听的姿势:“那您有什么事情么?” 也不知为何,梁景珉倒显得比从前迟钝些,以前总是强势地夺去他的话语,现如今却总迟钝地不说话。 大约因为身上衣裳单薄,倒还显得瘦了。 程荆微微拧眉,等答案等得不耐烦,吃起炸鲜奶来,结果烫了嘴,不得不将手背递到唇边稍作缓解。 这时候梁景珉终于酝酿好了答案:“我是来带你回西京的。跟我回家吧,程荆。” 这话音落下,程荆的脸色就变了。 “梁景珉,你跟踪我?” “没有,我只是……”他顿了片刻,“来月城找你,找了好几次,今天恰巧碰见。” 依旧看不清楚他的神情,莫名让人觉得他在恳求。 正巧起了一阵晚风,本来裹挟着酷热的空气骤然冷了冷,刮得程荆脸色也冷了。 他不爱听这样的话,更听不得梁景珉说。 于是程荆勾了勾唇,倒挑眉反问道:“跟你回去?你是我什么人?” 即便光线暗,他也看出梁景珉双眼狠狠一闭,倒似是受了打击似的。 怎么几年不见,他倒转了性子? “我有事情和你说,但这里不方便。”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嘶哑。 “方不方便的我都不想听了,你答应我再也不出现在我面前的,现在又是在干什么?”程荆声色凛然,已经带了怒意。 “我不想见你,更别提再回西京。今天只当我们偶遇,谢谢你的五块钱,我手机没电,就不还了。” 说罢程荆就要掉头往回走,却被梁景珉握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你答应过我的!”程荆正要甩开梁景珉的抓握,却忽然感觉到他的提问灼热异常。 天气的确闷热,可这种体温依旧不正常,他生生克制住了问他身体如何的欲望,将梁景珉的手从胳膊上剐下来,又一次转头欲走。 谁知这一次仍旧没走出两步路,梁景珉就站到了他面前。 此刻两人拐进了一条小巷,其实离方才的店铺不远,但瞬间静谧许多。 依旧看不清眼神,然而他的嗓音却极其浑浊:“对不起,我后悔了,程荆。是我不请自来,这两年多,我一直很想你。” 这实在不是几年不见的人刚刚重逢时该说的话,程荆微微拧眉:“你来就为了说这些?我几年前就回答过你了。” 梁景珉一字一顿答道:“你怎样想无所谓,我总要告诉你……不然,你或许要忘记我是谁了。我原本以为我不在乎的,你还好就行,但那一天我看见……” 他说到一半,顿住了。 程荆眉头皱得更深:“你要说什么?吞吞吐吐说不清楚。” “无所谓了,我其实也不在乎。我不想见你,这话我几年前就说过。既然你是来见我,现在见到了,那么你就请回吧。见到你实在谈不上高兴但也凑巧,祝梁总万事顺意。” 程荆再次迈开腿,这次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巷,步伐越来越快,好在梁景珉终于没追上来。 何必和他废话?他早下了决心这辈子不见他,此刻自然无需多言。 虽然被梁景珉找到了,好在他不长住月城,等到明日祭奠完母亲就离开,明州天高路远,梁景珉总不至于也找过来。今日只当是一场噩梦,梦醒就忘了,一切平息。 走出去两个拐角,已经人烟稀少,再回头时身后没有人,程荆看着自己拖在身后的影子,心脏依旧在狂跳,现在才终于有要平静下来的迹象。 他这时候才蹲在地上,闭上双眼,长舒一口气。 另一侧,梁景珉缓缓从巷子的阴影中迈了出来,脚步很慢,像是克制着什么。 这个街道很老旧,其实不能通车,但硬挤也不是不能进来。 正好卡着时间,一辆低调的黑车停在梁景珉身侧,司机摇下窗户问道:“梁总,快进来吧,您还好吗?” 看着梁景珉僵硬着不动,司机立马下了车来扶他,打开车门替他挡在头顶,口中还礼貌地劝解着:“您病刚好,为什么偏要出来?明知道程先生不会想见您……” 梁景珉摇了摇头,呼出两口灼热的气息,感觉大概是病还没能好全,大有要卷土重来的驾驶。 司机已经回到座位发动了车:“梁总,明天还去吗?” 他喘了两口,沉沉答道:“去。怎么不去。” “西京那边正是乱的时候,您忙得几个月没睡好觉了,又碰上发病,您本来该好好在医院休息的,却偏来这里……”热脸贴冷屁股。司机把最后这个词吞了,终究顾忌着梁景珉的脾气。 于是他不得不换了好声好气劝:“前几日您都看到了……今天不也正是印证吗?他显然是不想见您的模样。” 梁景珉缓缓抬起眼望过来。 也不知道是哭是笑,是悲哀抑或是得意,只是这样混杂的情绪,他忽而神情怪异地开口道:“可他还恨我。” …… 雨是半夜下起来的,到早上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程荆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换了黑西装,早早出门打车去墓园。 工作日,也不是扫墓的时节,墓园里人烟寥寥。 现今流行文明祭扫,墓园不许在墓前烧纸钱了,程荆买了灯笼花束,爬了好一阵子才到母亲墓前。 这墓地是梁景珉当初替他置办的,只因他父亲早年就葬在这里,母亲自然合葬,墓地不大,两人的黑白照都是年轻的面容。 程荆把花放下,这时候雨下大了,他安静地盯了片刻,大约是在默哀。 身侧没有人,他自顾自对着母亲说起话来:“妈妈,我来了。” “今年我过得很好,工作也稳定,朋友们也都很好,你大可以安心了。小时候你总操心过头,担心大家不接纳我,歧视我,担心我太不合群,好在现在没有这些烦恼了。” “我总后悔早几年太软弱,没能年年来看你,不知道这几年有没有能够稍作弥补。昨晚我去了高中学校附近,总觉得你还在,总觉得每天晚自习下课,你还在门口等我。” “现在我比以前好很多了,我不会逃避痛苦,也不会惧怕了。” “我来月城,还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是我早些时候和你说的,我以前喜欢过的人。其实该带他来你墓前的,从前也算是你的半个儿子。去年和你说过他的事情,你应该还记得。不过我已经决定和他分开了,所以你不见也罢。” “以前的事情我忘记太多,现在想起来还是零零碎碎的,所以也不提往事,总一味地说我自己。妈妈,我知道你最操心我,所以别怪我太多话、太自我。” 他语速慢,声音低,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话语,说到最后,却也已经平静地泪流满面。 他合眼垂下两行泪,这时候才意识到身后站了人。 他回头,身后一身黑西装捧着花束的,正是昨夜才见到的梁景珉。 程荆仍旧带着泪意的双眼忽然涌现出愤恨。
第51章 一 那酒里下了东西 除了愤恨, 程荆的另一个感受是荒谬——他怎么敢来? 当初若不是因为梁景珉,他又怎会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多年不见,他怎么敢堂而皇之到他母亲墓前的? 刚才他和母亲说的话, 他又听见了多少? 程荆就这样死死盯着梁景珉, 泪水反倒越流越急,胸腔起伏,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他手中还兀自撑着伞, 此时脱力倾斜了些,雨水掉在他肩头。梁景珉走进了, 将伞倾斜在他身侧。 他想伸手替程荆擦眼泪,手伸到一半又收回去, 像是也思虑许久。 最后, 他低声很没底气地问:“路途远,怎么你男朋友没有陪你来?” 程荆并没有男友, 这话音落下后,程荆的眼神僵硬了片刻。 他有些疑惑, 何以梁景珉知晓路途远, 何以他如此断定他的感情关系。 或许梁景珉的眼线比他所预计的更多, 更或许,这几年其实他从未逃脱他的手掌心。 这句话或许是试探,或许是真心询问,程荆都无暇顾及了, 终于清了清嗓子,声线是哭过后的低沉:“你为什么来这里?滚出去。” 他没有抬头看梁景珉听见这句话的神情, 只看他似乎没有挪动步子的意思,便伸手要去推他,却被狠狠拿住了手腕:“程荆, 我……” 程荆先是讶异——肌肤接触,梁景珉的温度简直滚烫似火。 他的声音也极为嘶哑,显然不是正常状态。 “你怎么了?”程荆拧眉抬眼,正碰上梁景珉那双烧得乌黑的沉沉双目。 他的眼睫忽然颤抖了一下,这样深情的注视是他从来抵挡不住的。他垂目定了定心,这才狠心将梁景珉的手用力甩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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